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死在他混天星手底下的人,百萬不敢說,但十萬還是有的。殺了這麼多人,那一顆心,都像是在血水中泡過一樣,早就已經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
騎兵集結完畢,他淡淡吩咐道:「來,打起我的旗號來!」
「是!」
簇擁在周圍的親兵應了一聲,很快便是打起一面大旗。
這大旗也就是那一面闖字大旗的一半高下,但碗口粗細的旗桿也足足有三丈高,巨大的旗面上一個大字赫然可見:郭。
城頭之上,劉若宰深深洗了口氣:「果真是混天星。」
他心頭也是沉甸甸的,作為高迎祥手下數一數二,近乎於地位僅次於闖將的這個反賊巨梟,他在山西都是聽說過的。如此盛名,能是好對付的?
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那一面大旗,再看看旁邊大了一倍多的闖字大旗,郭汝磐眼中閃過一抹不滿,不過這一絲不滿立刻被遮掩過去,他沉聲命令道:「傳令,吹號,各營集合。」
「是!」
雄渾的號角聲響徹整個營地,聽到號角聲,分散在各處的闖軍將官都帶著自己的手下趕往郭汝磐面前的那一大片空地。
郭汝磐手下三個營頭,每個營頭有四千壯丁,闖軍的編制,其實是模仿明軍的,比如說這每個營的這四千壯丁,就被分為十個把總管轄。不過在闖軍中,把總不叫把總,叫做守旗。把總上面的軍官是守旅,相當於明軍的守備這一級別,一個守旅管著兩個到五個不等的守旗。而再往上,就是每個營的主官了,每個營的主將被稱為正總權,副將則是副總權。當然,無論是正總權副總權乃至於是混天星這位大首領,都還有著一個某某將軍的銜兒。
就拿郭汝磐來說吧,他現在就是制將軍,若是根據品級劃分的話,乃是堂堂正三品。
三個大營,三十個守旗,每個守旗都管著四百人,上萬人從營地各處湧了出來,來到此地集合。他們可沒有董策手下士卒的那森嚴軍紀,甚至連隊列都沒排出來,跟趕集似的,大夥兒聚在一起,便是呼呼啦啦的過去了,一邊走還一邊說話,笑鬧之聲不時傳出來。有的瞧見別的營頭的老熟人,還遠遠的大聲打個招呼。
一時間,郭汝磐面前那片空地上,熱鬧之極,吵吵嚷嚷的,讓人耳朵似乎都在嗡嗡響。
這種混亂,讓城牆上的董策看著,簡直是瞠目結舌。
這還叫軍隊麼?軍隊能這麼雜亂無章,毫無軍紀?能這麼……一塌糊塗?
但是闖軍中卻是沒人覺得有任何的不妥,甚至郭汝磐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軍隊在這一刻表現的多麼拙劣,他早就習慣了,一直以來,不就是這麼樣麼?
亂糟糟的情況持續了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各個營才都整隊完畢,說是整隊,其實也就是大體的站出一個樣子來。橫平豎直那是不可能的,昂頭挺胸都做不到,一個個兒在那兒漫不經心的,有的還小聲說話。
雖說都知道要打仗了,但他們卻並不緊張。跟著郭汝磐這些年,見得也不少了,打下來的城池不知道有多少。知道像是這等小城,防禦很差,根本用不了多大氣力就能打下來,雖說可能會死人,但死的也不一定就是自個兒是吧?
這會兒他們想的都是進去之後如何搶掠,如何發財。這才是大夥兒最關心的。闖王嚴令不得搶掠窮苦人家,但富人大戶可以搶啊!窮人也沒什麼好搶的,還是大戶人家油水兒豐厚。
郭汝磐傳令約束了好幾次,隊伍方才安靜了下來。
一萬兩千人聚集在一起,黑壓壓的一大片,非常有視覺衝擊力。郭汝磐掃了兩眼,心裡便是頗為滿意。
已經打了不知道多少城池,戰前動員的話,也不用多說,大夥兒也都知道。因此郭汝磐只是說了一句:「首登城牆者,賞銀五十兩,封哨總!首破城門者,賞銀百兩,封部總!」
一萬多人,郭汝磐便是聲音再大也不能保證每個人都聽到,更何況他素來說話都是慢條斯理的,因此說了一句之後,便是由嗓門大的親兵齊聲傳話,保證眾人都能聽到。
於是下面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歡呼響起,不少人都是摩拳擦掌,準備待會兒豁出命來,拿到這個賞格。
雖說現在明廷被農民起義軍弄得焦頭爛額,但整體來說,相對農民起義軍來說,還是明廷佔據了絕對優勢的——若不是為了防備建奴,遼鎮薊鎮的精銳不能輕動,只怕農民起義軍早就已經被剿滅了。也正因為整體力量對比處於劣勢,所以義軍就只能成為流寇。
他們沒有一個穩固的地盤,只能是打到哪兒算哪兒,搶了一個地方,再去搶另外一個地方。而且他們往往被官兵追的丟棄輜重,丟棄老弱,落荒而逃,是以闖軍中的一般士卒,日子過得也是很艱難的。可能剛打下某座城池來的時候,他們能吃頓好的,能有幾天見到點兒葷腥油水兒,手裡分到幾文大錢,但接下來,就又得苦捱著過日子了。
他們每天分到的糧食,其實相當有限,有的時候還得吃樹皮草根,大部分時間都是挨餓,也就是餓不死而已。
雖說義軍講究的是上下同甘共苦,但這其實是一句空話,上層願不願意跟下面的士卒一個生活水平,主要是看個人覺悟。像是闖將李自成,現在就還是粗布麻衣,吃的也不講究,管飽就行。而像是混天星郭汝磐,則是錦衣玉食,吃穿用度極其講究,絲毫不遜色於高官顯貴。
大部分的繳獲,金銀錢財,錦緞絹帛這些東西,都被大頭領和下面的正總權副總權守旅這些高級軍官給瓜分,而糧食,藥材,一般的粗布等這些比較大宗的物資,則是被收入公庫,由上官統一分配,私人也是不能動用。
闖軍的高層,其實現在一點兒都不窮,像是郭汝磐,隨軍的那些大車裡面,有二十幾輛都是屬於他的,上面裝載著他的各色財物。他的大帳裡,現在至少有七八個姿色上乘的女子。而一般的闖軍,是真不富裕。
所以對他們來說,五十兩一百兩銀子,是不折不扣的巨款,一下子就可以讓自己和家人過上不少年的好日子。而官位則是更大的誘惑,一旦做了官,就有了各種特權,這可是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情。
「攻城吧,傳令,讓潘泗那個營頭先上,該怎麼打,他知道。」
「是。」
親兵應是,策馬去潘泗那裡傳令。
而這時,城頭之上,劉若宰面色凝重的擺擺手,沉聲喝道:「諸位,傳令各自手下,做好準備。隨時待命,瞧這樣子,闖賊是要打來了。」
「是!」
眾軍將齊齊應是,其中也包括朱東的聲音。
他是方才上來的,走路一瘸一拐的,章程瞧見他這個樣子,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把從董策那兒受得氣都發洩在了他身上,把他叫過去一頓訓斥。許是上一次被打壓的服氣了,朱東這次根本沒敢頂一句嘴,老老實實的在那兒低著頭挨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