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子嘴裡正念道:「這些人詐病,又裝死,又扮鬼,又費心機,又費心事,又流眼淚,為的卻只不過是個『情』字,……」裂開嘴輕笑了幾聲,才大聲道:「我真不懂這見鬼的『情』字有什麼魔力,竟能令這麼多人為了它發瘋病。」
麻子在揉自己的肚皮:「我也不懂,我只望這輩子永遠莫要和這個字發生關係。我這輩子最喜歡發生關係的字,就是肉!」他腳下剛好有塊石頭,被他一腳踢的老遠,就好像這石頭跟「情」字似的,卻不知「情」和石頭不一樣,來的時候要來,擋也擋不住,走的時候要走,拉也拉不到,若是一腳踩上去,這腳往往會踩在你自己心上。
麻子越是揉,那肚皮就越是餓的緊:「這事兒倒是皆大歡喜,可只剩下我們兩個,三更半夜的還像是孤魂野鬼般在路上窮逛,肚子又餓得要死。」
禿子「啪」的給了他一巴掌:「你這人真沒出息,人家不請咱們吃宵夜,咱們自己難道不會去吃。那邊就有個攤子還沒有打烊,我早已嗅到酒香了。」
禿子和麻子看見燈光下,一條猛虎般的大漢正踞坐在長板凳上開懷暢飲,面前的酒角已堆滿了一大片。那個人,自然就是我了。
這倆乞丐出現在長街的盡頭,話說的聲音就傳到我耳朵裡了。倒不是我有什麼順風耳,只是這街,太靜,倆小子的嗓門,太響。
賣酒的老唐早已哈欠連天,恨不得早些收攤子,卻又不敢催我快走,他賣了一輩子酒,估計也沒有見過我這樣的酒鬼。
雖已入冬,不過我還是喜歡精赤著上身露出皮膚,滿清人的小辮子我實在是不習慣,還是剃了光頭來的實在,就為這事,歷海笑過我幾次,說我是魯智深轉世、法海投的胎!
「呸!魯智深我是見過,他洒家樣貌還說的過去,可那法海,又算個驢球?」
我將老唐剛倒在一個大海碗裡2角酒一飲而盡,四兩上好黃酒,也就只能抵擋老子剛剛啐了的那口子痰!
老唐年紀大了,兩隻手倒酒,還沒有我一張嘴喝得快。
看到禿子和麻子傻呆呆的站在我身邊,那麻子吐了吐舌頭,悄聲道:「好傢伙,這位仁兄可真是個大酒缸。」
禿子眨了眨眼:「他酒量雖不錯,也未必就能比得上我們的厲大哥。」
麻子笑道:「那當然,江湖中誰不知道厲大哥非但武功高明無比,酒量也沒有人比得上。」
厲大哥?江湖上武功高明無比不說,酒量也沒人比得上我的,應該就只有一個厲大哥了吧?我一拍桌子站起來:「你們的厲大哥是誰?」
或許是我說話的神氣實在太凶,小禿子有些不服氣,居然敢衝我瞪起眼:「我們的大哥嘛,無論是誰都管不著。」
他話還未說完,我伸手一抓,將兩個人全抓了起來。跟抓兩隻小雞差不多。
將他們提得離地約摸有一尺多高,看著他們在空中手舞足蹈,我咧嘴笑了:「你們兩個小把戲聽著,你們方才說的厲大哥若就是厲海那傢伙,就快帶我去找他……」
禿子大罵:「你是什麼東西,敢罵厲大哥是傢伙,你才是個死傢伙,爛傢伙,沒有頭髮的死禿驢!」
麻子也罵:「厲大哥只要用一隻小指頭,就的將你這禿驢攆死,我勸你還是……還是捂著光頭逃吧。」
禿子道:「捂著光頭有什麼用,捂著光頭,厲大哥也能將他光頭敲穿咯。」
這兩小子力氣雖不大,膽子卻不小,罵人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高明。我大笑道:「好,算你們兩個小把戲有種,但別人怕那傢伙,我卻不怕,若比起酒來,他還差得遠,你們若不信,為何不問他去。」
最後我還是從兩個小叫花哪裡知道了歷海所在的位置,其實我不問也能知道,畢竟歷海那股子臭味就算是沒鼻子了我也能聞到,不過能知道總還是省去了聞的功夫。
我是等到早上才去敲的門,等我看到那個大姑娘偷偷摸摸,跟黃鼠狼一樣溜走之後,我才去敲的門,那個時候,天都快亮了。
厲海盯著那扇門,好像希望她會忽然又推門走進來似的。
門果然被推開了……
但從門外走進來的並不是溫柔美貌的石繡雲,而是條酒氣薰人,剛生出滿臉鬍渣子的身長大漢——我
厲海一見到我,就叫了起來:「玉邊雲!你,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了!」
我沒有回答,卻笑道:「狗日的,你實在有兩手你是用什麼法子將那女孩子騙得肯乖乖走了,這法子一定得教教我!」
厲海滿肚子苦水卻吐不出來:「我何必教你,反正女孩子一看到你就逃得比馬跑的還快。」
我知道他雖是在故意氣我,但也知道我絕不會生氣,更不會難受。因為無論誰想要我難受,最後都會被我整的更難受。
但我聽了這話立刻卻在他意料之外的哭喪了臉,笑也笑不出來,站在那裡發了半天呆,竟「拍」的給自己個耳刮子:「不錯!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是個酒鬼又是個窮光蛋、又髒、又醜,若有女孩子見了我不逃,那才是怪事。」
厲海也呆了。他其實知道我並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十多年來我在他眼中永遠都是高高興興,得意揚揚的。
我感覺此時自己眼睛澀澀的居然像要流眼淚。厲海忍不住笑了:「誰會說你醜,那人眼晴—定瞎了。你看你的鼻子、眉毛、眼睛……尤其是你這雙眼睛一萬個男人中也找不出一個。」
我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其實我知道自己長的帥,因為當年女媧捏泥人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當了四分之一個陶范,為什麼說是四分之一,因為陸亞那廝也在!他起碼佔去了四分之一,最多撐死他也只佔了四分之一!但我忽又搖頭捂著臉:「就算我眼睛長得不錯,也只是個窮光蛋。」
厲海道:「男了漢大丈夫,窮一點有什麼關係,只要你窮得骨頭硬……世上的女孩子並非個個都是見錢眼開的。」
我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但忽又縮下去,搖頭道:「只可惜我又是個酒鬼。」
厲海忍不住笑道:「喝酒又有什麼不好?喝酒的人才有男子氣概,古來有名的英雄,將相、詩人,哪個不喝酒,女孩子見到你喝酒的豪氣,一顆心早已掉在你酒杯裡了。」
我卻還是在搖頭:「這些話沒用,女孩子見了我還是要逃。」
厲海道:「哪個女孩子見你會逃?她們追你還來不及哩……你不記得王家的那位『柳葉小刀』王楠,只為了要嫁給你。一直追了你兩三年。」
這話倒不假。
那年夏天,在大明湖上我喝醉了,糊里糊塗的就答應了要和王楠成親。
但第二天我就將這回事忘了,王楠卻未忘,硬逼著我要她,還說我若賴賬,她沒有臉活下去了。她就要自殺。數不清的年月過去了,我哪裡還敢涉足感情?這一下子立刻將我嚇得落荒而逃,王楠就在後面猛追我,天南海北的,她真追了兩三年。
這本是我的得意事,但我現在卻不想提了。
「你怎麼一張臉變得像吊死鬼一樣。」或許我臉色變化讓厲海奇怪,「莫非你又見著王楠了?」
「嗯。」
「她難道不理你?」
「她……她不理我還好,簡直就好像不認得我這個人!」我一憋屈,臉上又是滾燙滾燙的。
厲海拉著我坐下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說給我聽聽。」
我道:「有天我得了兩罐好酒就去找張三,因為他烤的魚最好」
厲海笑道:「不錯只有他烤的魚不腥不老,又不失魚鮮味。」
「我和他正坐在船頭烤魚吃酒,忽然有架馬車從我們旁邊過去,船上有三個人,其中有個我覺得很面熟……」
厲海笑道;「那就是王楠?」
我點著頭:「那時我也大吃一驚,就追下去想跟她打招呼,誰知她根本不理我,我拚命向她招手,她就像沒瞧見。」
厲海眉頭皺起來,「也許……也許她真的沒有看到你。」
「誰說的?她坐在窗口,眼睛瞪了我半天,卻強是瞪著根木頭似的,我一路追下去,她一路坐在窗口,可就是不理我。」
厲海道:「你為什麼不索性跳上她的車?去問個明白。」
我搖頭,「我不敢。」
厲海失笑道:「你不敢?為什麼?她頂多也不過只能把你踢下車而已。」
「因為她的姨媽,石梅也在車上,我倒真有點怕……我不是怕她別的就怕她那張臉。」
邊腿石梅,據說已有二十年未露笑容,江湖中人無論誰見到她都難免有些害怕。
厲海動容道:「石梅不是已有十餘年未履紅塵,這一次下山來了?」他忽然覺得這件事很有趣,若沒有十分重大的事石梅絕不會下山,她既已下了山就必定有大事要發生。
厲海想著想著忽然用力一拍我肩頭:「你莫難受,等我這裡的事辦完了就陪你去找她問問她為何不理你?」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道:「你見了石梅定也會大吃一驚的。」
厲海道:「為什麼?」
「因為她當尼姑了。」
厲海叫了起來道:「石梅當尼姑,你見了鬼吧!」
石梅跟尼姑之間的矛盾,寫上五本書也寫不完,但江湖中人都知道,石梅這輩子最恨男人,但她恨尼姑,還在男人之上。
「我知道這件事無論說給誰聽,都絕沒有人會相信,但她的的確確是當尼姑了。」
厲海道:「你怕是看錯人了吧。」
「就算樣子我會看出,可那副表情,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不會忘記,何況是我?」
「可是……」
「不要可是了,難道我還會騙你?我玉邊雲這輩子從來不騙人,更不會騙你!」
厲海扯了扯自己耳朵。
每次他一扯耳朵,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感興趣了,不過我來找他,並不是因為這件事情,「你是不是想去找石梅?」
厲海放下手,點了點頭。
「那你在這裡幹了些什麼事情,剛剛那個大姑娘又是誰,你先講給我聽了,我才准你出門!」其實我這個人也有好奇心,而且,特別重。
「講了就去?」厲海端起桌子上的銅壺,倒了兩杯茶。
「其實我想喝酒!」把玩著茶杯,我喘著濃濃的酒味兒。
「早上喝酒對身體不好,而且你聽我這個故事的時候,最好不要喝酒!」厲海的神情有些凝重,顯然,他要講的這個故事,很不平常。
「你相不相信,人的魂魄可以交換?」
我很想說,「信!」但我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厲海喝了一口茶,「其實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