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正北,卻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一堵牆,一道大門,而是一座鼓樓。對,就是鼓樓,和一般縣城正中心的鼓樓並無二致的那種,造型幾乎是一摸一樣。所不同的是,這鼓樓規模要比縣城中心的那處小一些,上面是兩層的樓閣,下面為兩丈高的底座,紅磚砌成的底座周圍,是一圈兒青石砌成的須彌座。鼓樓上面大鼓等器具一應俱全,也有人專門看管。此乃是整個縣衙中最高的建築,便於報時和瞭望。
鼓樓正面開了一座朝南的大門,這道大門,其實就是縣衙的正門,也就是第一道門。有的縣有鼓樓,鼓樓下開門為縣衙正門,有的縣沒有鼓樓,便以一道普通的縣門代之。而一般這個縣只要是有足夠的財力,定然是會建起一座鼓樓來的,畢竟此乃是臉面,更算作政績。像是陽和縣這等大縣,各色建築不但一應俱全,而且分外建的高大一些。
縣衙大門兩邊的牆呈「八」字形,往外撇,所謂「八字衙門」即由此而來。八字牆上可張貼告示、榜文,公佈科舉考試錄取結果等。有的講究一些的縣治,會貼著八字牆加上頂棚和柵欄,稱「榜廊」或「榜棚」。而八字牆外面,已經是有縣衙的機構存在了,其實不過就是幾處房子而已。左邊乃是醫學、陰陽學,右側則是設有總鋪,總鋪也就是急遞鋪,在此設立乃是便於縣衙公文的快速遞送。當然,這只是明處時候定下的規矩,現在遵守的也有,但是很少,為了減少開支,許多地方直接就把這些機構給裁撤了。黑眼珠子見不得白花花銀子的范棟材范縣尊自然也不例外。
在鼓樓外牆左右,則是分別建有申明亭、旌善亭,或申明在左、旌善在右,或反之,無一定之規。申明亭,說白了就是懲惡亭,凡民有作奸犯科者書其名揭於壁,而耆民里長會斷民訟者亦於是雲。旌善亭則是相反,凡民間有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則書其行實揭於亭,以寓勸善之意雲。
大門兩邊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楹聯,上書:「天聽民聽,天視民視;人溺己溺,人饑己饑」
字跡頗新,想來是那位范縣尊的手筆,看那一筆字還真真是不錯,和董策一般,習得是柳體,風骨自生。
董策正思忖間,裡面走出來一個差役,到董策馬前恭敬的行了禮,道:「董大人,老爺請您進去。」
董策點點頭,翻身下馬,回頭瞧了張媽媽還有於竹青三人一眼:「都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三人趕緊道。董策教給他們的那一番說辭,他們都是翻來覆去的背了好幾遍,生怕出什麼紕漏,這會兒已經是倒背如流。
「那就好。」董策微微一笑,隨在那差役後面,進了縣衙。他只帶了張媽媽這三個證人,至於家丁們,則是都留在外面了。若是他一個人進去,自然無可不可,但是若帶著這許多精壯家丁硬闖,那行徑就很惡劣了,更是會被那范縣尊抓住把柄,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咬自己一口。一個人又如何?那姓范的只要是不敢造反,就不敢造次。
一般來說,鼓樓之後,即是儀門。但是有的縣鼓樓之後還有一道二門,儀門為三門——陽和縣就是這種縣。而之所以這樣建造,則是為了面子。陽和縣乃是大縣,又是要緊之地,按照規矩,可得享三間大門、五間廳堂的待遇。可是問題是,陽和縣衙的大門乃是開在鼓樓之下,沒法子建成三間大門,五間廳堂的樣子。是以乾脆再在鼓樓的後面建一座大門,建設成此等規格,彰顯自己地位。
進了二門,才是儀門。儀門東側為蕭曹廟,為紀念西漢名相蕭何、曹參而建。明太祖朱元璋重視吏治,也頗為推崇蕭曹二人,是以修建蕭曹廟,讓縣令們都要學習蕭曹的治國方略。儀門之西,則是設有土地祠、衙神廟、寅賓館也就是迎賓館。
儀門開有五道門,中間為正門,平時關閉,只有迎接上級或同級官員造訪時才打開,縣令要親到中門見禮。儀門下兩側設兩小門,東為生門,西為死門,一般情況下,是供囚犯專用的。兩側則是開有角門,可以讓人出入。
進去儀門,便是衙中最大的一進院落,從儀門有一條甬道直通大堂,甬道中間部位,乃是一座小亭,這便是「戒石亭」。亭中有一座石碑,也就是戒石碑。石碑南面也就是正面刻「公生明」三字,語出《荀子·不苟》:「公生明,偏生暗。」碑背面陰書「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字。
戒石碑下有甬道向北,到達月台,台上即是縣衙的核心建築——大堂。
大堂根本不像是後世影視劇中那般的簡陋破敗,作為知縣審案、辦公之所,這裡建得高大軒敞,很是壯麗。正中設桌案,堂前設柵欄,前有飛軒甃,其下為露台,露台上面,則是防止了一塊兒專門審案時供人犯下跪的跪石。
董策這會兒站在那跪石旁邊,這是一塊石英石,而上面已經是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膝形凹陷印記,足有一兩寸深。可見這幾百年中,不知道幾千幾萬人在上面跪過。
那差役笑道:「大人且在此稍候片刻,小的這就去稟告老爺。」
「不必了。」
董策忽然打斷他,冷笑一聲:「不用你通傳,我自己會走。」
說罷一撩衣襟,便是大步上了台階。
「大人!」那差役一怔,神色間有些驚慌不知所措。這一路走來董策都很是和氣,卻沒想到到這兒了竟是突然發難。
「范縣尊,你我身為同僚,本官品級尚在你之上,卻讓本官與牌坊之外等候,一候便是半個時辰,這是何道理?本官為五品官,你不過是一個七品官,乃是以下官迎上官,卻一不出大門迎接,二不開儀門正門,只讓本官走角門入內,三不來堂前親迎,卻是高坐堂上,視本官如無物,這是何道理?」
「你以下篾上,竟敢如此蔑視規矩,難不成這官兒,是不想當了?」
董策一邊邁步向上,一邊朗聲高言,他嗓門兒並不是很大,卻是字字清晰,聲音朗潤,如金石之聲一般,整個縣衙都聽的清清楚楚。
那領他進來的差役嚇得臉色煞白,趕緊上來拉董策,只是董策是何等樣的氣力,豈是他能拉得動的?雙臂一振,這衙役便是給甩到了一邊。
說話間,董策已經是跨上了台階,站到了大堂的門口。
大堂裡面十分寬敞,青磚漫地,裡面坐北朝南的是一個大案,大案後面乃是描繪著紅日初升,仙鶴飛翔圖案的大幅展木屏風。而在大堂的兩側,卻並沒有話本兒中常見拿著水火棍的衙役。衙役們是有,但是那是升堂審案的時候才會出現的,作為縣令大人的助手,同時也是彰顯權威,震懾屑小。卻是不可能一天到晚都站著的。若是縣尊大人處理日常事務的時候他們還杵在那兒,礙眼不說,怕是三五日就得累趴下。
此時大堂之中只有一人。
他背對著董策,看得出來身量不高,似乎是在欣賞兩邊牆壁上的畫作。只是這大堂兩側的耳房不過是儀仗庫、鑾架庫等庫房。又哪裡有什麼名畫了?
董策冷笑一聲,不過是裝模作樣而已。
聽到董策的聲音,那人轉過身來,董策瞧去,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個頭不高,長相也很普通,臉上帶著一絲矜持和傲慢,看向董策的眼神中,帶著這個年代讀書人看武人常見的鄙夷和不屑。
他穿了一身兒煙青色的常服,但是看著氣派,定然便是縣尊範棟材無疑了。
待他看清楚董策,不由得也是微微一怔,沒想到這武人卻是如此的風神如玉,儒雅溫文,哪裡像是個武將了?在他想來,這董千戶怕不就是個滿臉橫肉,鬍子跟鋼針也似,拉里拉碴的一個莽大漢而已,卻沒想到,人家可比自己更像讀書人得多。
「繡花枕頭一草包。」錯愕之後,心裡便是忍不住的嫉妒泛了上來。
他緩緩的走到大堂門口,微微揚起下巴,拿下眼皮撩了他一眼,這就是典型的不拿正眼兒看了。
董策眼中殺機一閃而過,便也站在那兒不說話,兩人便是這般大眼瞪小眼的,在這兒僵持起來。
這縣衙院內頗為寬敞,大堂的兩側廂房乃是吏員辦事之六房所在。其分佈為東側是吏、戶、禮三房,西側為兵、刑、工三房。糧科、馬科及承發房、鋪長司等科房職司也分別排列於左右廂房中。
這六房,便是對應的中央的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其對應的權力也是彷彿。每一房內都有管事之人,都有若干個辦事人員,下面更有差役行走。一個縣雖然在吏部有編製有記錄的官員只有三個,但是真正的辦事人員卻是不止百人,若不然這一個諾大的縣如何能夠管的過來?即便如此,大明朝的縣以下基層政權也是基本癱瘓,都靠著地方鄉紳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