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在「二王莊」發生的事,厲海若非親眼見到,怕永遠也無法相信。
江湖上有二王,王五算一個,還有一個就是王平。王五比王平年紀大,所以王平的在這寧海城外的山莊,就被江湖人稱為「二王莊」,不知道的人,都會以為「二王莊」裡有兩個王,其實只是個小王。
二王莊距離名聞天下的楓葉溪不到三里,每年冬至前後,厲海若是還活者,都要偷偷來這裡呆上幾天,寒冬之中用熊膽下酒,那是人生的享受之極,楓葉溪那邊的大山上,還有現在少見成群黑熊,而用火槍打死的黑熊,膽兒的味道差了很多,因為槍一響,熊膽就會破了。
唯有二王,王平的一雙鐵掌,可以在將冬眠的黑熊挑逗的性起時,活生生的將這畜生拍死,那樣打出來的熊膽,才是最鮮美的。厲海自問不怕黑熊,卻沒有王平那雙鐵掌。所以江湖中人誰都知道,「二王莊」的主人王平除了掌法冠絕江南外,親手烹調的熊膽更是妙絕天下。但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王平親自上山拍黑熊,又親自下廚房,做熊膽的人,撐死了一隻手,厲海恰巧就是這手上的食指。但這次厲海到「二王莊」來,並沒有嘗到他垂誕一年的熊膽,卻遇到了一件平生從未遇到過的,最荒唐、最離奇、最神秘、也最可怖的事。他從來也不相信世上竟真有這種事發生。
十二月,寒意很重。但無論在多冷的天氣裡,厲海只要一走進「二王莊」,就會生出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就像疲倦的浪子回到了家一樣。因為「二王莊」中上至主人下至門更,每個人面上從來都是帶著歡樂而好客的笑容。每次厲海走過門口的門更時,那門更對他總是那麼彬彬有禮,還未走進大門,他就好像已經嗅到一陣陣酒香、菜香、脂粉的幽香、花木的清香,聽到一陣陣悠揚的絲竹管弦聲,豪爽的笑聲,和碰杯時發生的清脆聲響。像是在告訴他,所有的歡樂都在等著,那種感覺又好像將一雙走得發麻的腳泡入溫水裡。
但這次,厲海還沒走到二王莊門口,還遠在好幾十丈之外,就瞧見「二王莊」那兩扇終年常開的紅漆木門,此刻竟然緊閉,門口那高高的拴馬石上竟冷清清的瞧不見一根疆索。
厲海過去敲了半天的門,一個老頭子才出來開門。一見是厲海,雖然他立刻就露出歡迎的笑容,但那笑卻想此刻陰沉沉的天兒,顯然有些勉強。昔日那種歡樂的氣氛,厲海一絲也看不到。跨進院子,這平整的石板院子裡居然堆滿落葉,未見打掃,一陣陣寒風捲起了樹葉子在空曠的院子中打著旋兒,隱隱然一種說不出的淒涼蕭索。
到大堂中看到王平時,厲海更吃了一驚。這江湖大豪的紅潤面色,此刻是蒼白而憔悴,兩個眼膛深深的凹下去,帶著一種死灰的顏色,才一年不見,王平就好像已老了十幾歲。在他臉上找不出絲毫昔日那種豪爽樂天的影子,眉宇間那種憂鬱愁苦之色和著勉強裝出來的笑容,讓厲海感覺他哪裡是個莊主,分明與剛剛開門的門更類同。整個大廳裡也是冷清清的,往日的座上客已散,平日裡盛酒的金樽中積滿了灰塵,厲正感覺甚至連樑上的燕子,現在都已飛去了別的家院。
「二王莊」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驚人變故,王平怎麼會成如此模樣,厲海驚奇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王平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也是久久都說不出話。
厲海忍不住試探著問:「二哥你近來還好嗎?」王平點點:「好,好,好」他一連將這「好」字說了七八遍,目中卻似有熱淚欲奪眶而出,他把厲海的手握得更緊,嗄著聲:「只不過子平!子平」厲海頓時動容:「子平,子平她怎麼樣了?」王平沉重的歎息了一聲,神色黯然:「病了,病得很重。」
我曾經說過,厲海是最懂得享受生活的人,這王平也和厲海一樣,也是最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之一。王平常說他這個人活的沒啥追求,平生能提的出來的事情就只有三件。一是他有厲海這種朋友。王平的朋友很少,少到兩隻手就夠了,但王平常說寧可砍了自已的左手,也不願失去厲海這個朋友。二是他有個世上最可怕的仇敵。像王平這樣隨和的人,都會有仇敵,確實讓人吃驚。而且他的仇敵,還是那種生死冤家,超越了普通仇敵的程度,是不死不休的那種!更讓人吃驚的就是,他的仇敵,姓韓。
能夠跟鐵掌王平相提並論的姓韓的人,當然就只有韓清。「追風劍」韓清。王平和韓清做了三十年的冤家對頭,居然還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現在,韓清雖然威震天下,卻也將他無可奈何。王平只要一想到這事兒。就會忍不住開懷大笑。第三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個最聰明、最聽話的兒子。王平這輩子有過四個老婆,除了這個兒子,其他的老婆連一個蛋都沒有產下來過,最後王平一怒之下全休了,就留下生了兒子的這個老婆。雖然他只有一個兒子,但現在他也不覺得遺憾,只因他的這個兒子,很能幹,很聰明,聰明到比別人兩百個兒子加起來都強勝十倍。王子平從生下來就強健,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病,更沒有出門為王平惹過任何麻煩,現在已經年滿二十歲,在王平和其他長輩眼中,這個王子平卻仍和兩歲時一樣可愛,一樣聽話。
王子平雖然家學淵源,但因為現在才到二十歲,武功算不得登峰造極,但在他那個年紀和輩分中,已經算的上是佼佼者,到外面去走了兩趟之後,倒也創了個名頭,叫「小王子」。
王子這個稱呼是外來貨,沒有去過洋場或者是留過洋的人,還真不明白「王子」這個詞兒的含義,當然,這江湖中多的是附庸風雅之輩,小王子這個名頭倒也就這麼留下來了。王平挺中意兒子這個名頭,好歹王平自己也覺得算得上是文化人,王子的老子是個啥子,他還是知道的。直到到目前為止,王平還未為他這個兒子操過心。
但現在,現在這件最荒唐、最離奇、最神秘、最可怖、幾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發生在他身上。
用不著王平說,厲海也知道這次,王子平病得必定很重,否則這樂天的老人又怎會如此愁苦。他勉強笑著:「年輕人病一場算得了什麼?病好了反而吃得更多些。」
王平搖著頭,仰天長歎:「你不清楚,厲海啊,你不清楚,這孩子生的病生的病是是一種怪病!」
「怪病,有多怪?」
王平道:「躺在床上,從差不多一個月前就開始不吃不喝,點水未進,粒米未沽,就算你我,恐怕也禁不起這樣的折磨,更何況他……」
厲海顧不上禮貌,打斷王平的話,「有沒有查出病因?」
王平搖頭:「我已將附近的名醫都找來了,卻還是查不出病因來,有的名醫把了脈,就連方子都不肯開一個,急到我沒法,最後我專程前往京城將肖龍友接來了!若非靠肖先生每天一帖續命藥劑保住子平的這條小命,這孩子如今只怕早已……早已……」他語聲哽咽,老淚己忍不住流了下來。
厲海道:「二哥你說的肖龍友,可是那位號稱『京城四醫』中的神醫名俠肖先生?」
王平點頭:「嗯。」
厲海有些不明:「二哥面子還真是大,居然將這肖先生請來莊中一住就個把月,我記得以前要想讓這肖先生出診,非得有大關係不可。」
王平搖頭道:「厲海老弟恐怕最近不經世事!前些日子外國人鬧的太凶,世道太亂,就連那日本小鬼子也在東北那邊兒湊熱鬧,京城裡,怕是有些不太平了,所以肖龍友先生一來跟我本是舊識,二來也想出來避避風頭」
厲海點頭道:「若是這位老先生來了,二哥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要他老先生肯出手,天下哪裡還有什麼治不好的病。」
王平歎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肖先生他本來也不肯開方子的,只不過只不過」
兩人正談話間,厲海聽到門簾響動,轉頭過去,突見一位面容清瞿,目光炯炯的明眼老人匆匆走進來,他向厲海點點頭,就匆匆走到王平面前,將一粒丸藥塞入他嘴裡,半命令道:「吞下去。」
王平喉結本能的上下一動,吞下了藥丸,這才訝然:「為什麼?」
老人卻已轉回頭,道:「隨我來。」厲海認得這老人正是名滿天下的肖先生,見到這種神情,厲海心中隱隱覺的,事情,恐怕不妙了。三個人一溜子匆匆走入山莊後園,只見矮竹叢中的精舍外,肅然佇立著十幾個老媽子、書僮伴當,一個個懼都垂著頭,默然不做聲。一看到這景象,王平突然變的蹣跚起來,若不是厲害眼明手快將他抓住,他定會將自己絆倒,「子平他……他莫非已……」
肖龍友先生長長歎了口氣沉重的點了點頭。
王平狂呼一聲,肩膀微微一抖,頓時衝開了歷海的雙手挾制,衝了進去。厲海感覺自己雙手掌心隱隱有些發疼,這王平一身功夫端的不凡,揉揉手心,厲正跟著進去的時候,王平已暈倒在病榻前,在王平身邊的榻上靜靜的躺著一個少年,面容蒼白,雙目緊閉。厲正一看五官長相,跟王平確有些接近。肖龍友先生拉起被單,蓋住了小王子的臉,轉身向厲海道:「老朽就是怕王平急痛攻心,也發生意外,所以先讓他服下一粒護心丹,才敢將這惡耗告訴他,想不到他還是……還是……」
作為一位名醫,原本已將生死看得極淡,但肖龍友此刻的面上卻也不禁露出淒涼、傷痛的神色,長長歎息:「他連受勞苦,老朽怕他內外交攻!又生不測,幸好厲海你來了,可以用點穴之功護住他的心脈,否則老朽當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厲海一聽,連忙運氣,待肖友龍將王平身子扶正之後,他一連五指,閃電般點出,直接將王平的心脈給護住,不讓他心血流速過大而留下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