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各自都安排自己手下士卒,董策本來是負責授予西城門的,而且他現在就帶了不多的人手,是以他就是作為旁觀,倒是不用負責守禦。
朱東在那裡很用心的佈置防務,他安排的很細,什麼都會過問一句,看得出來,此人是一個內心很細緻的人,方方面面都能想到。董策對他本來是有些猜忌和擔心的,此時便冷眼旁觀,想看看他有什麼異常,結果看了半響,卻是發現一點兒異動都沒有。這朱東,就是盡心竭力的安排守城,就算是自己來做,不過也就是如此了。
董策失笑,搖搖頭,心中暗道自己恐怕是多心了。
他卻是不知道,此時朱東腦海中迴盪著呂助方才說的話。
「大哥,咱們現在不能降,也沒法兒降,這麼多人瞧著呢,咋才能把細作給送出去通信?若是不能跟那邊聯繫上,咱們就算是降了,人家也不知道,說不得還讓人家一刀給宰了。多冤枉?」
「再說了,咱們現在投降,也不划算。我套了那細作不少話兒,才知道,原來跟俺相熟的那潘泗,雖說管著一個營頭,在混天星手底下卻是不得志的。他是後來給劃到混天星手底下的,混天星不信任他,也不拿他當回事兒。往澄城縣派細作這個事情,據說混天星知道,但也不放在心上。」
「這麼個情況下,咱就算是投過去了,多半人家也瞧不上咱,別弄得再跟現在似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連飯都吃不上了。」
「所以,咱們得先給混天星來個狠的!今日,咱們就正兒八經,竭盡全力的守城,狠狠的收拾收拾他,把混天星給打疼了,他就知道咱們的本事了!咱先守上這麼一日,然後再跟混天星那邊聯絡。那時候,他對咱們可就重視多了!說不得一過去,就能當大官!」
對自己的這個二弟的智謀,朱東一向是很信服的,仔細一想,確實也是這麼回事兒,於是便決定照辦。
潘泗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不過也差不多,而讀起來更是發音一摸一樣。
他本來叫潘四,萬曆四十一年生人,之所以父母給他起這個名字,因為他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頭有三個姐姐。生了三個閨女,好不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潘四的父母簡直要高興的瘋掉。
他家不算多窮,是村中的地主,雖然不是什麼家有幾千幾萬畝的大地主,但也有三百來畝地,十一戶佃戶,日子至少也是個中上,在米脂縣小潘家寨這個不大的村子裡,更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了。
呂助其實沒跟朱東說實話,他不是潘四的鄰居,而是潘四家裡的佃戶,不過倒也住得不遠,硬說是鄰居,倒也說得過去。呂助和週四,之前一直不熟,還是後來一起吃軍糧的時候才熟稔起來。
潘四他爹沒讀過書,也不認識有功名的讀書人,這份家業,是他幾十年辛辛苦苦的攢下的,但本來可以規模更大,只是在這上面吃過不少虧,丟了機會,還差點兒給下了大獄。所以在潘四沒多大的時候,就把他送到鄰村去。鄰村有一個全米脂縣都數得著的大家族,族中開辦了族學,教給族中子弟讀書,當然,若是別的大戶人家的子弟,只要是交了錢,也是可以去學的。
潘四打小就讀書,他人也聰明,功課極好,先生都誇讚的。可是把他老爹給高興的不得了,指望著他考個秀才,那樣家族的地位立刻就不一樣了。當然,要是能考中舉人就更好,他已經想好了,真要是自家兒子中了舉人,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幫兒子弄一個官身。
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情!
至於能中進士,潘家老爹根本想都沒敢想。
自從得了這個兒子,潘家老爹似乎運氣也變好了許多,不但加重田產又增加了二百畝,就連縣城裡的鋪子,也多了兩間。
可惜,潘家老爹還沒等看到自家兒子光宗耀祖的那一日,就被活活拷打致死了。有人看上了他家的鋪子,上門索要,潘家老爹哪知道對方是什麼來路,只當是癡人瘋話,便給攆出去了。換誰大概也都是這反應。
然後當晚,他就被抓進了縣衙,下了大獄,罪名是——勾結反賊。
當時正是崇禎元年,王嘉胤起兵府谷,三邊震盪。在那一年,地方官想要害死哪個人或者是想要侵吞誰的家產,最有效的罪名就是誣陷其勾結反賊。因為只要是攤上了這麼罪名,不但他人要死,他的家人都要死,而他的田產家業,都會被查抄,多半也會被收入囊中。
王嘉胤剛造反的時候,各地都是嚴查其黨羽,不知道多少人被害的家破人亡,各地地方官很是趁機發了一筆財。
潘家老爹在大牢裡又一次見到了今日去他家店裡的那人,這會兒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人,是縣尊老爺的小舅子。
可惜,已經太晚了。既然已經被他栽了這麼一個罪名,對方就沒想著讓他活著出去,當晚就給活活打死,第二日,潘四的家人就全都被抓進了大獄,連他那三個已經出嫁的姐姐都不例外。
三個生活的還算不錯,模樣也算周正的女子進了大獄,還能是什麼下場?
沒過兩日,潘泗的家人,就全都『瘐死』獄中。
那一年,崇禎元年,潘四才週歲十五。
他從一個交好的同學那裡得到了這個消息,那同學的父親是縣衙中的一個吏員,也是認得潘泗的,於心不忍之下,讓自己兒子給潘四通風報信。潘四連夜逃走,衙役們過去抓他的時候,已經是不見蹤影了。
誰也不知道潘四去了哪兒,只知道,一年之後他回來了,然後第二日,就有人發現縣衙門口扔了兩個腦袋。有人認出來了,這倆腦袋,一個是縣尊老爺的,一個是縣尊老爺小舅子的。而也是在當夜,城南起了大火,刑房書吏一家和大牢的牢頭一家,被活活燒死,一個都沒跑出來。
大夥兒都傳言說,那兩家不是被燒死的,是被人殺了,然後兇手才放的火。
頓時全縣轟動。
雖說官府對外封鎖了這個消息,但是米脂縣的人,大都知道這個事兒。而口口相傳之下,潘四也是被賦予了很濃重的傳奇色彩。有人傳說他是得了仙術,能招來天兵天將相助,有人說是他入了賊伙,那是帶著人報仇來了,畢竟那一晚上的事情,可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眾人傳言不一而足,而潘四卻已經是改了名字,去延綏鎮投軍去了。
改了名字成了潘泗,也換了身份做了軍官,但是豪俠的性子卻是不該,又過了幾年,崇禎六年,他帶著人殺了欺辱自己的上官,投了高迎祥。他帶的人,都是明軍邊軍中的精銳,是以一投到高迎祥那裡,便給封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後來李自成投奔高迎祥,他給分在了闖將李自成的下頭,很得李自成看重,再加上他這人打仗勇猛強橫,又是詭計多端,行事狠辣,是以屢立戰功,不過一年的時間,手底下就管了一個營,也給封了個果毅將軍。
不過自從去年年底被劃到混天星手底下之後,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混天星瞧不上李自成,就更瞧不上他手底下的潘泗,而且畢竟不是自己手底下的老人,是以對潘泗多有排擠。苦活兒累活兒都是他幹,拿好處他就得排在最後頭。
潘泗剛給劃過來的時候,手底下有兩萬多人,現在只剩下一萬出頭了。
「果然,還是咱們的活兒!」
待那傳令的親兵走了,潘泗旁邊一個漢子冷哼一聲,憤憤說道,言語中都是不滿。
潘泗卻是沉默不言,只是緊緊的抿著嘴唇,盯著遠處的城牆。
他今年才二十三,身材高大,哪怕是坐在馬上,腰板兒也是挺得筆直,他肩膀寬厚,一身鐵甲穿在身上,顯得極有威勢。面目不算是多俊朗,但線條卻很剛硬,如刀砍斧削一般,他留了鬍鬚,顯得更老成了些。目光沉穩而堅定,透著強烈的自信。
或許,他的出色,也是混天星忌憚排擠他的理由之一。
「哪這麼多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