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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354) 臥病在床 文 / 紫菱幽蘭

    一九七七年七月某日肖蘭得了重病臥床不起。

    下午六點多鐘。陳忠孝進門,滿眼是淚。肖蘭抬起頭來看看陳忠孝說:「怎麼了,你?」陳忠孝哭著說:「我姐家的小飛剛才被牛車軋死了!」肖蘭嚇了一跳說:「什麼?小飛,軋死?在哪兒?」陳忠孝拖著哭腔說:「就在我家門前,就是郵電局前面的大道上。」

    肖蘭又問:「怎麼回事兒?」陳忠孝的雙眉緊蹙,他還流著眼淚,講起了他姐的二兒子趙飛遇難的經過。這是下午五點多鐘,因為是盛夏時節,天很長,下午五點鐘,天還大亮的。也就是陳家人都在吃飯,陳秀蓮一家也都在陳家吃飯,在一起吃飯,這就常有的事,陳秀蓮一家就在陳家的後面。陳父和趙廣舉一邊喝酒一邊嘮嗑,其他的人,說話就不那麼多了。

    這時候的趙飛,他先吃完了,就一個人跑出去玩,陳母見外孫子跑出去了,就喊道:「小飛,別上大道,有車看軋著嘍。」陳秀蓮也說:「飛呀,你要聽話呀,媽還沒吃完呢,等我吃完了,我就去找你,啊。」那趙飛一邊答應一邊跑。

    陳家的草房的前面,就是一條大道,這條大道,就是從火車站通下來的那條大道,不過,到了陳家的門前,可就窄多了。而且,這條馬路上,是車馬較多的,在陳家的門前,往東,這條馬路是越來越高,往西是越來越低。

    趙飛自己在院子裡玩了一會兒,覺得一個人玩沒有意思,他就站起來往南走,到了院子的南端,再往前就是東西的馬路了。趙飛看到道南有一夥人,不知道在幹什麼,他就跑過去,這是橫穿馬路。

    而恰恰就在這時候,有一輛牛車從上面,也就是東面下來了。車上,前面有老闆子,他有四十多歲,比較瘦,臉色是黑不出溜的,看樣子是個農民,他叫湯顏福,在牛車上,坐著他同村的農民鄔有才,這鄔有才也就是五十多歲,他們倆在嘮嗑,說得津津有味,熱熱乎乎地。

    忽然,他們聽到一種聲音,這聲音很恐怖,好像是一種哭叫聲,叫得人心都戰抖。他們止住了話題,路旁的一個中年人喊道:「不好了,牛車軋著個小孩兒了!」湯顏福這才驚恐地下車,一看,車下面躺著個小孩兒,血葫蘆一般,他急忙上前抱出來,看孩子已經斷氣了。於是,人一層層地圍了上來,陳秀蓮出來找孩子,看到這麼些人,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擠進人群一看那孩子的衣服,她登時就昏過去了。

    陳忠孝講完,還說:「小飛就被軋死了,這哪裡會想到哇,才多大的功夫呀。」肖蘭覺得脊樑骨發涼,說:「怎麼這麼慘?」肖蘭的腦海裡立刻閃出那孩子的形象來,那形象還很可愛:小腦袋圓圓的,腦袋頂上留有一撮一寸半的頭髮,後腦勺下有一小撮二寸長的「鬼見愁」。那小臉蛋紛得嚕的,大眼睛,雙眼皮,嘴唇紅紅的,小鼻子高高的。那孩子也就是七歲。

    大姑姐生他的時候,肖蘭還給買東西了呢。肖蘭的心裡也很難過,一條可愛的活潑亂跳的小生命一剎那間就完了!陳忠孝又說:「他媽的,真倒血霉了!我得去我姐那看看,你也去吧。我就是回來告訴你信兒的,你去看看我姐,都哭得背氣了。」肖蘭無力地說:「我都病得好幾天起不來炕了。」

    肖蘭試著起來,兩腿發軟,眼前直黑,她又倒下了。陳忠孝看看肖蘭起不來,臉頓時就沉下來:「你他媽的有病也會找時候,你就起不來了,我咋不信?」他說著,就來拽肖蘭。肖蘭本來就起不來,讓他這麼一說一氣,更起不來了。陳忠孝看看實在不行,一甩手就走了!

    肖蘭越想越來氣,進屋不問我病得怎麼樣,也不問我吃沒吃飯,這我也不說什麼。你姐的孩子讓車軋死了真也是叫人痛心的。但也不能說我有病會找時候,誰知道你姐的孩子什麼時候軋死,這不是碰巧了哪。誰願意有病啊,唉,看人家的男人知疼知熱的,可他對我一點兒也不關心,要不是給我送信讓我看他姐的話,他才不回來呢。對我毫不關心,對他姐可是關心備至呀。肖蘭的眼淚流了出來。

    不知不覺中天黑了下來,屋裡也沒有開燈,很是暗淡。肖蘭實在餓了,開了燈,爬下地來,到外屋看看只有點兒剩麵條,暖瓶一點兒熱水也沒有。

    肖蘭掙扎著,用涼水泡涼麵條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流眼淚。

    大概有十點鐘,門開了,保姆的女兒、肖蘭的學生尹淑芬領著強兒進屋。

    尹淑芬的個子不太高,梳著兩條大辮子有二尺來長。她的眉毛又黑又粗。尹淑芬看看肖蘭說:「肖老師,你咋樣了?」強兒也問說:「媽,你好點兒了嗎?」

    肖蘭一手摸著強兒的小臉蛋說:「淑芬,你快坐下。我好點兒了。強,又在你尹娘家吃的?」

    尹淑芬坐下之後說:「你們下班時,你家我姨父沒有去接小強,我媽就把他帶到我家來了。吃完飯又玩兒了一會兒,我才領他回來。」肖蘭歎氣說:「他大姑家的小飛被牛車軋死了,他爸去了。」

    尹淑芬點點頭說:「啊,怪不得我們聽說軋死一個小孩兒,原來是他大姑家的。」肖蘭又說:「是啊,太慘了,白瞎個孩子了。」尹淑芬問:「幾歲啦?肖蘭回答說:「七歲了,長得還挺好看的。」強兒瞪大了眼睛說:「媽,我飛哥死了?」肖蘭點點頭說:「是啊,你再也看不著他了。」

    強兒的臉上有了驚恐之色說:「軋死了?多嚇人哪。」尹淑芬看著肖蘭說:「我姨父去了,不回來了?」肖蘭點點頭說:「嗯,出事後回來告訴我去他姐家,我看是不能回來了。」尹淑芬看看肖蘭說:「你病得這麼重,我姨父能回來的。」肖蘭搖搖頭說:「恐怕不能。」

    尹淑芬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就住下吧,照顧你一下,我看你病得不輕。」

    肖蘭不無感激地說:「那可太好了,淑芬,謝謝你。」尹淑芬一聽肖蘭說的這話,就往後一仰脖子說:「哎喲喲,老師,你謝我什麼哪?我又是學生又是鄰居的,應該的。」強兒聽說尹淑芬住下,高興得直拍手:「噢,噢,姐住下可太好了,太好了!」

    尹淑芬又說:「老師,你吃飯了嗎?」肖蘭遲疑了一下說:「我吃了。」

    尹淑芬看看外屋的廚房說:「我姨父回來做的?」肖蘭搖搖頭說:「不,剩飯。」

    尹淑芬驚訝地說:「呀,那怎麼行?我再給你做點兒吧,我姨父也是,你病得這麼重,下不了地,給你做點兒飯再去嘛,他姐家也不是沒人。」

    肖蘭聽了尹淑芬的話,心很是難過,連尹淑芬這個還沒有成熟的青年學生都看出來陳忠孝不心疼我,而把心思都放在他家人身上,我該是多麼傷心啊。肖蘭歎氣地說:「唉,我在人家心裡不重要,你不是外人,我才說。人家的家人才是心肝呢。」

    尹淑芬也歎氣地說:「像我姨父這樣的人可太少了,現在的年輕人多數是疼老婆孩子的。」肖蘭苦笑了一下說:「我們娘們可沒那福氣。」不太長時間,強兒就睡了。尹淑芬看看病中的肖蘭,肖蘭臉色灰白,一副病態十足的模樣,叫人看了,頓生憐憫之心。

    平時的肖老師,臉色很好看,白裡透著粉色,那粉色很是淡淡的,像是抹了一層薄薄的胭脂,非常地勻稱潤澤。還有肖老師那眼睛,不大不小,很有神采,黑黑的,水靈靈的,像是兩窪湖水,清澈深邃。但是,要是留心的看,肖老師那深邃的眼神中,有一絲淡淡的憂鬱。而眼前的肖老師的眼睛,與平時的眼神大不相同,有些游離滯郁,也不那麼神采了。

    尹淑芬的心裡,有些惆悵,這麼好的一個老師,這麼漂亮的一個少婦,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愛,丈夫是那麼冷漠,這真是人間的一大憾事,好人,為什麼就不能和好人在一起?為什麼還要有這麼多的不和諧?

    肖老師要是有個好丈夫,該是多好哇,她這麼漂亮,這麼善良,要是有個疼她愛她的人,她該是怎樣地容光煥發?怎樣地幸福美滿?現在,看來,肖老師的病不輕啊,她丈夫就去管自己的姐姐了,肖老師這樣,他都不回來看看,照顧照顧她,肖老師真可憐!嗯,我現在來了,我就要好好地照顧她,給她些安慰,別叫她太孤獨了,太難受囉,我說些有意思的話,來寬她的心。她的心一定很難過。她不說什麼,可我是看得出來的。

    尹淑芬說些有趣的事情,天南海北的,分散肖蘭痛苦的心靈。尹淑芬和肖蘭一直嘮到深夜,尹淑芬和肖蘭的關係非常地近乎,她的話就多得滔滔不絕。第二天早上,尹淑芬起來做飯,吃完飯,她就帶強兒走了。陳忠孝一連三天未歸,肖蘭每天都泡在在病痛的折磨之中,她自己也不能去醫院看視,只好挨著。尹淑芬每天都來肖蘭家住下照顧肖蘭和強兒,多虧了這個尹淑芬來了,要不,重病臥床的肖蘭,將是怎樣度過每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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