桔子是第一次來煤場。李多銀先帶著桔子在煤場轉了一圈。煤場在一個山坡上。桔子一眼望過去,山坡上都是光禿禿的,除了幾顆瘦弱的小樹之外,就是長得東一塊,西一塊的雜草。這些雜草還連不成一片,倒更顯出了山坡的荒涼。桔子雖然不懂煤礦,但也知道,如果地底有淺煤層的話。地表上的植物是不會長得好的。
這麼一大片禿山,說明這個煤場還真的不小。只是不知道有多少礦脈,是憑現在的技術能開採的。山坡上除了一個堆煤的大棚子,還有十幾個窩棚,應該是住采煤工人的。遠遠望過去,似乎只有山坡上只開了兩個礦洞在開採。兩處礦井口都有人守著,不斷地把煤筐從下面拉上來。
桔子看了一會兒,就和李多銀一起去找秦東家。秦東家住得離煤場並不遠。李多銀最近煤場來得次數多,秦家的傭人也都認識他了。李多銀還不滿十四歲,是來這裡大批買煤的最小的客戶。最近,他又纏著秦東家,要多開一個礦洞。秦家上下都對他印象很深。
秦家的傭人見他又來了,還帶了個比他更小女孩,就客氣地請他到客廳等候。沒多久,秦東家就進來了。他和李多銀見了禮這後,就僥有興致地打量起桔子來。李多銀就向秦東家介紹說:「秦東家,這是江姑娘。江家和我家是世交。煤餅生意也是我們兩家合夥的。所以這次她跟我過來看看,能不能請秦東家多開一個礦洞。」
秦東家驚訝地說:「江姑娘比你還小吧,她家的生意她能做主嗎?」桔子趁著秦東家和李多銀說話時,也仔細地打量了秦東家一番。桔子聽李多銀介紹過,秦家是世代經商的。到了秦東家父親一代。買下了這個煤場,又在附近買了不少地,卻不太往外跑了。
這個秦東家有二十*歲的年齡,穿了一身綢緞長衫。現在已經入秋了,他手裡卻拿著一把折扇,擺出一付讀書人的作派。大楚韓不禁商戶考科舉,桔子下意識地看了看秦東家頭上。卻沒有代表功名的方巾。這時。她聽到秦東家對李多銀,質疑她的身份,接口說道:「秦東家。你做生意還挑客戶年齡大小呀。」
秦東家愣了一下,笑了起來,說:「答得妙。我的客戶只要講信義就好,確實不必介意年紀。不過。江小姑娘,你們想多開一個礦洞的要求。我真的不能答應。李家兄弟小小年紀就能獨自創業,令秦某佩服。秦某很樂意你們來做客。只是多開礦洞這種事兒就不必多說了。」
桔子見秦東家回絕的堅決,有些奇怪地問:「為什麼呀?我們又不是不付錢,你多開些煤出來。不是多賺一些錢嗎?」秦東家歎了口氣,對桔子說:「小姑娘,錢夠用就好。開礦洞不是好事兒。這錢賺不得。」桔子見秦東家一直把她當作小孩子。乾脆依小買小了,她走到秦東家身邊。仰著小臉問:「秦東家,我年紀小,很多事兒都不懂。能不能請秦東家解釋的清楚一點。」
秦東家避開了桔了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才說:「也罷。本來,我是不願意提起這一段傷心事兒的。現在還是告訴你吧,也省得你小小年紀,做錯了事,以後後悔。」他頓了頓,又說:「這開採煤碳,是要在山上開洞,人進去採的。你知道吧。」桔子點頭說:「我剛剛從煤場過來,看見了。」
秦東家輕歎道:「這采煤的工人是很辛苦的。每天都要到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去勞作。一個不小心,礦洞塌了,命都要送到裡面。」桔子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秦東家想說什麼了。她小心奕奕地問:「你家的礦洞塌方過?」秦東家點頭說:「是啊,大約五六年前,有一個礦洞塌了,裡面的五個人都埋在裡面,一個都沒逃出來。」
桔子見秦東家停下來,半天沒說話,輕聲問:「然後呢?」秦東家搖頭說:「沒有然後了。人都埋在裡面,哪裡還有活路。我怕再出事兒,就把礦洞封了,給了他們家人一筆錢,讓他們給那五個人回去立衣冠塚。」桔子打了個冷戰,勉強地說:「這裡的礦難都不救嗎?」
秦東家看了桔子一眼說:「小姑娘讀過書吧。礦難——這個詞用得好啊。當時不是不救,可誰見過埋在地裡的人能活?救不了啊。」桔子想說:「礦洞有支撐,裡面說不定有沒塌的空間。」她還想說:「裡面的人說不定正等著救援。」但是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秦東家見桔子的臉色難看。親自把桌上的茶水端起來,送到桔子手上,對她說:「小姑娘嚇著了吧。喝口茶,定定心。我當時也嚇得夠嗆。後來,我就想把所有的礦洞都關了。」桔子喝了口熱茶,果然感覺好多了。她想想礦難都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再說什麼都晚了,決定順著秦東家的話,接著問:「那為什麼沒關呢?」
秦東家又歎了口氣說:「關不了呀。附近的幾個煤畈,都到我家來求我。說,我如果關了礦洞,他們就要餓死了。就是煤礦的工人也不肯,其中還有那五個人的子侄呢。說是,他們家裡全靠他們在煤礦的工錢過活,求我不要斷了他們的活路。」
說到這裡,秦東家的語氣裡有了幾份氣憤,他接著說:「我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我不想為了些許黃白之物,枉顧他人的性命。怎麼就成了斷他們的活路?我現在只能讓他們在原來的礦洞裡幹活,再不准他們開新礦洞。等礦洞裡的煤層採完,他們也就死心了。」桔子有些明白秦東家的爹,為什麼放棄行商,在老家置辦土地礦產了。秦東家這麼個不通人情、實務的軟心腸,要是做行商,只怕被別人吃得連骨頭都剩不下。
桔子有點忍不住提點他說:「如果沒有礦洞了,那些工人的生活怎麼辦?」秦東家不以為然地說:「他們可以到我地裡種地,我優先把地佃給他們。我家裡還有一些長短工的活,也可以讓他們來做。他們還可以自己買地,或者到別人那裡去做工。大楚朝太平天下,哪需要用命來換錢呀?」
桔子忍不住在肚裡腹誹道:「願意冒險下礦洞的,有幾個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要是不用挖煤就能賺到足夠的錢的話,人家也知道生命無價的。」她心裡雖然知道秦東家的想法不
不切實際,卻不想再跟秦東家討論礦工這個話題了。
她換了個角度,問秦東家:「秦東家,等你的礦洞都挖光了。那些煤畈子怎麼辦?還有平時用煤的鐵匠鋪子怎麼辦?」秦東家吱唔了一會兒,才說:「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我現在只是一介草民,管不了平安縣其他人的生活。我只要我面前不再發生人間慘劇就好。」
桔子笑著說:「秦東家這算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嗎?」秦東家讚歎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江姑娘的書讀得真好,我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可惜,江姑娘是女孩子,要不然一定能科場高中的。」桔子見秦東家對自己提過兩人次讀書了話,再看一看他的作派,就故意地問:「秦東家有意科場入仕嗎?」
秦東家被桔子問到癢處,感歎地說:「入不入仕倒不打緊。我是很希望能在科場考一個功名出來,也不枉我十年寒窗。可惜我只考了一場,還落弟了。家父又去得太早,留下了不少家業需要打理。特別是這個煤場,打理起來頗費時間,我現在也沒時間溫書了,功名之望恐怕要留下終生之憾了。」
桔子聽了秦東家的話,心中一喜,說:「秦東家既然不喜歡這個煤場,為什麼了不賣了它。」秦東家有些惱怒地說:「祖宗之產業,怎可買賣?我過幾年關了它就是了。」
桔子失笑地說:「秦東家此言差矣。祖宗產業如果不能買賣的話,這世上就不存在土地,房產買賣。秦東家賣煤場不是因為家業敗落,而是為了留下時間再戰科場。而且,如果煤場關了,會影響很多人的生計,是損陰德的。說不定會傷了秦家氣運的。秦東家賣給別人經營,即不用擔心再見到礦難慘劇,又能專心科舉,何樂而不為?」
秦東家有了幾分心動,他站起來,在客房轉了一圈,對桔子說:「煤場之事,非同小可。我得仔細思量。何況,這煤場就算是賣,我也要把它賣給良善之人。要不然,那些煤礦工人豈不更是可憐。如果是因為煤場新東家,盤剝太過又出人命,豈不還是我的罪過?」
桔子此時對秦東家的優柔不僅不覺得厭煩,反而有幾分感動。她對秦東家說:「不知道秦東家對把煤場賣給我,是否放心?」秦東家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桔子。桔子明白,那是表示,「我又不瞭解你。」的意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