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禮從炕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他不自覺地往窗外看了看,就見陳忠孝已來到門前,正在安放自行車呢。他就對父母說:「我三哥來了。」陳父問:「幾點了?」陳忠禮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六點半。」
陳父對老伴說:「你快躺下裝重。」陳母聽了急忙躺下,蓋上被,陳忠禮又往臉盆裡倒點兒開水,把一條白毛巾洗了洗,用手擰了個半濕不幹,然後放在母親的額頭上。陳父用手把大背頭抓了抓,然後靠牆坐下說:「還得給他燒點兒火。」陳母和陳忠禮都笑著點點頭。
陳忠孝一推開外地門,陳母的笑臉就變成痛苦的愁容,她還大聲地呻吟著。
陳父苦著個老臉,陳忠禮偷著樂。陳忠孝進來,陳忠禮站起來說:「三哥你可來了,媽不見好。」陳母大聲地呻吟:「哎喲,嗯——嗯——」那聲音叫人聽了,就覺得病得不輕,痛苦極了。
陳忠孝急忙走到母親身邊,滿臉焦急不安小心翼翼地問:「媽,還挺厲害?」
陳母見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哎喲,我,我好難受哇,我是,是一點兒氣也生不得呀,嗯——嗯——」
陳父氣呼呼地說:「你他媽的還好意思問呢。昨晚打肖蘭走後你媽就重。原來好好的,昨晚就折騰一宿,這陣還好點兒呢,爹一聲媽一聲地叫喚一宿。我和你老弟都沒睡,這不,你看,我們的眼圈都紅了。」
陳忠禮差點兒笑出聲來,心裡說:「我爸真會編,昨晚我們幾個,連我媽,打了一宿麻將,咋不眼紅?」陳父看見老兒子偷著笑怕露了餡兒,就說:「老疙瘩,快去做飯。」陳忠禮答應一聲:「哎。」捂著嘴巴趕緊跑出去。陳忠孝見弟弟的神情古怪就問:「老疙瘩,你咋地啦?」陳父急忙掩飾:「啊啊,他是連睏帶上火,哭了半天,怕你媽好不了。」
陳忠孝聽了十分焦急和慚愧:「爸,媽,上醫院吧。」陳父急了:「上啥醫院,咋去?」陳母正在哼哼一聽上醫院,就不哼哼了,「噢」地一聲坐起,大聲罵道:「我不去,我怕死到那兒,我死也要死到家!我你媽的,你個窩囊廢,完犢子!連個老婆都管不住,上這兒來氣我,想氣死我,這個小老婆心腸也忒毒了。哼,你個王八犢子,我白養了你!」
陳忠孝被罵了個狗血噴頭,不敢說別的唯唯連聲說:「媽,你老人家消消氣兒好不好?昨晚回去我就和她打起來了,我狠狠地打了她,連她媽我都當面罵了,給你出了氣,洩了恨!你就別再生氣了,和她那個牲口生氣多犯不上?再說,她說不是來找我的,是來看你的。」
陳母一驚:「啥啥?不是來找你的,是來看我的?」陳父一瞪眼:「你咋胡說呢?」陳忠孝繼續說:「真的,她說在咱家外面看窗簾縫見我沒在才進來的,要是找我就不進來了。她還說,她沒有說那話。」
陳母聽了就炸了:「你個王八犢子,咋聽那小老婆胡扯啥?她能說是來找你的嗎?她能說她說那話了嗎?」陳忠孝一時也沒法說什麼就說:「這——她還說和你們嘮了半天嗑,問了你的病情又看了藥盒呢。說你也沒生氣呀,你和我爸挺高興的呀。」
陳母滿臉陰沉大聲地說:「啥?你聽聽,那小老婆說得多好聽啊,她一進門就東張西望地找你,沒見著你,說完那話她就走了,屁股都沒沾炕沿。我當時有氣也不能露出來,咋地我也得裝裝呀。」陳父的心裡明淨的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但是他怎麼會說實話呢,他怒氣沖沖地說:你個王八犢子,你還來氣你媽,你淨聽老婆的,難道我和你媽撒謊不成?難道你媽裝重不成?」
陳母一聽,就撒潑放刁,連哭帶叫:「哎呀,老天爺呀,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能撒謊騙人,裝病弄鬼?我要是那樣,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我要說撒謊騙人,也不能騙自己的親生兒子呀。我要是那樣還是個人哪?」
陳母說到此處,打自己的嘴巴啪,啪:「我這個該死沒用的老太婆,咋就不死呢?還得人家看,惹得人家媳婦不樂意,氣我不說,還在自己男人面前花言巧語,這個犢子就聽、就信,這一大早就來氣我!一個氣我還嫌不夠,怕我不死,又跑來一個氣我!啊呀,天哪,天哪,你就讓我死了算了,誰也不麻煩,誰也不得罪!」
陳母說著又往牆上撞,陳忠孝嚇得上前去拽:「媽,媽,我不是來氣你,我惦記你一宿,一大早就跑來看你的。」陳父大罵,上前來揍陳忠孝:「你個畜牲,王八犢子,淨挑好聽的說。不是氣,說那些話干屁!我今天豁出去了,非打死你不可!」陳父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打陳忠孝的嘴巴,頓時,陳忠孝的嘴巴就流了血。
陳母也不撞牆了,一邊看著老伴打親生兒子,一邊加鋼:「打,打!打這個只有老婆沒有爹媽的王八犢子!」陳忠孝想,是啊,爸爸和媽媽他們不能撒謊啊,他們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們能撒謊騙別人,怎麼能騙自己的親生兒子呢?兔子不吃窩邊草,虎毒不食子,何況是人?再說了,他們要是撒謊騙自己,為的是什麼呀,他們不能是故意整事兒,挑撥我和肖蘭打仗啊,爸爸和媽媽也不是那樣的人啊。
既然不能是爸爸和媽媽撒謊,那就是肖蘭在撒謊,她是有理由撒謊,她的心眼本來就不好使,她為了掩蓋自己去找我的事實,就會說是去看我媽的,她看看沒有我就走了卻編出一大堆情節來,就是這個臭老娘們在撒謊。
陳忠孝不敢動:「爸,爸,聽我說。」陳父一邊打一邊說:「我不聽,我不聽!」陳忠禮進來,拽住父親:「爸,別打了,別打了。」陳父說:「你滾一邊去,我非打死這個畜牲不可!叫他聽老婆的,氣爹媽!」陳父一邊說一邊還啪啪地直搧陳忠孝的嘴巴。
陳忠禮見此情景,知道該怎麼辦,他蹲下身來看看被打倒在地的陳忠孝勸道:「三哥,你還不說軟話?」陳忠孝發現自己都被老父親打糊塗了,竟然忘了服軟,於是,他就趕快說:「爸,我錯了,你和我媽就別生氣了。」陳父的手還是沒有停下來:「錯啥?哪錯?」陳母也問道:「對,啥錯了?」陳忠禮用手拽拽陳忠孝:「三哥,你還不快說?」陳忠孝低聲下氣地說:「我不該聽老婆的話。」陳母忿忿地說:「還有——」陳父還是啪啪地打:「還有呢?」陳忠孝想了一想:「我不該替老婆辯護。」
陳父問:「真話?」陳忠孝急忙說:「爸,是真話。」
陳忠禮見是時候了就拽住父親:「爸,三哥認錯了,你就別打了。」陳父也有點兒打累了,自己也覺得差不多了就住了手:「好,不打了,不過,你再這樣試試,我不撕了你的皮我都不是你爸!」
陳母又倒下:「哎喲,這一氣,我又重了。」陳忠禮上前,故意地大喊:「哎喲,媽呀,你咋地啦?醒醒啊。」陳忠孝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擦擦自己臉上的血,跑到母親面前,又哭又叫:「媽,媽,你就消消氣兒吧,我一定不氣你了!」
陳父也上前,一把抓住陳忠孝,大吼起來:「三犢子,我告訴你,你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饒不了你,我非要你命不可!」陳忠孝嚇得腿軟連忙跪下求饒:「是,爸,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饒了我吧。」
陳忠禮倒了一杯水端到母親面前:「媽,你喝點兒水吧。」陳母把臉一扭:「不喝,氣都氣飽了,哪兒還喝得下?」陳忠孝從弟弟的手裡拿過杯子,送到母親唇邊,哀求地說:「媽,你就喝點兒吧。要不,我都難過死了。我以後絕對不敢了,那還不行嗎?」
陳母看自己兒子那可憐巴巴的樣子,也就不再端了:「那好,你回去再給我教訓教訓那個小老婆,省得她嚼舌頭,不讓你管我。」陳忠孝一連聲地答應:「是是是,我一定照辦。」
陳忠孝等母親喝完水,就想退到一邊,他退著走,看不見身後的小凳子,一下子就拌倒了,他也不敢喊疼,急忙往起爬。陳忠禮看見陳忠孝花蝴蝶似的臉覺得非常好玩,又回想剛才的一幕幕,實在好笑,他也真憋不住了,就哈哈哈大笑起來。陳忠禮這一笑聲,把屋子裡的人都笑愣了,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陳忠禮也不好說出實情,就掩飾道:「啊,我太高興了!三哥總算是開了竅,媽也不生氣了,病就好了,這不是咱們的大喜事兒嗎?」陳忠禮說完,走到陳忠孝的面前,指指陳忠孝的臉:「三哥,你照照鏡子擦一擦。」
陳忠孝走到鏡子面前一照,看見了自己血糊糊的花臉,不由得也笑了,可是,他的笑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