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強十二歲那年——一九八五年,冬天的一個週日傍晚,天很冷。
屋子裡也沒有生爐子,冷颼颼的。肖蘭問志強說:「我一天沒在家,你吃飯了嗎?」志強搖搖頭說:「媽,我還是早上吃的呢。」肖蘭又問:「怎麼,你爸也沒回來?」志強點點頭說:「啊,從早上走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肖蘭有點兒生氣了說:「他不是放假嘛,幹什麼去了?」志強看著肖蘭說:「他走時說上我大姑家,說什麼我大姑家的爐筒子堵了,我大姑父沒在家,他去給打爐筒子。」肖蘭聽了,皺了皺眉,說:「他怎麼沒生爐子就走了,屋裡這麼冷,不怕凍著你嗎?
志強撇撇嘴說:「我爸就是做點兒飯,我們倆吃了,吃完他就走了,還讓我刷碗,他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肖蘭聽了,越發生氣地說:「什麼東西?連爐子都不給孩子生,也不管孩子冷不冷,就知道孝敬他家人。」志強沒有說話,渾身都冷得發抖。肖蘭趕緊地生爐子,看看兒子凍得好可憐,可是,他的父親卻不心疼他。
生完爐子,屋裡漸漸地有點兒溫度了。肖蘭怒氣未消,又有點兒奇怪地說:「他不是知道我一天不回來嗎?」志強說:「你走時,不都告訴他了嗎?可是,他也沒回來看看我呀。」肖蘭說:「你就在屋裡凍一天?」志強說:「我冷了,去了東屋,可是,他們家有事,都走了,我只好回來挨凍。我也不會生爐子呀。」肖蘭罵道:「這個王八蛋,沒有人性。」
志強拍著自己的肚子說:「媽,我太餓了,你快做飯吧。」肖蘭心疼地說:「好,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你爸也真是的,也不回來給你做飯。」強兒急不可待地說:「媽,你就做麵條吧,還快。」肖蘭也痛快地說:「行。」說完,肖蘭就去做飯了。
肖蘭把飯做好,剛端上來,陳忠孝回來了,醉熏熏的。肖蘭見陳忠孝回來還這樣,就沒有搭理他。陳忠孝酒氣熏人,他說:「你們娘倆都在,在家?」
肖蘭瞪了他一眼說:「你一天都幹什麼去了?」陳忠孝不高興了說:「咋地,上哪兒不行嗎?上我姐家上我妹家,怎麼地?」
肖蘭又瞪了他一眼說:「去哪兒沒關係,可怎麼一天都不回來?看把孩子餓的。走了,也不給孩子生爐子,沒把孩子凍死。」陳忠孝反問道:「你幹啥去了?」肖蘭生氣地說:「早上走時不是說了嘛,上縣去辦事兒。」陳忠孝橫叨叨地說:「啊,行你走一天,我走一天就不行了?上我家人那就,就不行哪?玩去了,不,不行嗎?」
肖蘭耐著性子說:「我不是說不行,晌午回來看看,沒有人做飯,強兒餓壞了,也凍壞了。」肖蘭一邊說一邊盛麵條給孩子。志強把碗推向了陳忠孝說:「爸,你吃啊。」陳忠孝看看說:「我?不吃,我吃飽了,喝,喝足了,也玩兒,玩兒夠了。」肖蘭又瞪了陳忠孝一眼說:「那你就不管孩子了?」
陳忠孝一把抓住志強:「你,你餓壞,壞了,吃麵條?」志強看著陳忠孝那樣子有點兒害怕說:「爸,我——」肖蘭看陳忠孝這個樣子,心裡很討厭說:「你要幹什麼?」陳忠孝一瞪眼說:「幹什麼」,他拿起麵條碗一下子就扔到外地,碗打了,麵條也灑了一地,「吃,吃個屁!」
肖蘭不由得大怒:「你為什麼不讓孩子吃?孩子都餓了一天了。」肖蘭又盛一碗給強兒,陳忠孝上前一把搶過來,就倒進了泔水桶:「叫你吃,吃,扔掉!」肖蘭氣得不得了,大聲說:「你當爹的就這麼幹?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陳忠孝獰笑道:「親生兒子?呸!不親!」
陳忠孝說著,陰沉著臉,逼近志強。肖蘭也跟在後面,看看陳忠孝要幹什麼,說:「你怎麼不疼他?」陳忠孝冷冷地說:「不疼。」志強嚇得躲到一邊去。肖蘭氣憤地說:「你不疼你親生兒子疼誰?」陳忠孝咬著牙根兒說:「爹,媽,兄,弟,姐,妹,怎麼樣?」
肖蘭生氣地說:「那我們你就不疼了,志強你就不疼了?」陳忠孝冷冰冰地說:「哼,你們娘倆,算個老幾呀!小犢子——餓死他,凍死他算了,哈哈哈。」陳忠孝用手指著肖蘭說「還有你,都死光了,乾淨,哈哈哈哈。」肖蘭氣憤地說:「你——」肖蘭走近陳忠孝,要和他拼。
志強見了趕緊上前拽住肖蘭的手說:「媽,我怕。」肖蘭的鼻子一酸,一把摟住了志強說:「好孩子,別怕,有媽在,別怕。」陳忠孝看見了就想抓志強:「小犢子,我也不是老虎,還吃了你不成?」肖蘭用身體擋住了陳忠孝說:「你還不如老虎,虎毒還不吃子呢。」陳忠孝又來抓志強,肖蘭憤怒已極,猛地一回身拚命地推陳忠孝,陳忠孝沒有防備,他就倒了。
肖蘭拉著志強就衝出門外:「強,快,咱們走!」天,黑得不見五指;風,呼呼地刮,志強冷得直打哆嗦。肖蘭抱住志強,娘倆哭作一團。這陳忠孝也太狠了,對孩子如此殘酷,想那年他有病的時候,家裡好困難,買點兒雞蛋只給陳忠孝吃,強兒在旁邊看著他父親吃雞蛋,饞的直吧噠嘴。陳忠孝拿個雞蛋給志強,志強說:「爸,你吃吧,病就好了,我不吃。」
而現實呢,志強餓了一天,陳忠孝卻把麵條摔在地上不許志強吃……志強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他即使是不懂事,也不會有多大的錯誤之舉,作為他的父親,應該疼愛他呀,可是呢,陳忠孝哪裡有點兒疼愛之心?陳忠孝對孩子如此,不是因為孩子懂不懂事,因為,他的心裡,根本就沒有孩子的位置,他也根本不像是父親!
陳忠孝的這一點兒,和他的親生父母對他是一樣的,他又是繼承了他父母的衣缽,可是,他的父母只是對他沒有疼愛之心,對他的姐姐、妹妹、弟弟,不是都很疼愛嗎?而陳忠孝,也不是沒有愛心,他對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不是非常盡孝嗎?這世界上的事兒,就是有些怪怪的,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呀。
肖蘭抱著兒子哭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夜裡幾點鐘了,那陳志強也哭著,母子倆都哭得非常地悲悲切切的,大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此時,這肖蘭也忘記了害怕了,那陳志強也不太懂事的時候。漸漸地,他們的哭聲減弱了,但那刺骨的寒風卻吹得他們娘倆渾身發抖。
陳志強抱緊了媽媽,說:「媽,我好冷,咱們回家吧。」是啊,是得回家了,那個家裡頭,儘管有個牲口,但畢竟是家,是娘倆的安身之處,除此之外,哪裡還是安身的地方?肖蘭說:「好吧,兒子,咱們回家。」娘倆互相攙扶著走回了家。到了家裡,肖蘭娘倆進了院子,見屋子裡是一片漆黑,肖蘭知道,陳忠孝肯定睡覺了,他捉夠了,發洩完了,該睡覺了。肖蘭開門,可是開不開,裡面已經掛上了,肖蘭罵道:「王八蛋,不讓我們回來嗎?」肖蘭大聲地敲門,可是,半天了,陳忠孝也沒有反應,肖蘭大叫:「陳忠孝,你開門,外面太冷了,孩子受不了了。你快點兒。」
陳忠孝還是沒有反應,陳志強也叫道:「爸,你開門吧,我和我媽太冷了,好爸爸,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娘倆吧。」無論娘倆怎麼叫喊和敲門,那陳忠孝就是無動於衷。肖蘭看看實在不行了,怎麼辦?進不去屋,還能在外面呆一夜嗎,這麼冷,不凍死嗎,自己倒不要緊,這孩子可不能凍死呀。
肖蘭說:「走,兒子,這個牲口不讓咱們娘倆進屋,想要凍死咱們他才高興呢。咱們不能凍死,媽也決不能讓你凍死,咱們去旅店住一宿。」陳志強抱著媽媽說:「媽媽,多虧有你,我沒有好爸爸,卻有個好媽媽。媽。」肖蘭聽了兒子的話,眼淚又流了出來。
肖蘭帶兒子去了旅店住下,娘倆又嘮了一會兒,陳志強說:「現在我小,等我長大了就好了,我一定孝順你,讓你過上好日子,不行的話,就和我爸分開,我養活你,媽,兒子說話算數的。」肖蘭聽了,心裡既難過又高興,是啊,那個畜生是指不上了,但我還有個好兒子,等我兒子長大了,就好嘍,他會孝順我的,慢慢地熬吧,終究會有頭的!
肖蘭回憶了上面的幾件事,件件都令人傷心和痛苦,陳忠孝在我和孩子面前就是一隻兇惡的野獸,沒有溫情和人性。無論我對他怎麼好,他都不能相應地回報。相反的,他的家人對他怎麼不好,他也不計較,他都對他們充滿了溫情和愛心,我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這樣,即使是他的父母雙雙亡故之後,他也不改初衷。別的不說,就是在他得了傷寒病得要死要活之際,是我和我的家人照顧了他,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在他被公安局一腳踢出門外時,又是我體貼他安慰他,和他風雨同舟,共渡難關,使他獲得了新生,他感動一時,過後又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這恐怕是他要把中山狼做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