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伊寧已坐著等他,於舒澤眉間漾起一絲輕快的笑意:「果然是你先出關。」
伊寧衝他微微一笑,於舒澤身周靈氣充沛圓融,因為修為增長的緣故,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出築基時的鋒芒畢露,反而顯得極為內斂,這正是屬於金丹期修士的底蘊。對於年輕一輩的弟子而言,結丹與否注定了其修真之路的長久,唯有結丹,才可言說下一步。
二人無事,就乾坐著等待尚未出關的董銘。比之伊寧一人獨坐時的擔憂,他和於舒澤坐在一處事,心中的憂慮已經一掃而空。既然於舒澤已經成功出關了,那董銘必然沒有問題。這倒不是伊寧看輕他們二人,而是相處日久,他很明白師兄弟三人已經習慣了共同進退,既抱有相同的執念,那就勢必要實現。
一陣輕響。伊寧拍了拍於舒澤的肩膀:「出來了。」
董銘滿不在乎地走出來,這一次倒是比上回好一點,知道先打理打理自己再跑出來嚇人。伊寧抬眸一看,這傢伙走的本就是偏陽剛一些的路子,驀然走出,週身靈氣有如凝結了一般,倒是比伊寧和於舒澤出來時氣勢更嚇人。
董銘只顧著傻呵呵樂了。想當年他剛入天水閣時,不提金丹期修士,就是築基期修士在他眼中也是值得仰望的存在。但是現在,他真真已經是金丹期修士了,甚至相比那些百歲方才結丹的修士,他以不到五十的年紀結成金丹,這等天賦已經足以笑傲天水閣了!入門時那金丹長老「資質中下」的評語猶在耳畔,但現在,他已經成長為了與那位長老並立的存在。
對於天資普通的修士而言,開始要比終點難得太多。
開端時,面對的便是那些天資過人的修士,羨慕嫉妒之餘進階卻比人慢了數倍,而後,宗門中的資源也只向天資過人的修士傾斜,拜師、選法訣、歷練……一步慢步步慢,只能眼睜睜看著旁人一路青雲直上,而自己仍在原地等待。
當然,天資普通的修士若能熬過第一關,下面走的路卻要平坦許多。
他們弱的只有天賦而已,但論心性韌性,卻是那些天資過人的修士所大大不及的,因而一旦度過了開始的艱難,他們所能獲得的成就遠遠大於那些天資過人的修士。
從古到今,除了那等真真是上天寵兒的人物,能夠成為一方大能縱橫世界的,均是初始時名聲不顯的修士。
心事已了,師兄弟三人便也沒有了牽掛,在九重山中閒逛起來。九重山比起天水閣,甚至比起丹界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熱鬧許多,每天看著人修妖修打架,或是看著客棧老闆扔人玩,日子倒是極為輕鬆愜意。
這日,伊寧和於舒澤在書鋪子裡挑書,就聽外面一聲大喊:「有修士在比鬥,就在前方的十里鋪子,一個新晉金丹修士對上十個老牌金丹。」
「當真?」有人喊就有人回應,在九重山呆久了,修士不免沾上一些愛看熱鬧的毛病。
「自是真的,這修士似乎是剛來九重山不久,都不知道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不能得罪,竟和那位起了衝突。」說話的修士剛滿築基不久,見一眾金丹期修士聚在一起聽自己閒談,畏懼之餘又有些得意,不由挺了挺胸膛,「那位縱是咱們九重山中的老牌勢力都要讓上幾分,豈會買一個金丹修士的帳。那金丹修士也是倒霉,看中了一株靈垂柳說是要拿回去給師弟煉丹,誰知竟遭了這樣的禍事。」
伊寧二人各自對了個神色,悄悄從人群中退了出去。
剛來九重山的金丹修士、十里鋪子、師弟……種種因素讓他們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董銘。無論是不是他,他們二人都要去看一看。
且依那修士所言,此刻竟有足足十個修士在圍攻一人,若那人當真是董銘……於舒澤和伊寧對視一眼,步子愈發加快了。
二人一到,只第一眼,就看出那被圍在中間的正是董銘。董銘不過剛入金丹,實力不強,對法決的運用也未到極致,根本不是這些金丹修士的對手。遙遙一望,伊寧便很清楚,此刻董銘的樣子一定極為淒慘。他們三人在此處毫無根基,又惹上了大勢力,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打。
當下,伊寧和於舒澤毫不猶豫地衝進那群金丹修士中,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便沖其一頓暴打。伊寧自然是無懼金丹修士的,他在築基期時就可以與金丹修士交手,更何況他已是築基修士了。頃刻間便有四五個修士被他打中,扔出包圍圈外。於舒澤實力也要強於普通的金丹修士,但要他如伊寧一般狂暴卻是極難,但對付一兩個修士還是沒有問題的。
伊寧一一敵五,於舒澤亦是戰力旺盛,一時之間,場上陣勢倒是有些勢均力敵起來。
隔了約半刻鐘,所有圍攻董銘的修士均被伊寧二人收拾掉了。圍觀眾人有些訝然地盯著這三個年齡明顯小上一大圈的修士,倒是不似先前那般看輕他們了。
這等戰力,這等年紀,有些脾氣也是難怪的。
「我……」董銘氣有些喘不上來,緊緊握著拳頭,面上全是愧疚的神色。伊寧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眼神毫不猶豫地對上了那在一旁拍手的男子。
這人一點沒有擔憂的意思,反而滿臉笑意地盯著伊寧三人,眼中全是玩味的神色。他長相並不算出眾,週身氣息也略帶著邪性,讓伊寧不由微微皺著眉頭——他一向不樂意和這種人打交道。伊寧自己本就在人情上有些淡薄,但是此人,看著滿臉笑容,但他一靠近,伊寧便覺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一般,本能地有些畏懼他。
那人微微一笑,道:「倒是不錯的苗子,只是我這人向來不喜歡和我作對的人,如此只能……」
「毀了。」一聲飄飄忽忽的應答忽然響起,似是響在耳畔,又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但在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伊寧只覺頭皮發麻,似是被一頭遠古巨獸盯上。那人話音一落,便有一道身影出現在伊寧三人面前,花白的發,乾瘦的手掌,更讓人驚駭的是,此人左臉上竟沒有一塊完好的肉,從眼睛到脖子似是被一塊長皮連了起來——根本不是一張人的臉,反倒像是地獄索命的惡鬼。
這人甫一露面,便是全場靜謐。
修士愛長生,重容貌,尤其是女修,與其說修煉是為了長生,不如說是為了保持恆久的美貌。縱是妖修懵懂渾噩之後化形,也往往會化作貌美的樣子。這等醜陋不堪之人,實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然而,縱是嫌棄此人醜陋,在場眾人卻是一動不動,既不言語也不離開,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就好似從未見過此人一般。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瞬間席捲了伊寧。
這人,好強大!
那人一笑,沙啞的聲音更是讓人心底發寒:「少主的命令,老奴自是無有不從。」
枯瘦的手指一把向伊寧抓來,他根本沒有動,甚至根本沒有人能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但再去看時,他的手指已經來到了伊寧面前,距離心臟僅有一指之隔。伊寧心砰砰跳了兩下,驚駭地發覺那雙手好像從虛空中抓來一般,似乎連他身周的氣場都能影響……伊寧在那雙手面前,竟然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這是一個他根本無法抵抗的對手。
因為他連動都沒法動。
難怪那些修士都好似徹底忽視了此人一般,這個人,實在是太強了!
難道……伊寧不願意去想那些場景,他好不容易能擁有新的生命,他還沒有向無涯報復,他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死去?
那人似是感應到了伊寧的掙扎,輕聲一笑。手指輕輕探入,似乎下一秒就能攫取伊寧的心臟。
「噗噗噗——」
然而,令人震驚的場景發生了。就在那雙手觸及伊寧皮膚的剎那,那人的手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了,那人身體重重墜落地面,摔成碎塊,臉上那張異常可怕的皮也不斷變幻著形狀。
而伊寧仍然站在原地,毫髮無損。
伊寧本以為是越重淵動的手,但他對越重淵的氣息何其熟悉,若是那人真的出現了,縱然他隱藏得再好,伊寧也是能夠察覺的。
不會是越重淵,伊寧在心裡下了定論。
那會是怎麼回事呢?伊寧瞇眼細看,心中微微一動。他發現,與其說是那雙手融化了,不如說是那雙手被什麼東西燒著了,細細看時,那雙手指上竟是有小小的煙霧。
「弒主者,死!」宛若天威的聲音打下來時,伊寧尚有些懵懂。但那在地上不斷打滾的人聽到這句話,身子卻是驀然一顫,渾濁的眼盯著伊寧,目中全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怎麼會,怎麼會,是他,居然……」
不過須臾的時間,方纔還能主宰伊寧命運的人此刻卻已經化作了煙塵,唯有這滿場寂靜、完好無損的伊寧和那個所謂的少主能夠證明這一切。
伊寧雙目與那少主相對。
那人緊緊盯著伊寧看了一眼,眼中的邪氣愈加濃郁:「原來你就是,倒真是巧合了,看來我運氣不錯。」
倏然之間,不知受了什麼力量的驅使,伊寧竟發現十里鋪子整個連根拔起,瞬間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那少主的手掌也在頃刻間化為利爪,向著伊寧抓來。伊寧發現,此人修為雖比方纔那人差了一線,但也在元嬰期以上。
方纔那人確實讓伊寧沒有絲毫反抗之力,但元嬰期的話,伊寧還是可以拚一拚的。
下一掌打來之時,伊寧急急閃避,然而下一刻,他驀然瞪大了眼眸,耳畔響起那少主的笑聲:「你可知我尋了你多少年,卻不想,你生在丹界,竟真的還在丹界,哈哈哈哈,你以為我就是元嬰期麼?」
氣勢猛然暴漲,那一掌中積蓄的力量驚心動魄,似乎只要落下,就能把伊寧毀於無形。
伊寧相信,他確實有這樣的實力。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個身影卻是忽然飄落在二人之間,手指輕輕一點,方纔還得意忘形的少主就好似被使了定身術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了。
來人神色淡漠,一雙眼眸卻如深邃的海洋一般,幾乎要把人吸進去。
「妖族的人?」少主瞇了瞇眼,「你可知我是什麼人,惹怒我的後果你有膽子承受麼?」
越重淵勾了勾唇角:「你是什麼人?」
「我是仙靈一族的少主,不過一個小小的妖修,哼!」
伊寧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