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依舊是白茫茫一片的雪樹啊,哪裡值得他這般大驚小怪?可是下一秒,她的眼中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采,彷彿是一隻被困擾被冰封了千百年的小獸,看到了一絲屬於外界的光亮,終於可以掙脫束縛,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雪樹!
不,她看到的不只是雪樹!
還有雪花啊!
那是雪樹開出的花朵,多麼璀璨,與雪樹完全相同的色彩,卻與雪樹的葉子長著完全不同的模樣,那分明是花兒啊!以往只見過嬌艷欲滴的紅花、黃花,哪裡見過這麼純潔無暇幾近透明的花骨朵兒呢!
「冶兒,雪樹開花了!雪樹竟然開花了!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啊!」
眼前,是一片奪目般閃著光輝的潔白,耳邊,是他興奮呼喊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地,她露出了回宮以來第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堪比那當空而照的燦爛日暉。
「是啊,雪樹竟然開花了……」
這一刻,天地間彷彿只有她和他,再沒有過去那些紛紛擾擾,再沒有曾經的勾心鬥角、迫不得已、裂痕傷害。這一刻,她是真的很高興,與他比肩同看天地,共賞這盛世繁華中最為純潔的一幕奇景。
他激動地衝過來,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熟悉的炙熱胸膛將她裹著,她卻像是突然間置身冰窖,回到了這個現實的世界中來,依舊充滿了勾心鬥角、依舊灰暗的世界!
「皇上,雪樹也看過了,雪樹的花兒也賞過了,是不是該回宮了?」
她不鹹不淡的聲音,如此普通的一聲詢問,換了是誰他都不會有太大的感受,可為什麼,偏偏是她?這般冷清的神色,這般恭敬的話語,為何會出自她的口中?她是他心中最最與眾不同的存在啊!
「冶兒,我已經將母后的陵墓遷回了皇陵。」他啞著嗓子低語。
妖冶一震。
曾經,他說他的母后不會原諒父皇,他說母后不會願意回到那個冰冷的皇陵中,所以哪怕最後他的父皇為救他而死、哪怕他的父皇在最後彌留之際還在懇求他母后的原諒,他依舊沒有將陵墓遷回去。如今,是什麼讓他有了如此巨大的改變?
隱隱地,有些知道,卻又不願細想。
可他哪裡會讓她如願?
「我一直以為,無論父皇做什麼也無法彌補他的過錯,可直到最近我才明白,父皇的確是錯了,可只有待在母后的身邊,他才能恕罪。哪怕母后永遠都不原諒他,父皇也一定會因為母后在身邊而感到高興。」
妖冶漸漸有些不耐:「皇上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淺淺的笑容中竟是掩不去的落寞,「起風了,雖是夏日,似乎還是有些冷。你和孩子都不能吹風,我們還是回宮吧。」
「好。」她沒有絲毫留戀地同意了。其實說沒有絲毫留戀也不太對,畢竟這千年的奇景確確實實在她的心中留下了震撼的一筆,甚至,若是她的意志沒有那麼堅定,她或許真的就在這妙不可言的震撼中原諒了面前這個溫柔的男人。可是所有的傷害都還印刻在腦海中,這麼短的時間,她真的難以忘懷。
馬車上,他勿需強硬,她已乖乖地靠在他的懷裡,美其名曰「閉目養神」,實則只是她不想看到他罷了。他滿含情意的大掌在她的髮絲間婉轉流連,她闔著眼睛也不是沒有感覺的,自然不會忽略這份愛撫中包含著他多少的情意,可是直到回宮,她才剛剛睜開眼睛,如夢初醒。
百里雲開無奈地笑了,依舊是率先下了馬車,將她抱了個滿懷。只是同去的時候不一樣的是,這一回,他沒有再將她放下來,輕輕地在她耳邊道了聲:「累了就好好地睡著吧,我會帶你回家的。」
這一回,妖冶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一個「家」,甚至比方才雪樹給她的震撼還要大。在這個朝代,興許倚蘭閣能算上是她一個安生立命之所,可真正能算得上家的時候也不是很多,因為那裡雖有父王母妃,百里冶卻依舊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像是偷搶了別人的東西一樣,她只能做一個偷了百里冶的父愛母愛的小偷。
可就在剛才,這個男人說要帶她回家。
芳菲殿,她也曾以為那是她的家啊!
可現在,還算是嗎?
遍佈著墨蘭的鮮血的地方,真的能算是她的家嗎?
躺在他堅實有力地臂彎裡,妖冶只能環著他的脖頸穩住自己的身形。也就是剛才那片刻的震驚與晃神,讓她失了最好的拒絕的機會。試想,都被抱著走了那麼一段路了,才掙扎著說什麼「放開我,我要下來」之類的,也實在是有些矯情了。
其實在她的內心裡,還有那麼點邪惡地希望現在能夠碰上張如月!
那位如貴妃,縱使她見慣了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寵愛,不知道面對他抱著自己「穿街走巷」的模樣又會是個什麼反應?
說曹操曹操到,說的大抵就是如此了!
前面不遠處那個帶著一幫子宮女瞎晃的不是張如月又是誰!
妖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咯咯地傳入了張如月的耳中,聞聲轉頭,只看到日光之下,一身明黃的龍袍的男人橫抱著一個紅衣女子,隱隱給人一種天人一般的郎才女貌之感。
百里雲開詫異於懷中的人兒竟會笑成這樣,這是今日她第二次這般真心實意地笑,甚至比方才有些迷茫的笑意更為璀璨。恍惚中,他彷彿回到了他們不曾爭吵的那個時候,她也是這般整日都帶著脆生生的笑靨。此時此刻,就連他也不由被她的笑容感染,薄唇微微地勾起,弧度優,鳳眸深處寫滿了對她的縱容與寵溺。
「臣妾參見皇上……」
一聲低柔的參拜聲將他從對曾經的美好回憶中拉回現實,那一瞬間,他本能地低頭去看懷中的女子,他一直都知道什麼才是他們之間矛盾的源泉,所以此時此刻竟有些心虛的感覺。但見她依舊笑得滿面春色,白嫩的頰上還染著一抹緋色,總算是鬆了口氣,心底又隱隱有些不安。
「不必多禮。」
原本見到貴妃,按照妖冶的地位是該問候請安的,可帝王卻沒有絲毫要將她放下來的意思。他抱著女子一路向前,說完那句話之後,竟再也沒有看過張如月一眼。妖冶嘴角的笑意是無論如何都把持不住了,特別是經過張如月身邊的時候,她彎著唇角挑了挑眉梢,風情流轉的同時,又不失那抹挑釁的意味在其中。那模樣就像是在對張如月說:「我非但回來了,還深得帝寵,即便是見到你這貴妃不行禮,你又能耐我何?」
張如月氣得深深地握著自己的雙手,指甲掐在自己的肉裡,都已經彎得不見了原來的形狀,幾乎折斷。
快半年了,她成為那個男人的妃子已經快半年了!何曾見過他那樣對自己笑?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對百里冶這麼好!
她沒有想到,那一次西冷的皇帝出使東啟竟會得到這樣的一個結果!她以為人家好歹帶著誠意而來,就算百里冶曾威脅自己恐嚇自己說她一定會回來,自己也抱著那麼一絲僥倖的心理希望帝王能夠為東啟的江山社稷著想,不要為了一個女人誤國!可是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可笑!
胸口的那道疤痕似乎又在隱隱作痛,可再痛,也比不上心間的半絲疼痛!
那傷口,是那個男人下令要自己還給百里冶的,可最大的恥辱還是百里冶親自動手在自己的身上添了這道疤痕!每日沐浴時必定看見這醜陋得像蜈蚣一樣的東西,彷彿就是在提醒自己受了多大的屈辱,一定要討回來!
該死的女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既然如此,就別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百里雲開腳下步子生風,妖冶驚悚地斂了笑容,他跑這麼快做什麼?難道是怕被張如月看見?既然如此,幹嘛非要大庭廣眾之下抱著自己,去抱張如月那個女人不就好了!不過能刺激張如月一把,心頭還真是格外的爽啊,這無疑是她很長一段時間的人生中都引以為最快樂的事兒!
「皇上,您跑什麼?怕被如貴妃看到?」妖冶嫌棄地哼笑一聲,如今不在張如月面前,她已經肆無忌憚了,就算他現在將自己扔下來又怎樣,反正張如月也看不到!
「不是。」他皺了皺眉,答得一本正經。妖冶本以為他好歹還會有後續的話語,沒想到他這麼一否認之後竟然就一聲不吭了!
還說不是,分明就是!
甫一到芳菲殿,百里雲開將她放了下來,她便撲回了自己久別的大床,再也不理身後的男人。
「冶兒,起來用晚膳。」
「皇上去冷宮與韻妃一起用吧!」
她不是嫉妒,絕對不是,單純地不想跟他吃飯罷了!
「你覺得堂堂帝王去冷宮用膳,合適嗎?」
「那皇上去吟霄宮吧,臣妾覺得方纔如貴妃見到皇上的時候那種恨不得吃了皇上的眼神,估摸著是能好好伺候皇上的!」
看看!
這才是重點吧!
不過「吃了」自己?
也真虧她想得出來!
「快起來,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芳菲殿,以後都在這芳菲殿陪著你,每一頓膳食都會跟你一起用!」他鳳眸晶亮,含笑而視,語氣卻強硬得不容置喙,「若是你因為我在這裡就不用膳的話,餓著了可不能怪我!」
無賴!
還說關心她,竟然用這麼卑鄙無恥的方法逼她就範!
妖冶騰地一下翻坐起來,恨恨地瞪著他:「皇上,臣妾這座小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有你的地方,再小也沒關係。」妖冶正要反駁他,他卻像是知道她想說什麼一樣,連忙又補充了一句:「若是你願意,搬去龍吟宮也行。」
靠……
還搬去龍吟宮呢!她可不想哪天被他趕出來!
「既然皇上那麼喜歡這兒,臣妾也不能趕皇上走不是?皇上自便吧……」她施施然地撇了撇嘴,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食物都誘惑不了她?
百里雲開略感奇怪地皺了皺眉。
「小安子,傳膳……」
床上的人立刻就憤憤地咬牙了。
這廝難道真的忍心這麼餓著她也不肯走?
不一會兒,屋子裡就陸陸續續的有人進進出出,伴隨而來的,還有那飄香四溢的食物的味道,就算是沒有看到那滿漢全席的情景,鮮美的氣味也足夠將人肚子裡的饞蟲全都引出來。碗筷擺放整齊之後,所有宮人都退了下去。臨走前,小安子滿是同情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果然沒有人是這位腹黑帝王的對手……
妖冶背對著那一桌精美的晚膳,可越是看不見,腦子裡就越是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幻想,竟不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安靜的內殿中突兀地傳出這麼一道聲音,百里雲開強忍住嘴角的笑意,施施然地坐了下來。滿桌的食物突然看起來是這般誘人,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