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輪到他了,看著周仲走到自個兒面前,錢一川緊張的滿臉通紅,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呼呼的喘著大氣。周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伸拳頭在他的胸口和肩膀上重重的擂了幾拳,還繞到他後頭去捏他的肩膀和後背,甚至還讓他張嘴看了看他的牙齒。
「比老子還高半個頭。」周仲滿意的點點頭,哈哈一笑:「傻大黑粗,有一把子蠻力氣,當狼筅手最合適不過了。去吧!」
「啊?」錢一川眼睛都瞪圓了:「這就選上了?」
他有一種幸福的要暈闕的感覺。
周仲很是有些喜歡這個看上去憨憨的蔫兒漢子,臉一板,佯怒道:「咋地,不願意?」
「是,是,不,不是,不是……」錢一川先點頭,又趕緊搖頭,腦袋跟個撥浪鼓似的,結結巴巴道:「不是,老爺,俺,俺想當……」
人群裡,鄭氏跳著腳的往這邊張望,看到自家男人那笨樣兒,恨不能上去替他說話。
「好了,好了,去那邊兒報道吧!」周仲不再為難他,溫和一笑,走向下一個。
看著錢一川拿到了地契,站在被選中的一群人中,馮氏眼眶一酸,蹲在地上嚶嚶的哭出聲來。
這個工程不算很小,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算是把人都選全。
一共選出三百六十人,他們將被分成三十個鴛鴦陣殺手隊。
這幾乎佔了參選人員的絕大部分,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男丁都參選的,甲長不在其中,而且還有一批人在庫房和澡堂子,食堂當差,他們這些人,自然也是不參選的。
被刷下來的寥寥無幾,他們孤零零的站在眾人前面,臉上表情極為的尷尬,不但尷尬,更是充滿了絕望。心中一片茫茫然,不知道前路為何。他們可以選的路徑實在是太少了,董策之前屢次刻意說的一些話,更是無形中給眾人營造出一種感覺——除了從軍,似乎就沒有活路了。當兵好處不知道多少,而一旦當不了兵,董策卻是沒說。但是這種為止的恐懼,卻是更讓人心裡哆嗦。
董策從檯子上下來,走到他們面前,視線緩緩的掃過去,眾人都不敢與他對視,紛紛低頭。
「沒選上軍兵,的確很是遺憾,只是本官,總也不會眼睜睜的瞧著你們餓死。」董策卻是微微一笑:「鐵匠鋪子那邊一直缺人手,你們若是有心,便去那邊兒,跟著學打鐵。打鐵是苦,卻不須得多少技巧,只要肯賣氣力就成。一日發給一個男子的口糧,緊巴緊巴,也夠一家人吃的了。」
在此之前,這些人可是家裡男人女人一起出去幹活兒掙雙份兒的口糧的,頓頓都能吃飽。若是董策一上來就這麼說,讓他們重新回到餓肚子的時候,他們難免會心生不滿,但是董策先是選兵,等他們落選之後再這樣說,這些人心裡不但沒有一絲的不平,反而是充滿了感恩戴德。
自個兒沒本事選不上賴誰?董老爺給了活路,那可是莫大的恩德。
能吃上口飯不餓死,知足吧!
眾人紛紛感謝,董策擺擺手讓他們退了下去。
沒錯兒,董策並不打算讓他們吃飽。
他說到做到,絕對不會因為這一個男人去鐵匠鋪幹活兒了就給他發足夠他一家幾口人吃的糧食——只會發一份兒,頂多是這份兒比一個人的口糧多一些。按照一家三口人來計算的話——事實上絕大多數磐石堡的家庭都是這個口數——相當於一個壯年男子一日口糧的糧食勻和勻和,都少吃點兒,差不多也夠一家三口吃的了。
當然,餓肚子的感覺不會太舒服就是。不過,吃個五分飽,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董策這麼做,絕對不是因為吝嗇那一點點兒糧食,他的目的,乃是要樹立階層,營造優越感。
營造誰的優越感?
軍兵們的!
當初董策說的那般好,當了軍兵有諸多的好處,而眼下,若是那些沒當成軍兵的人也能吃飽喝足,一家衣食無憂,那看了心裡最不平衡的是誰?就是那些軍兵以及他們的家人。
大傢伙兒心裡就想了,既然不當軍兵也能活的這麼好,那麼當軍兵還有什麼用處?就為了一個好聽?這可是日後要上戰場跟人拚命的!
人性是複雜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說的是它,攀比炫耀說的也是它。
所以董策才會給軍兵發足夠多的糧食,給他們足夠好的伙食,還給他們發宅基地,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在所有人心中牢牢地銘刻下一個印象——當兵就是高人一等!當兵就是好,一家出了一個軍兵,全家都活的舒坦滋潤!
而這些軍兵,自然也會心裡產生自豪的情緒,以自己的身份為驕傲。與此同時,作為一些最初步,最基本的利益獲得者,他們,以及他們的家人,這個現在已經初具規模,日後肯定會更加龐大的團體,注定會成為董策最強有力的支持者。
與此同時,董策也考慮到了龐大的婦女群體。現在男丁們要麼當兵,要麼打算去鐵匠鋪打雜,基本上都有地兒了。而這些之前一直也幹活兒出力氣的丁女們,可也是很不錯的壯勞力,董策自然是不會忘了她們。
她們,很快就會有新的事兒要做。
如此一來,那些家裡男人沒選上兵丁的女人還能再掙一份兒口糧,家裡的日子就會松寬不少。
總不會讓他們長期餓肚子。但是他們的日子,是注定不會比得上那些家裡有人當兵的家庭了。
遠遠比不上。
……
而後,董策讓這些選出來的兵丁再回去和家人說說話,順便讓他們把地契叫回自家婆娘手裡保管。
因為今日之後,被選中的士兵就要在內城中操練,平日不得出軍營一步。而那些女人們,也是不允許前來探視。事實上,在她們搬進城中之前,以後她們沒事兒也是不允許進城的。
再想見面,就要一個月以後了。
一盞茶時間之後,石進等人便是紛紛吆喝著讓士兵們集合,同時把百姓們往外趕。頓時一片哭聲震天,想到一個月沒法見面,除了那些心裡有鬼著急偷情的女人之外,怕是沒有一個心裡樂意的。石進等人好是一番呵斥才將他們給分開,士卒的家人們陸陸續續的都離開了。
等最後一個人離開之後,內城的大門砰的一聲關閉了。這一聲重重的撞擊聲彷彿也砸在人的心底,讓那些新兵蛋子們不由得一顫,互相看看,再看看站在前面板著臉滿面肅然的石進和周仲二位老爺,頓時心裡都是打鼓。
吃人飯服人管,既然當了兵,吃了董老爺的糧,自然就要聽命行事。只是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裡,等待自己的是啥。
石進手裡拿著一張花名冊,大聲道:「從今日起,本官,便是你們的訓導官,見了本官之後,不准再稱石老爺,咱們這是軍營,你們也都不是奴才!以後,要稱呼石大人!我旁觀這位,周仲,周大人。都聽明白了麼?」
「聽明白了!」有些機靈的趕緊喊道。
錢一川張張嘴,他反應慢,別人喊完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兒,只好又閉上了嘴。
一個集體,一旦形成之後,裡面的人立刻就會產生攀比之心。誰都知道自己和別人的起點都是一樣的,誰都知道表現得好得了上官賞識怕是就能更進一步,因此那些有心思的,這會兒心裡就已經開始琢磨,如何表現的壓了別人一頭。
這是人之本性,人之本能,也是人類進步的根源。
「很好!」石進點點頭,只是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峻,他晃了晃手裡的花名冊,大聲道:「現在點名,叫到名字的,站在本官的左手邊,站成一排!」
「第一殺手隊。鄭發奎、陳水生、蔣老三、錢一川、王土根、趙狗蛋、楊二……」
聽到名字的一干人都站了出來,走到石進的左手邊站著,錢一川也在其中,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第一批就被叫道,腦袋有點兒發懵,他站在那裡看看旁邊的人,發現沒一個人認識的。顯然,這些都是打散了原有的保甲分成的,錢一川頓時覺得不知所措。顯然不知所措的不止他一個,被點到名字的十二個人亂糟糟的站著,不知道應該怎麼站成一排,是橫著站,還是豎著站?
石進也不說話,只是冷冷的瞧著他們。
頓時,場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他們自己也感覺到了很不妥,那一道道目光就像是尖銳的鋼針一樣,刺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心裡緊張,額頭冒汗,只覺得渾身不得勁兒。
鄭發奎左右看看,見沒人說話,便低聲道:「俺站在最前頭。」
他又拉了拉錢一川:「大個兒,你站在俺後頭,剩下的人,都跟在大個兒後頭站著,咱們豎著站,好歹別在這兒戳著,讓人看笑話。」
說完便是站在了最前頭。眾人都是六神無主的,趕緊便按照他說的站了。十二人自覺地站成了一豎排,雖然歪歪斜斜的,絕對稱不上筆直,但好歹是站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