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小跑著離開的身影讓床榻上的男人微微瞇起了眼,鳳眸中情緒複雜,難以訴懂。盯著她忙碌著替自己上藥卻一聲不吭的背影良久,蕪星輕歎了一聲。
藍衣將手包上就立馬跑了回來,站在床邊有些侷促地不知該把手往哪裡放。
「那個……你還痛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男人搖了搖頭,盯著她看。
藍衣尷尬地笑了笑,郝然地別開視線:「你的舊疾……不是已經很久沒有發作了嗎?今天是怎麼了?」
這一回,男人沒有再說話,眼瞼微顫著垂了下去,讓人看不清眸中神色,更加讀不懂他平靜臉色下的那顆劇烈震盪的心。
就在藍衣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卻啞著嗓子輕聲道了句:「謝謝。」
「不用那麼客氣……」
「你可以走了。」男人面無表情地下了逐客令。
藍衣一怔。
「我……我可以等你好了以後……」
話未說完,就被男人沉聲打斷:「我說你可以走了,你聽不懂嗎?」
「我……」藍衣倏地就紅了眼眶,多年來的隱忍與委屈一下子全冒了上來,語氣不善道,「蕪星,你果真是沒有心嗎?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值得你每次都對我大呼小叫!」
男人低低一笑:「你既然知道我沒有心,又何必對我苦苦癡纏?」
「癡纏?」藍衣自嘲地重複了一遍男人的話,嘴角不可抑止地上揚,可笑著笑著,眼淚卻掉了下來,「是我傻,是我笨,我以為這麼多年的付出,你總能看見、總會感動,誰知道到頭來,卻只換來你的冷臉相對和癡纏二字。」
「既然知道自己傻,又為何不放手?」男人冷嗤一聲。
藍衣緊緊地凝著他,直到看得男人轉頭,她也沒有再移開視線,始終盯著他的眼睛,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卻不管不顧:「若是可以,你以為我不想放手嗎?這麼多年,我早就精疲力盡,卻仍是捨不得放手。我一直在等,等哪一天你將我對你的愛消耗殆盡,那便是我放手的那一天。」
說罷,她終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蕪星卻凝著她的背影失了神,良久,才疲憊地闔上眼簾,沉重地歎了一聲。
他這一生,已經沒有辦法對誰交心。
與其給她虛假的希望,還不如早早地將她推離,也好讓她能早日找到她自己的幸福。
宮門口。
一輛奢華而低調的馬車緩緩行駛而出,垂簾是月白色絲綢製成,不會擋住外邊兒的光線。
百里雲開坐在正中央,妖冶倚在他身旁,可是一路上,她的侷促愈發明顯。一開始的時候,男人還想由著她去,直到後來他實在忍不住拉過她的手:「你到底怎麼了?」
「我……我好像有點心慌……」
「你還會心慌?」男人無奈地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彎彎的鳳眸中滿是寵溺,「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麼見朕的母后,讓你慌到這個地步?」
妖冶「啪」的一下拍掉他的手,正色道:「我是認真的!我怕她會嫌棄我只是個魂魄,非但佔用了百里冶的身體,還不知廉恥地勾引她的兒子……」
百里雲開一怔。
他倒是沒想到,她會因為這個……
因為她是異世之魂,所以她信鬼神之說,所以她怕,是嗎?
「別怕……」男人伸手摟著她,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不是你勾引朕,是朕主動勾引你的。」
「胡說什麼呀!」妖冶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她這麼認真,這廝還老跟她開玩笑!
男人的聲音卻還在繼續,帶著一絲魅惑的沙啞,在她耳邊輕聲道:「還記得那日你說,你先愛上了朕,所以你覺得自己輸了那個賭約嗎?」
不意他會突然提起這個,妖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告訴朕,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愛上朕的?」
妖冶臉上一熱,白了他一眼,卻發現他正滿臉認真地等著她的答案。
什麼時候……
這讓她怎麼說得清啊……
「可能,是在塞外狩獵之時,你將我隔絕在狼群之外,獨自一人面對狼群,即便滿身鮮血也不願拋下我的時候;可能是你退婚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的心痛,覺得自己愛上了你;也可能,是當我發現百里雲開和風無涯是同一個人的時候……不過,好像花滿樓初遇的那一次,我便對你有了探究的心思,那是第一次,我那麼想要瞭解一個陌生人……」
男人挑了挑眉,低低一笑:「那麼,你知道朕是什麼時候嗎?」
妖冶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她說了那麼久又說得那麼露骨,自然也想知道這個男人的答案。
「剛才,你搶了朕的台詞。」
「什麼?」妖冶一時沒反應過來。
男人的鳳眸中閃著晶亮熠熠的流光,瀲灩璀璨,嘴角那絲弧度優淡然。
「朕想了很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你,一直覺得大概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了,可究竟有多早,朕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那次狩獵之時不管不顧一定不想讓你受傷的時候,或者,是冰室中寧可暴露武功也要救你的時候;又或者,沒有拒絕太后賜婚的時候,朕便該意識到了你在朕心目中的不同。」
「可是直到最近朕才明白,好像從花滿樓的第一次見面,朕就開始留意你。那是第一次,朕想要瞭解而不是有目的地娶查探一個陌生人。」
璀璨的笑意漸漸爬上女子的嘴角,眉眼彎彎,唇角盈盈。
「早說嘛,原來你那麼早就看上我了!」妖冶得瑟地直哼哼,「那這樣,我們算不算是雙向的一見鍾情?」
那概率得多小啊!
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這種事竟然也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男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許是一眼萬年,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我們的緣分。」
說罷,他無奈地鉗著她的下顎,正色道:「所以現在你該明白了吧?那個賭,你並沒有輸。」
「可這還是改變不了我是異世之魂的事實啊!」妖冶依舊哀歎。
男人哭笑不得地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怎麼今日就這麼喜歡鑽牛角尖呢?」
妖冶張了張嘴正要開口,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外頭小安子的聲音傳來:「皇上,到了。」
百里雲開牽過妖冶的手,緊緊地攥在手心:「沒事。到都到了,你怕有什麼用?更何況,朕喜歡的,母后一定會喜歡。」
馬車的簾子甫一掀開,入眼的儘是鬱鬱蔥蔥的綠色,鮮活的色彩讓人好像來到了春天。
妖冶驚訝地看著身旁的男人:「這是常春籐?」
「這是你們那邊的稱呼?」男人挑了挑眉,下了馬車,朝她伸出手,「在東啟,它叫雪樹。」
「雪樹?」妖冶又是一陣訝然,雖說常春籐是她唯一知道的萬年長青的樹木,所以她適才才會脫口而出,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冬天仍是綠色的樹竟會叫雪樹,「可它明明是綠樹呀。」
男人抱著一躍而下的女子,無奈又好笑:「這樹只有在冬天才會變成綠色,其餘的季節,都是白色。」
「白色的樹?」妖冶今天可算是長知識了,激動地拽著男人的袖袍,眼中含著祈求之色,「等春天的時候,你一定要再帶我來看看!」
「好。」男人沒有片刻的猶豫。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的一處墓穴映入眼簾,妖冶拉住了百里雲開的手,停下:「為什麼不把你母后的墓遷回皇陵?」
「母后不會喜歡那樣森冷的地方。」
「可是……你的父皇在那裡。」
男人沒有再說話,妖冶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由他拉著繼續向前。走到墓前,才發現石碑很簡陋,簡陋得只有「百里雲開之母——芳菲」那麼幾個字,妖冶知道他心中的傷痛,反手握住了他。
「母后,兒臣帶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來看看你。」
妖冶一怔,為他話中的「心愛」二字。
雖然他適才已經與她說過,可她沒想到,他會在他的母后面前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出來。
「這丫頭還擔心母后不喜歡她……」男人淺淺地彎起了唇,鳳眸中晶亮璀璨,「可兒臣喜歡的,母后也一定會喜歡,對嗎?」
妖冶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這廝竟然把這種話也說出來……
「太后,臣女一定會好好……照顧皇上的,請太后放心。」
其實她本來想說好好管教的來著,可鑒於這還是在人家母親的面前,還是不要太囂張的好……免得夜裡這太后就來找她探討這「管教」之法了……
一直到夕陽半落的時候,兩人才回了宮。
百里雲開去了龍吟宮處理朝中事物,而妖冶自己回了芳菲殿。
一進門,就看到墨蘭那丫頭一臉焦躁地在殿內踱來踱去,看到她的時候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墨蘭,快從實招來!」妖冶心情好,連帶著與她說話也開起了玩笑。
看得出,小丫頭聽完這話,心裡更加糾結了,等了半天也沒見她擠出一個字來。
妖冶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到底怎麼了?」
「郡主……那個……那個……三皇子好像要走了……」
「走了?」妖冶詫異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什麼叫走了?要去哪裡?」
說起來,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百里凌風了。
別說是那日除夕之夜的宮宴了,就連百里雲開登基大典的時候她也沒有見到百里凌風的身影。可是她想,既然百里凌越最後都沒事了,那個男人應該不至於遷怒百里凌風吧。更何況,外面也沒傳出什麼三皇子劫獄被囚的事啊。所以她也就沒敢問,免得某只醋罈子又被打翻了,反倒壞事。
可是,現在突然說要走了是什麼意思?
「聽來傳話的小太監說,三皇子要去自己的封地了。」
「然後呢?」妖冶蹙了蹙眉,「是他讓人來傳話的?」
墨蘭點了點頭。
妖冶斂著眼瞼的模樣似乎是在猶豫,等了半響,她抿了抿唇:「他現在該走了吧?」
「大概……還沒走吧。」墨蘭眼神閃爍。
她不敢說,三皇子還讓小太監加了一句「不見不散」。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好不容易皇上和郡主終成眷屬了,她才不想讓別人來搞破壞呢。
妖冶擺弄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站起身來:「那就去看看吧。」
「郡主……」
「怎麼,你都說了,還指望我別去?」妖冶勾唇一笑,眸中含著戲謔的光芒,「要是不想讓我去,你下次就瞞得好些,別讓我看出端倪來。」
墨蘭撅著嘴跟她走了出去,可走到一半,碰到某個黑衣男人,一張小嘴頓時張得足以塞下一個雞蛋。
妖冶的視線在那兩人之間流轉片刻,擺了擺手,笑得曖昧:「行了,墨蘭你也別跟著我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罷,也不給那丫頭拒絕的機會,拾起步子就匆匆走出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