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陳忠孝經手的一個案子,是個盜竊案子,這個案子的嫌疑人叫范寶林,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陳忠孝在審問他,他就在陳忠孝前面三米的地方,坐在一隻凳子上,他還時而地咳嗽著。
陳忠孝等他不咳嗽了,看看他,黑不溜秋的臉上,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但他的相貌上,鼻子和嘴,都很周正,並不可惡。陳忠孝心裡想:這人哪,可不能看外表,俗話不是說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是這樣。這麼周正的相貌,可是個小偷。
陳忠孝還看過范寶林的案卷,裡面記載,他不是一次地作案,而且,也不是一次地進局子,這是個屢掉不改的案犯。他為什麼一次次地偷盜呢,是本性決定的還是有什麼客觀上的原因呢?當然,對每個犯人,都用法律制裁他們,但也希望他們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犯人的減少和消滅,那是天下太平、社會安定的一個重要的因素。
陳忠孝問道:「范寶林,你作案多次,屢掉不改,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就不想重新做人,好好地過日子嗎?」范寶林聽了,看看陳忠孝,他覺得這個警察,臉色是很鄭重,但也不是一棍子想把人打死的神態,他歎口氣說:「政府,我怎麼不想重新做人呢,我怎麼老想盜竊呢?唉,我也想好好的過日子呀,可是,我家裡頭——唉,不說了,說也沒有用。」
陳忠孝覺得,范寶林的家裡一定有什麼情況,他說:「你說吧,不是沒用,說說看。」范寶林說:「我家實在是太窮了,我老婆是精神病,在北安精神病醫院住好幾年了,給她治病,花光了家裡的錢不說,還借了好多債,我沒法了,就去偷盜,一次又一次的。」
陳忠孝聽了,心裡說:嗯,這是個情況。陳忠孝說:「但你也不能去偷盜啊,可以想別的辦法嘛。」范寶林沒有說別的,他只是苦苦地一笑。陳忠孝和領導匯報了范寶林的情況,領導讓他去北安精神病醫院去調查一下。
陳忠孝去了北安的精神病院,已經是晚上了,到院子裡一看,外面有幾個精神病人呢,一看他們的樣子,就感覺到不正常。陳忠孝到了范寶林的妻子欒華的病房。陳忠孝看了欒華,很是驚駭。那欒華披頭散髮的,在屋子裡大喊打叫,又蹦又跳的,那面目,看上去非常地猙獰可怖。
屋裡有兩個大夫,都去拽她,她就死命地掙扎,叫喊,兩個大夫都拽不住她。其中一個大夫看到了陳忠孝,說:「警察同志,快來幫幫忙。」陳忠孝心裡頭還很驚駭,聽了這句話,就不能不上前幫忙,他們三人才把欒華拽住,另一個大夫趁著機會,給欒華注射藥物,她才漸漸地老實了,大夫把她放在床上,她就睡去了。陳忠孝從欒華的屋子裡出來,在走廊裡,他又看見幾個屋子裡的女瘋子都是欒華這個樣子,屋子裡都是燈光暗淡,那女瘋子的樣子都披頭散髮,面目猙獰,陳忠孝不由得心裡驚駭未定。
陳忠孝公出去北安精神病院歸來。天黑了,又是停電。肖蘭他們白天都上班,也不生爐子,晚上回來再生,反正強兒也大了又上學了,母親又沒了。肖蘭生著了爐子,屋子漸漸地暖和了。
這天,電停得很長,飯都吃完了,電都沒有來。九點多了,強兒困了就睡覺了。肖蘭和陳忠孝繼續聊天。陳忠孝看看肖蘭說:「這電咋還沒來?我走一個星期停沒停電?也是這麼長時間不來嗎?」
肖蘭說:「停好幾回,時間也長。」陳忠孝躺在炕上,雙手枕在腦下說:「啥時是個頭啊?」肖蘭沒有躺下,給孩子蓋了蓋被子說:「不好說。北安也停電嗎?」陳忠孝閉上了眼睛說:「也停,我去了就趕上兩回呢。」
肖蘭歎氣說:「這白天停電還好辦點兒,晚上停電可鬧心了,烏七麻黑的,什麼也看不見,出外頭更黑,都要嚇死人了。」陳忠孝聽肖蘭說這話,忽地一下子坐起來。肖蘭嚇了一跳:「你這是幹什麼?」
陳忠孝搖搖頭說:「別提了,去北安精神病院晚上到病房看那些瘋子,沒把我嚇死。」肖蘭驚訝地說:「怎麼,你也害怕?」陳忠孝歎了口氣說:「我這當警察的,死人也看過不少,不害怕,可那些瘋子嗤牙咧嘴的鬼哭狼嚎的,真嚇人!」
肖蘭聽他一說,眼前也似乎出現了瘋子,張牙舞爪的也真是可怕。肖蘭說:「是嗎?」陳忠孝說:「可不是?尤其是女瘋子,披頭散髮的,嗷嗷直叫,太嚇人了!真和那傳說中的女鬼一樣地嚇人!」
在這沒有電燈,只有一根蠟燭點燃著的屋裡,光線很暗。陳忠孝的眼前出現了他在精神病院裡看到的女瘋子的瘋狂狀態,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肖蘭看著陳忠孝那恐怖的樣子,覺得很好笑,平日裡那野蠻瘋狂的狀態不知道哪裡去了。
肖蘭問:「他們是怎麼得的瘋病?」陳忠孝餘悸未消說:「不是氣的就是嚇的也許是有啥事兒逼的。」肖蘭又問:「男的多呢,還是女的多呢?」陳忠孝想都沒想說:「當然是女的多唄。」肖蘭若有所思地說:「是嗎,看來女人是氣不得的。」
陳忠孝沒有馬上反應過來,他漫不經心地說:「哦。」肖蘭看看陳忠孝說:「也許,也許……」陳忠孝不解地說:「什麼也許?」肖蘭慢慢地說:「也許我會像女瘋子那樣精神失常。」陳忠孝還是沒有理會說:「你怎麼會?」
肖蘭看看陳忠孝說:「你總和我吵架呀。」陳忠孝來氣了說:「你沒事兒找茬呀。」肖蘭坐起來說:「不,我哪是沒有事兒找茬?我說的不是真話嗎?這些日子倒是沒吵啥,以前不是總吵架嗎?這樣下去,還不得精神病嗎?」陳忠孝還是不高興了說:「你淨胡說。」
肖蘭看了一眼陳忠孝反駁地說:「誰胡說?不信就走著瞧。如果你總和我吵架,我瘋了,啥也不明白了,成天魔魔怔怔的,孩子也沒人管,看你怎麼辦?」陳忠孝滿不在乎地說:「咋辦?離!」肖蘭睜大眼睛說:「離婚?做夢!精神病不給離。我可告訴你,離,離不了;好,好不了。你麼,又當爹又當娘,這公安工作又沒日沒夜,我再捉個好歹的,你可有好戲看了!」
陳忠孝有點兒心悸了,他想起了欒華拿可怖的樣子,還有其他女瘋子的可怖樣子,心裡更是驚駭,他說:「你可別嚇呼我。」肖蘭看陳忠孝那樣子就覺得很開心。肖蘭冷笑一聲說道:「誰嚇呼你?到那時,你可是兩手捧個刺猥猥,鬧心哪!」陳忠孝沒有說話,可能他的心在翻騰,想像如果成真,他該是什麼結局。過了一會兒,陳忠孝突然說:「那我就在飯裡下藥,藥死你。」肖蘭一聽他說這種話,心裡很生氣,你看他都想些什麼?他的心腸該有多狠!肖蘭冷冷一笑說:「嘿嘿,藥死我?火化了,骨頭可是黑的,人家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一個槍子兒崩了你!」
陳忠孝皺了皺眉說:「叫你這麼一說,還沒著兒了呢。」肖蘭看看陳忠孝說:「沒著兒,你就干瞅著那些漂亮姑娘淌口水吧,一個也弄不到手,光棍兒不是光棍兒,老爺們不是老爺們。」陳忠孝若有所思地說:「這——」他沒說出下文,但看他的臉色很難看,那神態很憂慮和怯弱,肖蘭直盯著陳忠孝,掩口而笑說:「怎麼樣兒,陳老三?」
陳忠孝點點頭說:「看來,還真不能氣你了?」肖蘭也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肖蘭說:「你自己照量著辦,本人不在乎。不過,我的神經病很嚴重,再往前發展就是精神病。等我瘋了,啥也不明白了,我就捉你,你就不用上北安看女瘋子了,自己家有了,看你怕不怕?」
陳忠孝聽了,眼前又出現女瘋子披頭散髮,嗤牙咧嘴,張牙舞爪的恐怖象,心裡有種冷嗖嗖,涼窪窪的感覺。他不由得歎了口氣說:「唉,那女瘋子可真嚇人,你要是那樣的話,我可是倒了血霉了!」肖蘭心裡在笑嘴巴上卻說:「那還跑了你嗎?」陳忠孝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我是服了你,以後不吵了。」陳忠孝說完,轉過身去,面朝牆壁,閉上了眼睛,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睡著。肖蘭也轉過身去,臉朝著牆壁,但是她沒有睡覺。
肖蘭想,這女瘋子的形象使陳忠孝很害怕,心裡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觸動了他的靈魂。自己又假設瘋子,會帶來的嚴重後果,更是觸動了陳忠孝的靈魂,看來,他是很害怕有那樣的遭遇,他承受不起,所以,他才說,以後不吵了。可這不再吵架的保證,不知下了多少,只是那麼一瞬間,然後,就是重蹈覆轍,還是戰火連天。陳忠孝對問題的癥結不是沒有意識,但還是依然犯。肖蘭想起母親走後那年的十二月,去陳家吃凍豆包以及陳忠孝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