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陳副局長來了。陳副局長叫陳海江。他比陳忠孝小三歲。
他的個頭比陳忠孝猛點兒,他長得細眉細眼,眼睛總好轉來轉去。鼻子和嘴也都不大,腦袋也就不太大。他的家就在肖蘭家後院。
這個人可和陳忠孝不是一路人,他溜鬚拍馬,左右逢源,上竄下跳,自私吝嗇。他的工作沒有陳忠孝幹得實在,能力也不如陳忠孝高超,但是他會投機鑽營,阿諛奉承,他把汪局長哄得心花怒放,汪局長就把他提拔為副局長。當上了副局長以後,他就趾高氣揚,不幹好事,問題不小也不少。可是有人保他,所以結局比陳忠孝好得多。
陳忠孝沒想到陳海江會來得這麼快,他以為陳海江不會來看他,更想不到他會來得這麼突然。肖蘭不太清楚陳忠孝和陳海江之間的微妙關係,只是知道陳海江很會時興的一套,他的才幹不及陳忠孝,卻得到了提拔,覺得這個人不是良善之輩。還有,他沒有被踢出公安局,肖蘭以為他是局領導的緣故。
肖蘭見陳海江來了,也是以禮相待,招呼他坐下。坐穩之後,陳海江看看陳忠孝,他也有點兒吃驚,怎麼幾天的功夫,這陳老三就變了模樣?看來,人是經不起折騰!陳忠孝問陳海江:「副局長,你吃飯了嗎?」
陳海江看看陳忠孝擺擺手說:「吃過了。還叫我什麼副局長,都把我給擼了,我也不比你強。」陳忠孝一笑說:「咋不比我強?好在你沒被踢出來呀。」
陳海江苦笑了一下說:「一點兒也不強。我這副局長的頭銜也給拿掉了,還掛了個黃牌警告,就是沒被踢出公安局,那是劉鎮長給說句話,要不也是土豆搬家——-滾球子啦。」
陳忠孝不知道陳海江被免官職一事,一找他談話調出來,他就不上班了。
陳忠孝有點兒吃驚,同事們來了也沒說這個情況。陳忠孝說:「怎麼?你說的是真的嗎?」陳海江說:「三哥,我能騙你嗎?這也不是什麼好事,我能瞎編,給自己扣屎盆子嗎?那我是圖啥呀?真的。」陳忠孝沒有再說別的,看來,他說的是真的,自己總不能污蔑自己吧。
陳海江氣呼呼的,他也就比陳忠孝強那麼一點點兒,沒被踢出來,要不是他見著當權的就溜鬚拍馬,那劉鎮長怎麼能出言保他?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是怎麼樣的,他的作為,要是把他踢出來,還有點兒真憑實據,不算冤枉!
可他,竟然沒被踢出來,但是,好不容易費盡心機爬到領導的位置,還沒嘗好這當官的美味,就一跌千丈!他怎麼能不氣憤?怎麼能不失落?怎麼能不窩囊?
陳海江罵道:「他媽的,這些年白幹了不如不幹,像人家錢士貴上班打麻將,李拐子回家煮包米楂子,工作還說幹得好,聽說還要提拔他們做局副呢。咱們哥倆這些年比別人多干多少活,可結果呢,攆的攆,貶的貶。嘿,真是他媽的黑白顛倒!」
陳忠孝看看陳海江說:「這倒也是,說起來也真憋氣。陳老二,你好歹比我強啊,沒被攆出來,不也沒說你什麼嗎?」陳海江一聽陳忠孝問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他忿忿地說:「怎麼沒說?多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媽的,什麼不是,就有人整你!張明遠、錢士貴他們沒一個好東西,把咱們整倒了,他們好成精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嘛。」
陳忠孝搖搖頭說:「我也不和他們爭啊,我也沒想往上爬,我這個直性子也不會溜須,也不妨礙他們什麼,誰當領導我也不倒亂,整我幹啥?」陳海江覺得陳忠孝的話很幼稚,幼稚得可笑。他笑了一笑說:「我的傻三哥誒,你可真是天真得可愛,想整你還用理由嗎?再說了,你不是能力強嗎?這一點就足夠了,你又不像馬三子一類的狗屁不是。」
陳忠孝點點頭說:「嗯,也是這個理兒。張明遠我也沒有啥對不起他的,錢串子我也沒得罪過他,他們幹啥整我?」陳海江看看陳忠孝,他覺得陳忠孝很愚腐,愚腐得認死理兒,愚腐得腦袋不會轉彎兒。
他只所以來陳忠孝家,不是真心地來看看,不是憐憫,而是心懷鬼胎。
他怕陳忠孝狗急跳牆揭發他的問題,但是他看陳忠孝如此幼稚愚腐,覺得他的擔心似乎有點兒多餘。但他還是覺得防範於未然是最保險的,他今天此行的目的是拉近乎,搞平衡,穩住陳忠孝別咬自己。
陳海江說:「三哥,你咋糊塗呢,以前咱們倆『二陳』不是和汪局長好嘛。」
陳忠孝說:「那不過是工作上的關係。汪局長主要靠咱們倆給他幹工作,咱們必然和他打交道多,況且,汪局長把你提拔為副局長,也沒提拔我,這誰都知道的,我跟他只是工作關係。」
陳海江點點頭說:「雖說是這樣,可人家並不這樣認為。張明遠是第一副局長,他就以為咱們和老汪頭近,不尿他,他豈能高興?汪局長一走,他就橫起來了,他不報復你還跑了你?」「再說調來的那個孫局長是來度金的,現在不是調回去了嗎?雖說又調來個李寶森當一把手,但張明遠豈能容他心甘心情願地居他之下?這局裡的一把手,早早晚晚得是張明遠的,人家老婆搞批發好幾年了,他也貪污受賄不少,有錢,上頭早就買通了,他當上一把手,自然不能容下你我了,所以他就早下手了整我們。」
陳忠孝又說:「他當一把手,我也不會倒亂,幹嘛這樣?」陳海江聽陳忠孝說這話,他覺得陳忠孝實在是愚昧得可憐又可笑。他笑出聲來:「哈哈哈……」陳忠孝不知是怎麼回事,愣模愣眼地問:「你笑啥?」陳海江都笑出了眼淚,他擦擦眼睛說:「三哥,你咋那麼死心眼?把尖兒掐了,不就省事啦?剩下的熊的熊,小的小,那他不就隨心所欲了嗎?」
陳忠孝點點頭如夢方醒:「這麼說,給我扣上執法不嚴的大帽子只不過是個借口?」陳海江點點頭說:「你才明白,這就叫『欲要加害,何患無辭』?給你安上了個罪名攆出來那是名正言順,理所當然,顯得公安系統更加純潔。」
「你想一想,實際上你的那兩個案子算個啥?只不過是打架鬥毆的小事件,又沒有傷殘,涉及的人沒幾個,即使是處理不當,又是個多大的事兒?小小的兩個案子怎麼能叫執法不嚴?」
「你陳老三這十幾年來是怎麼幹的誰不清楚?況且咱們知道的許多事兒,不僅僅是執法不嚴,簡直就貪贓枉法,是做惡犯罪!你這算什麼?小巫見大巫,不,小巫都算不上!」「縣局的頭兒,咱們局的頭兒,有多少事兒,都夠判刑,槍斃都不過分!可人家呢,啥事兒沒有,還穩坐龍椅。你看他們在會上給咱們講話,真是慷慨激昂,實際上都他媽的道貌岸然,狗帶帽子——裝人哪!」
陳忠孝聽了點點頭,是啊,我這兩個小小的案子也算個事,那比這大得多的事兒有多少?領導們的所作所為,那都什麼樣啊,白天幾個同事說的那才有多少哇,那才多大啊,敲詐勒索、假公濟私、貪贓枉法、**犯罪!
可這些國家的蠹蟲、民族的敗類卻高高在上,把持權柄,作威作福,禍國殃民!兩個陳姓之人都沒有說話,沉浸在憤怒和傷感之中。肖蘭見他們沒有說話,自己也不好說什麼,但從陳海江來家說的來看,絕對是有人非要把陳忠孝整出去不可,而且不止一人,是蓄謀已久的!
過了一會兒,陳海江看看陳忠孝,又說道:「三哥,咱們就是被人給整了,這個是不容懷疑的,這個整咱們的人呢,最主要的是張明遠這個王八犢子,他就是看咱們礙眼,咱們都不是個老面瓜,咱們哥倆喲,真是倒了血霉嘍。」
肖蘭對陳海江說的話,覺得他說的是道理,但他因為有劉鎮長的一句話,沒有被踢出來,總是比陳忠孝好了一點兒,可他也好不了哪去,那頭上的烏紗帽也被摘掉了,還掛了個黃牌警告,今後,他在公安局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況且那張明遠在當第一副局長,可能不久的將來,還當正局長呢。
陳忠孝說:「你說的是啊,這倒的血霉,哪裡會想到呢?」陳海江眨了眨那細瞇的小眼睛,說:「就是想不到呢,我還尋思呢,不管咋地,我是當上了副局長,那多少年的拚命幹,也算沒白幹,我心裡也就安定了,還得好好幹,再往上撓撓,就是再也撓不上去了,也算將就事兒。」
陳海江說到這兒,不說了,搖搖頭,哼了一聲,似笑非笑,似哭費哭的。肖蘭看看他,覺得有些滑稽,但肖蘭也是笑不出來的,陳忠孝一被調出來,這塊大石頭,緊緊地壓在她的心裡,不得舒暢。
陳海江又說話了:「他媽的球,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做夢也沒有想到老子會有今天的,沒法呀,沒法呀,就自認倒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