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策一身甲冑,面色肅然。他掃了百姓一眼,高聲道:「今日,對磐石堡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大日子!今日,磐石堡成軍,從此之後,保家衛城,守護鄉黨。我大明軍戶地位卑賤,從來久矣!但是本官,卻不這麼看,我董策手下的兵,都是好樣兒的,都不會比別人低一頭!在我磐石堡中,能當兵,就是最大的榮耀,也能得到最大的好處!但凡家中有一人從軍者,本官向你們保證,你們一家人,都能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董策的這一番話,頓時是又一次激發了百姓們的積極性,所有人都熱切的盼望著趕緊開始。那些很有把握的,這會兒已經在憧憬著當兵之後頓頓食肉的好日子,而那些有些把握卻又不怎麼大的,心裡則是忐忑的緊。
剩下的那些,則是心情最緊張的,一顆心砰砰的亂跳,幾乎要蹦出來。
「咋樣?」
鄭氏捅了一下錢一川,見他還是那般半死不活的樣子,頓時是心裡一抽,知道這次怕是沒戲了。她眼圈兒一紅,眼淚便是簌簌的掉了下來。
這時候,卻是見那位石進石大爺上前兩步,大聲道:「現在,各甲甲長,帶著本甲中十三歲以上之男丁,上前來,把隊排好。」
「是!」人群中響起一陣陣迎合之聲。
然後本甲甲長,那三十來歲的黑臉雄壯漢子便看過來:「走,都跟俺過去。」
他還專門看了錢一川一眼:「錢串子,瞧你這身板兒,跟人熊似的,比俺還高半頭,怕不得小二百斤沉,咱們甲裡,就數你最有把握選上。可得好好表現,掙個光彩出來。」
錢一川臉上僵硬的抽了抽,木訥的應了一聲。他轉頭看向鄭氏,正要說句什麼,鄭氏已經是別過臉去,在他腰上推了一把:「快去吧,快去吧,老娘不想聽你說話。大不了老娘以後多受罪養著你。」
「呃……」錢一川話到嘴邊給堵了回去,眼見別人都走了,只得也轉身跟著去了。
他在心裡嘟嘟囔囔道:「俺本想說,為了你,為了娃兒,也得當這個兵。」
甲長們把每個甲中十三歲以上的男丁帶到最前頭,各自站好,一個甲就是一排,一共站了二十九排,多半倒都是歪歪斜斜的。磐石堡一共有戶數二百九十一,口八百九十六。其中男丁多些,有五百一十四人,而十三歲以上的男丁則是四百一十六。
現在都在此。
按照董策定下的規矩,甲長是不能被選為軍的,他們畢竟是管人的,這些日子下來,也都是頗有威嚴章法,在百姓中有一定的威望。他們若是被選為軍,則自然而然的就會成為軍官——若是不把他們選為軍官而指定了其他人,那麼是絕對壓不住的。到時候這些甲長在軍中為軍官,回到鄉黨之間又是管民官,二者合二為一,權力那可就太大了些。長此以往,他們便會演變成類似於現如今大明鄉紳集團的這麼一個階層,那就很是不妙了。而到了那會兒,被魚肉的怕是就是百姓。
是以乾脆就不讓他們參選。
石進和周仲兩個背著手兒,在眾人面前走過,一個個的看,上下打量,仔細觀察,觀察的非常細緻。
現如今王通三人轉入了董策的家丁隊,而李貴蘇大成等人則是轉入了民事,軍事上的長官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今日要選三百八十人入軍中,單靠他們兩個,工程量實在是大了一些,因此董策把王通他們三個也排上去了。
雖然時隔數月,但是這些百姓們對耶律斡裡和的兇惡還是記憶深刻,見到他沉著臉過來,不少人臉上都是露出恐懼的神色。()
耶律斡裡和板著臉走到一個漢子面前,忽然伸手重重的一拍,那漢子又黑又瘦,看上去頗為的精悍。只是猝不及防之下,他給耶律斡裡和重重的一拍,哪裡支撐得住?頓時是哎呦一聲,腳底下一軟,便是坐在了地上。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軟的跟麵條兒也似,一拍就倒,到時候怎麼跟人打仗?」耶律斡裡和衝著他罵道。
那漢子不敢還嘴兒,坐在地上只是低著頭。
「耶律,閉嘴!正兒八經的選人,照你這個法子,怕是在場沒有合格的。」董策臉色一沉,皺著眉頭罵道。
耶律斡裡和趕緊應了聲是,臉上陡然換上了一副笑意,把那漢子扶了起來,輕柔之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瞇瞇道:「便捷骨柔,可當籐牌手。不錯,不錯。行了,你被選上了,叫什麼名字?」
「啊?」那漢子怔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麼。
耶律斡裡和極少的耐性頓時給消磨的精光,眼睛一瞪,聲音抬高了:「老子問你呢,叫什麼?」
一見他瞪眼,那漢子立刻反應過來,腰板兒一挺,大聲道:「回老爺的話,俺是第六甲第八戶,叫鄭發奎。」
耶律斡裡和點點頭,伸手一指旁邊不遠處:「站到那邊去吧。」
「是!」鄭發奎喜滋滋的應了一聲,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走到一邊去。
那邊廂白忠旗拉長拔高了聲音兒道:「第六甲第八戶,鄭發奎,選中軍兵。」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花名冊上勾了一筆,這輕輕的一筆,便是代表著,鄭發奎以及他一家的身份,都發生了變化。對於董策甚至是白忠旗來說,這一筆勾的都是微不足道,但是對於鄭發奎一家來說,卻是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白忠旗向他招招手,笑道:「過來,來這邊兒領東西。」
鄭發奎有些納悶兒,卻還是恭敬的走到白忠旗面前,哈了哈腰:「您叫我?」
白忠旗面前的桌子上擺著厚厚的一摞紙,他在最上頭摸了一張,遞給鄭發奎:「你運氣好,是今兒個第一個被選中的。這上頭的位置可是咱們城中一等一的好地界兒,比別人家的還要大上三分。」
鄭發奎接過那張紙,翻過來一看,便看到上面寫得密密麻麻的大字,右下角還蓋了一個紅色的章子。那字兒認識他,他不認識人家,也不知道上面寫得什麼,只是感覺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白忠旗瞧見他這表情便明白了,無奈的搖搖頭,把那紙拿過來,大聲念了起來。
原來這張紙竟乃是一張地基,上面言明,由於鄭發奎被選入了軍中,因此分給城中宅基地一塊兒。上面註明了鄭發奎分到的宅基地在子丑演卯四個坊中的子坊,乃是子坊的甲三十三號地,那塊地兒長四丈五尺,寬三丈,在子坊兩條大街交匯處的十字路口西北角兒。
白忠旗聲音很大,他是故意這樣做的。百姓們幾乎都聽見了,頓時都是起了一陣騷動,他們還都惦記著當了軍兵之後的這項福利呢!卻沒想到,董老爺當真是言出必踐的,一旦選上,直接分給宅基地,這是何等的乾脆利落!
「以後就是城裡人了!」
一時間,希望被選中當軍兵的心思便更是熱切了。
鄭發奎一聽,先是愣了,反應過來之後便是心中狂喜。他多少也聽人說過,這地界兒跟地界兒可不一樣,自己這塊地,靠著十字路口,這便是一個坊中最為繁華的路段,可是說最值錢的地皮了。卻沒想到便宜了自己。難怪這位白老爺說自個兒運氣好。
他恭恭敬敬的道了謝,接過白忠旗遞來的地契,頓時覺得這地契有千斤重,拿在手裡竟是要掉下去一般。慌得鄭發奎趕緊把地契小心的踹在懷裡,生怕不小心弄丟了。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聲,想來是他的家人為他慶祝。
按照戚繼光練兵實記中說的,選兵也是須得看人,不同的人,不一樣的體型,身體素質,甚至是不同的性格,都是需要安排不同的兵種。比如說,以有力伶俐者二名,為一伍長、二伍長。以便捷骨柔者二名為籐牌手,為第五名、第六名。以力大貌黑而粗猛者為狼筅手,二藝俱有短無長,為第七名、第八名。以年少有精神殺氣者二名,為钂把手,仍兼火箭,以其鈀上可架火箭,便於放也,為第九名、第十名。以庸碌者一名為火兵。
石進幾個人不斷的挑選著,但凡是選好了的,都到一邊兒站著去,登記造冊,領地契。
看了一會兒,大夥兒心思都安定下來,被選中的幾率還是很大的,十個裡頭也就是能剔出一個來。人就算是沒有自信,也總不會認為自己是十分之一的倒霉鬼。
錢一川站在隊列的中間位置,由於緊張的,他的身子微微搖晃著。他斜著眼往左邊兒看,選人已經是選到他們這一甲了。那位叫做周仲的年輕老爺是從左往右挑選的,再有三個人,就輪到自己了。
看著一個個自己認識的人被選走,錢一川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心中越發忐忑。
左邊第三個選上,左邊第二個也選上了,緊挨著自己的這個也給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