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皇帝怒聲喝斷他,同時向押制容成赫的士兵令道:「把這逆子的嘴堵了,押入天牢!」
皇帝消瘦的臉上泛著異樣的潮紅,胸膛劇烈起伏著,明顯是氣得不輕。
在場數千人中有士兵,有將軍,有宮中侍衛和太監,這些人或知情或不知情,目光卻都下意識看了看容成瑾,隨即又匆忙避開來,垂下頭去以示恭敬。
方顏從容成赫那瘋狂的言語中捕捉到一些信息,卻又很是不解。不由得也看向容成瑾,卻發現他俊逸的臉上看不到半絲情緒,甚至連一絲憤怒的痕跡都找不到。
不過,不憤怒不代表他現在的情緒很好。在那平靜的表面,那雙清冷的鳳眸中依稀有光芒流動,宛若千年寒冰,任何敢於看過來的眼神無不被那眼神中的寒意凝成冰柱。
空曠的宮殿前頓時彷彿被一層詭異的氣氛籠罩,便得無比的沉重而壓抑起來。
忽然,容成瑾身體前傾,壓抑不住咳出聲來,一縷血水溢出了嘴角。
他抬起手來,似要拭去,卻毫無預警的雙眸一闔,栽倒下去。
「王爺……」
「老三……」
「容成瑾……」
混亂的驚呼聲中,方顏沒有多想,本能的衝了過去。正要探手替他診脈,卻發現有雙手已先她一步抱住了他的雙肩。
方顏抬頭,便與那雙手的主人對視上了,清婉的容顏之上寫滿了心痛緊張焦急,正是明玉珂。
方顏只與她對視了一秒,便又低頭看向容成瑾胸前的傷。
先前她忙於對付那些挾持她的近衛,所以並未看到他是怎樣承了容成赫那一劍。此刻離得如此之近,看到那些血水將他胸前的衣襟浸染濕透,更是令人怵目驚心。
「快,傳御醫!」耳邊似乎聽到老皇帝揪心的呼喊。
方顏沒有遲疑,也顧不得手上有傷,便摸向他的脈搏。
還不等她凝下心來去感受指腹下的跳動,剛觸到他手腕的手便被握了一下。
方顏頓時怔住了,幾乎要以為剛才自己產生了幻覺。
然而,他手指間的溫度卻又是那樣的清晰。雖然只是即短暫的一握,那餘溫卻似乎還遺留在她手心,同時,也觸得她掌心的傷口一陣火燒火燎般的刺痛。
方顏雖然震驚,手下的動作卻只僵了半秒,甚至連臉上都未流露出半分異樣來,便又再度將手指落在他手腕上。
脈搏雖然虛弱,卻並無凶險,她這才確定,剛才那一握果然不是她的錯覺。
「怎麼樣?王爺有沒有危險?」明玉珂看向她,聲音急切而不安。
方顏看了看雙眸緊閉的容成瑾,斟酌了半秒,才道:「王爺……這一劍正中心脈,又流了這麼多血,很是凶險,若不馬上止血處理傷口,恐有性命之憂。」
「什麼?」圍過來的人俱是一驚。
「御醫呢?怎麼還沒到?」老皇帝最是痛心,剛關了個謀反叛逆的兒子,這個兒子要是再有個好歹……
「怕是來不及等御醫了,請皇上將他交給我吧,我來替他處理傷口。」方顏嘴上說著請示,語氣卻是篤定而不容人拒絕。
雖然元首容成赫已被抓,但這場宮亂尚未完全結束,宮女太監在這場叛亂中死傷不少,鍾將軍的部下連同皇帝手下的御林軍正在肅清整個皇宮,御醫一時半會趕不到也是正常。
皇帝這才想起方顏也是會醫術的,當即便命侍衛將容成瑾抬入最近的宮殿內。
方顏雖然不是大夫,但解毒和處理外傷卻絕對是她的強項,從容成瑾的脈象上看,他是怎麼都死不了的,剛才那些話不過是嚇唬眼前這些人而已。
吩咐人準備好她所需要的一應物品之後,一干人等便自發退到了大殿之外。
皇帝本是不願離開的,然而,此時有太多事宜等著他去處理,在叮囑了方顏幾句之後,終是匆匆離去。
至於明玉珂,方顏以不能影響她治療為借口,態度極其強硬的將她拒在了殿門外。
殿內再無其他人,方顏在床畔坐了下來,一邊解容成瑾胸前那件早已濡濕的血衣,一邊道:「好了,他們都出去了,你可以不必裝了。」
聞言,那雙原本闔緊的鳳眸終於緩緩展開,繼而輕輕一歎,似是鬆了口氣。
方顏已解開他胸前的衣物,用紗布沾了酒清洗他胸前的血水,道:「雖然我知道你演技驚人,但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像個女人一樣來裝暈這一套。」
「當時有點累。」容成瑾開口,語氣裡似乎真有些疲憊,「而且,那麼多人都聽到了,多沒面子。」
方顏一時怔住,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麼個理由來。
從認識他起,她便知道,這個男人雖然看似不羈,骨子裡卻很是驕傲。
這種驕傲源自他尊貴的皇室血脈,更源自於他舉手投足間的自信。
他的身份,他的能力,他的才智,讓他有足夠的資本驕傲。
然而,想到之前容成赫那些羞辱他的話,而他一句都沒有辯解否認。便是皇帝,也只是出言喝止,似乎極力想要掩飾些什麼。
難不成,容成赫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但不管是真是假,那些話已經被這麼多人聽在了耳裡。皇室固然可以用強權封鎖一切流言,卻也無法阻止人們內心的想法。
所以,這句「多沒面子」,聽起來便顯得有些無耐,有些自嘲。
方顏沒有想到他會在自己面前說出這句話來,心裡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
經過清洗,他胸前的傷口也展露出來。
這一劍刺得不淺,離他心門僅差了幾厘米,雖未傷著心脈,卻也驚險萬分。
「所謂的太子妃,是怎麼回事?」方顏手上忙著處理他的傷,嘴上也沒閒著。
容成瑾皺了皺眉,卻不知是因為她的話還是因為那根穿梭於他皮肉的針,道:「我已經為了你挨了一劍,險些死了,你還非要往我傷口上面撒鹽嗎?」
聽他這個時候還耍嘴皮子,方顏瞪了他一眼,道:「你倒真會盤算,這一劍明明就是為了你的明姑娘受的,卻想讓我也欠你一份人情。」
容成瑾看向她,唇角微勾,道:「這話聽起來酸溜溜的。」
方顏心裡蕩起一絲微漾,卻並未抬頭,縫著針道:「你在轉移話題。」
容成瑾目光未移,道:「你也是。」
方顏不置可否,突然話風一轉,問道:「那些弓箭手是你的人?」
容成瑾當時雖然忙著對付容成赫,對她那邊發生的事卻也不是毫無察覺,知道她想說什麼,道:「是鍾將軍和他的部下,鍾將軍擅長騎射,若想要百步之外讓一名近衛高手立時死去,也只有他的箭術才能絕對做到。所以,並非故意。」
當時她與明玉珂同時受制,要想兩人同時獲救,就必須同時殺死挾持她們的那兩個人。既然是得一擊斃命,鍾將軍自然沒法同時射出兩支箭。
「所以,你那一劍還是為明玉珂挨的,你暗示鍾將軍救下她,而把我的命交給了他的部下。」方顏語氣裡掩飾不住淡淡的嘲諷。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當初容成瑾那將握未握的手其實是在做著某種指示。
容成瑾目光微垂,落在她被血染紅的手上,沉默了片刻,道:「鍾將軍與明家是故交。」
短短一句話,卻說明了很多問題。
「這麼說,也不排除那一箭是故意射偏的了?」話一出口,方顏自己都覺得有些偏執了。
她這是怎麼了?竟在這個問題上緊揪著不放。其實,就算容成瑾選擇將最保險的生機留給明玉珂,以他們二人的關係,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不過是個外人,她甚至不是這個時空的人,那她又究竟在計較些什麼?
想到這裡,方顏搖了搖頭,甩去那些雜念,繼續替他縫合。
奇怪的是,容成瑾似乎並未在意她的無理取鬧,解釋道:「雖然鍾明兩家是故交,但以鍾岳的為人,絕不會這麼做。」
末了,目光又再度落在她手上,道:「而且,我不是也事先提醒過你嗎?」
方顏詫異抬頭,道:「你哪有?」
容成瑾肯定道:「我當時有用眼神暗示過你,你也看到了。」
「我以為那是你準備從容赴死前的訣別。」方顏挖苦著。
他當時的確是看過她一眼,現在經他這麼一說,她再一回想,覺得那眼神似乎還真可以理解成提醒警惕以及某種冒險的決然。
然而,如此複雜的情緒,要用一個眼神來傳遞,本來就不容易,她又不是他的解語花,他以為隨便拋個眼神,她就能懂了嗎?
可不知為何,心裡那抹難受的情緒似乎好了很多。
容成瑾有些無奈的看著她,歎道:「看來,你也有笨的時候。」
「信不信我拿針戳死你?」方顏冷聲說著。
容成瑾只淡然笑了笑,明顯是不信。
方顏也不再理睬他,雖然嘴上說得狠,手下的動作卻依然認真細緻。
縫完了最後一針,打上結,剪斷線。又敷上藥,扶他起來替他纏紗布。
待做好了這一切,她才微微鬆了口氣,換了塊乾淨的紗布沾了酒,開始清洗自己手上的血。
「我來吧。」容成瑾像是再自然不過的接過了她手中的紗布,捉住她手腕,不由分說便開始替她清洗傷口。
方顏沒有掙扎,任由他握著她的手,將冰涼的紗布擦拭在她手心。
任何事,做得多了,也就成習慣了。就像她剛才替他處理傷口時的嫻熟自然一樣,此刻他的舉動雖然帶著些說不清的親暱在其中,她竟也不覺有異,接受得很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