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沒猜到的是,你們忽然來到澄城縣。董大人,你手下的士卒,剛入城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了,是難得的精銳,當初就在想,能練出這麼一支兵來,你肯定是有本事的,現在確定了這個想法。所以我願意給你講這些,城頭上那些,縣尊老爺和劉僉事,聽了也不會多放在心上,而其他人……說實話,我還怕他們聽不明白。」
董策默然點頭。
「對了,還有一件事,瞧我這腦子,差點兒忘了。」
李可受輕輕拍了拍腦袋,道:「您和劉大官人的事兒,我知道了,他一大早就寫條子讓人送到縣衙來了,是請縣尊老爺拿辦您的。那條子我給燒了,著一小吏去給您送信兒去,結果他沒找見您。若是城破,這件事情自然就不算什麼事兒了,但若是城不破……」
他頓了頓,道:「劉大官人根基很深,雖然只是個秀才,但是他叔父,在關中幾個縣都做過官,現在乃是西安府推官。是以縣尊老爺對劉家也是素來客氣忌憚,此人囂張跋扈慣了,大人您雖然沒把他怎麼樣,但在他看來,卻是奇恥大辱。這等人,雖然不能成事,但壞事,還是……」
說到此處,李可受便是閉口不再說,不過他的意思,董策自然是明白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眼中有冷厲的光芒閃過。
看來這劉家,是留不得了。
該說的都說了,李可受便拱手告辭,董策忽然問道:「李主薄,冒昧問一句,你在此地為官幾年了?」
「足足十四年。」李可受笑容中有著一絲苦澀:「當了十四年主薄。」
董策默然,這李可受,還真是懷才不遇的典範,他心裡念頭轉了轉,立刻就有了主意。
而後便回到了南門城頭。
瞧見他過來,劉若宰道:「正要遣人去尋你,卻是正好,快來看看那些逆賊。」
董策應了聲是,趕緊走到垛口旁邊往外看去。
闖軍又有了異動。
此時太陽已經高高昇起,日頭還不錯,照的人身上暖融融,舒坦的緊。只可惜,大戰一觸即發,破壞了這大好的天光。
闖軍看來已經是吃完早飯了,大部分人都後撤,留出
了前面的一大片空地。而這時,大帳之中,走出來一個人,有伺候的士卒牽來戰馬,那人翻身上馬,在十幾名騎兵的簇擁下緩緩向前。
這人,理當就是混天星了。
混天星打下了同州,離著澄城縣最近的就是他,再說,兵力也大致吻合,今日劉若宰就已經向眾人通報了,城外當是混天星所部。
此人乃是闖軍中大將,高迎祥最信任器重的手下之一,董策也是久仰大名,只是隔得太遠,也就能看得出一個輪廓,面目是甭想看清了。
他們來到那一桿大旗之下,便是停住。
而後,大帳後面那片用柵欄圍出來的營地被打開了,一隊隊騎兵魚貫而出,在混天星身後及兩側聚攏,形成了一個類似於極細極長的月牙形的陣列。這月牙凹進去的地方,正好是對著南城門。這些騎兵裡頭有鎧甲的很少,一百個裡頭只怕也就是三四個,裝備奇差,也看不出來拿的是什麼武器,似乎有長矛有刀。不過數量,實在是太多了些。
騎兵不斷的從營地***來,似乎是無窮無盡一般,走了好一會兒還沒走完,而這個月牙形的陣列,已經是足足有二三里地寬了。
城頭上不少人看了都是臉色發白,劉若宰面色凝重,而章承,渾身都哆嗦起來。
又等了一陣子,終於是走完了。
董策發現自己嚴重的低估了這支闖軍的實力,這三萬餘人中,只怕壯丁的數目至少能佔到一半兒了,而且竟然僅僅是騎兵就有兩千左右!不愧是跟隨高迎祥起事的老人,當真是厲害,只怕手底下都是實力最強的營頭!
不然的話,一般的反賊,在三萬這個總數之下,是湊不出兩千騎兵來的。
不過,這兩千騎兵,至少現在是沒什麼用了。攻城靠的不是騎兵,而是步卒。
……
距離城牆二里之外,混天星策馬那一面闖字大旗之下,瞇著眼睛打量著遠處的澄城縣。
二里的距離,不算多麼保險,若是有紅夷大炮在的話,可以輕鬆的轟擊到,不過混天星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也從來沒見過官軍的紅夷大炮,甚至都忘了這麼回事兒了。而比較可惜的是,城內確實也沒有這玩意兒。
混天星的年
紀並不算很大,大約只有三十歲上下,長的並不兇惡,甚至還有些儒雅秀氣。他面色白淨,五官端正,長相可說是中等往上了,頭髮梳得很整齊,他沒戴頭盔,而是戴著一頂琥珀束髮冠,這冠乃是用一整塊深紫色的碩大琥珀雕琢而成,並不多麼華麗,但是樸素中卻是透著說不出的貴氣雍容。琥珀冠上,插著一根碧玉簪子。
這個年代的琥珀可都是天然的,而這麼大的琥珀,極為罕見,稱作是珍奇也毫不為過。那碧玉簪子也是色澤極為上乘。這一個冠子,只怕價值上千兩銀子都不止。
這冠的樣式,乃是官員們燕居常服之時所佩戴的,因此也可以想見其來歷多半是混天星打殺了哪個官員之後搶來的。
他既沒有穿甲冑也沒有穿戰袍,而是穿著一身錦袍,那錦袍用的是最好的蜀錦,還專門裁剪過,使得更方便行動一些。腰間玉帶,腳上皂靴,哪裡像是一個天下聞名,朝廷痛恨的逆賊巨梟?分明就是一個世家出身,少年得志,雍容沉穩的年輕貴人。
他是混天星,但真名,卻是叫做郭汝磐。
他抬起頭看,看看自己頭頂上那一面獵獵作響的闖字大旗,再四下裡看看,看看兩側的那兩千騎兵,嘴角的笑容越發的從容淡定。
他根本沒把面前的這座小小城池放在眼中。
雖然年紀輕輕,但郭汝磐可是打老了仗的,高迎祥於崇禎元年在安塞起事的時候,他便是跟隨左右,一路轉戰數省之地,千里的,直到現在,已經是八年之久了。
王自用手裡有三個營不只是闖軍,在所有義軍中,營都是最大的一個編製,像是當初的王自用三十六營,及至後來的七十二營,都是如此。一個營,大小不等,人數不等,大的幾萬的有,小的五六千的也有。闖王高迎祥手下自然不止一個營,作為他最信重的部將,郭汝磐手中這三個營都是老營了。
足足有三萬人,裡頭的人,跟隨高迎祥的時間不短,忠誠度較高,戰鬥力也要強一些,僅次於高迎祥親自統領的那幾個營。
當然,這個戰鬥力強,只是相較於其他的義軍而言。
但就算是如此,郭汝磐也有信心,在午時之前,就將面前這座城池給打下來。
他可不是第一次攻城了,知道現在明軍的城池有多
好打,有的都不用真打,只要幾千人一擁而上,城頭上的守軍就嚇得紛紛逃散,甚至還有打開城門投降的。
這等事情,可沒少發生過。有晨風拂面,清涼舒適,一想到待會兒就能把這座城池打下來,肆意的凌虐,郭汝磐就覺的心情舒暢難言,一張儒雅斯文的臉上,竟是露出幾分猙獰之意。他看著像是個儒雅文士,實則卻是殺人不眨眼,凶狠之極,乃是個口蜜腹劍的人物。這也很正常,若是沒有這樣的性格,又怎麼能在義軍之中混得風生水起。但凡是能成就大事之人,又有幾個簡單的?總歸是在某些方便比別人有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