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假亦真來真亦假
二班長牛樹強十分鬱悶,這些新兵怎麼都這樣,自己上前線的時候興高采烈的,覺得能替村裡的父老鄉親報仇,給他們打下個安生日子,二班裡分來了幾個學生兵,當時自己還很高興,覺得他們有文化懂得道理,訓練的時候也挺賣力氣,可怎麼一聽上陣地了就開始愁眉苦臉的,沒有了前幾天的精氣神。
「大家都把分到彈藥保管好,子彈壓到槍裡不准上膛,保險要關好,防止誤傷!」雖然這些都講了許多遍,但是牛樹強還是又重複了一遍。
「喬自強,你打綁腿幹嘛?」劉曉順皺著眉問一個正打綁腿的新兵。
「老兵,我們行軍不打綁腿嗎?在國內訓練時班長告誡過我們行軍一定要打綁腿的。」喬自強不解地說道。
「打個屁,這是朝鮮不是國內,敵人扔的汽油彈,裡邊的凝固汽油粘哪哪著,你打著綁腿到時候褲子都脫不下來,等著燒死啊!」劉曉順儼然不是剛上陣地的那個嚇的尿褲子的新兵了,幾個月的戰鬥已經讓他成熟起來,他板著臉訓斥道。
「哦,謝謝老兵,我知道了!」喬自強趕緊解開綁腿,順手扔到了一邊。
「綁腿也要帶著,還有別的用!」劉曉順看到喬自強疑惑的目光又說道:「綁腿還可以當繩子用,上山的時候接起來就是條長繩,受傷了沒有繃帶,它還可以當裹傷使,部隊發的東西都是有用的,不要亂扔,你們在國內的班長這個都沒交給你們嗎!」他看著新兵們唯唯諾諾的答應著,自己也有了種滿足感,當年他就是這樣讓老兵們罵會的,有時候說半天他記不住,你罵他兩句他就會了。
「有些東西的用途不是單一的,你們看這塊毛巾他不光是洗臉擦汗的,綁紮在胳膊上就能區分不同的部隊,行軍時紮在背包上就是後邊戰友的路標,在上邊撒泡尿又可以當防毒面具用,當然受傷時還可以堵住傷口!」劉曉順很得意,滔滔不絕的向這些新兵們傳授著經驗。
「劉老兵你懂得真多,在給我們說說夜間行軍的經驗吧,我們只進行過幾次長途訓練,沒有一次是夜裡!」另一個臉上帶著企盼新兵說道。
新兵們的誠心求教讓劉曉順覺得很不好意思,畢竟他參軍的時間也不長,也在學習當中,可面對新兵又不能露怯,只好把王勇過去教的那一套拿出來賣弄。
「夜裡光線不好,行軍時要注意地面,『灰的是泥,亮的是水』,不要弄錯嘍,淺水坑還好,要是掉到積滿水的大炮彈坑裡,背著這麼多裝備一下就沉底了,呼救都來不及!」劉曉順說道。
「劉老兵,你說慢點,我拿本子記一下!」一個兵從兜裡摸出個筆記本把他說得話都一一做了記錄。
「班長,你看把曉順能的,他當上老師啦!」一個老兵邊整理裝備邊對牛樹強說道。
「互幫互學有什麼不好,咱們這點東西都得盡快讓他們學會,要不咱們哪天光榮了,就沒了接班人!」牛樹強掃了一眼笑著說道。
「還有,行軍喝水時不要太快,也不要太多,因為你不知道前邊能不能找到水,也不知道路有多長,只有確定有了能用的水源,又有足夠的水才能把水壺裡的水喝完。喝水的時候不要都喝自己的,最好是幾個人配合,喝完一個人的再喝下一個人的,那樣可以減少整理裝備的時間和麻煩!」劉曉順見幾個新兵學的認真,他講的也來勁兒。
「再說說你們的裝備這麼背,讓班長看見肯定得挨罵,副連長看見說不定就得踹你一腳!」劉曉順檢查了一下一個新兵身上的裝備說道。
「副連長最凶了,總是變著法的整人!」那個新兵嘟囔著說道。
「那都是為你好,你看你的槍反光的地方都沒包好,如果通過封鎖線時,敵人打了照明彈,一下就從反光的地方發現了你位置,再一個水壺,口杯這些小零碎都要固定好,走路跑動的時候不能發出聲音,防止暴露目標。如果你暴露了,敵人一顆炮彈打過來,死傷的就不是你一個人,而是害了大家,甚至影響整個戰鬥的進行!」劉曉順一邊說,一邊示範教導著幾個新兵。
五班裡確是另一個樣,幾個新兵還蹲在地上抽泣著,班長馬忠黑著臉站在一邊,他覺得太丟人了,今天他們班裡的幾個新兵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哭,他這個新任的『英雄班』班長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那。
「哭、哭就知道哭,英雄班都讓你們哭成落後班了,姜福全你長那麼大個子挖戰壕你不行,哭起來比驢嗓門都大。還有張輝你平常不是老背那個什麼『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嗎,你的勇氣呢,還吃人肉喝人血,我看你還是回家鑽你媽懷裡吃奶去吧……」馬忠氣急敗壞地對著幾個人一頓臭罵,五班一仗下來就沒剩幾個人,老班長梁青山當了排長,他接任了班長,接新兵時連裡照顧五班,讓他先挑,自己是撿著個大的,有文化的選,現在他都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子,自己真是瞎了眼,挑來這麼幾個活寶。
「班長,別生氣了,抓緊時間整理裝備,把槍再擦擦!」陶大山趕緊上來打圓場,拉開了馬忠,「你們幾個也別哭鼻子了,把臉都洗洗,把槍擦嘍,別惹班長生氣啦!」他又對幾個新兵說道。
「你們幾個等會兒,把名字部隊番號寫到衣服上。」班裡的老兵曹建軍扔給他們一支鋼筆說道。
「曹老兵,我們的胸標上不都寫了嗎,怎麼還寫啊?」張輝抹了把眼淚說道,每個人的上衣胸標後面都寫著姓名,番號,血型,職務等個人信息,所以他不解地問。
「光在胸標上寫了不行,帽子上,衣服內側,鞋子上,背包帶,水壺帶,腰帶,棉褲的裡子上都要寫上!」曹建軍笑笑說道。
「要寫那麼多地方有什麼用,麻煩死啦!」張輝拿起筆皺著眉頭說道。
「呵呵,這是為你們好,戰場上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如果犧牲了當時收不了屍或者被炸彈炸碎了,收容隊的還能從你身上的找到你的信息,給你留個名,要不只能當無名氏埋了,家裡也找不到你,只能按失蹤算嘍,那可要少給一百斤小米的。」陶大山解釋道,幾個傢伙聽了哭喪著臉,要怎麼難看有怎麼難看。
晚上十點鐘,三連駐地急促的緊急集合號聲響起,戰士們立刻從各處全副武裝的衝了出來,雜亂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口令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異常突兀,值星排長整隊完畢向連長報告:「報告連長,三連集合完畢,人員全部到齊!」
「稍息!」張學信上前一步嚴肅地說道,「接團部命令,命令我連今晚出發,接替一團一營二連防守的235高地,這裡地處敵我控制線最前沿,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雙方爭奪的重點地區,上級安排我們防守235高地是對我們連的信任。我們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繼承我軍作戰勇猛,敢打敢沖的戰鬥作風,保證陣地寸土不丟,爭取立功,為連隊爭光,向祖國人民獻禮!」他講完後退一步示意王勇也說兩句。
「話我不多說了,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遛,是英雄是狗熊咱們得戰場上見,我還是那就話『三連沒有孬種』,上了陣地,誰要是拉稀不要怪我不客氣!」王勇黑著臉瞪著眼低聲吼了兩句,一揮手,帶著先頭排出發了,幾分鐘後,各班按照次序走出了營地。
王勇帶隊向南行進了一個多小時後,走進一條山谷,今晚的空中沒有月亮,星星終於有了露臉的機會,把自己微弱的光芒撒向大地,照亮了身前四五米的地方,谷中常年見不得陽光,積雪還沒有融化,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掉進被雪填滿的深坑。
「一排長……」王勇叫住鍾強,對他打了個只有他倆看的懂的手勢,鍾強會意的點點頭,帶著兩個老兵越過尖刀班搶先出了谷口,時間不長,山谷外傳來陣陣的爆炸聲,漆黑的夜晚中老遠就能看到爆炸的閃光。
「向連長報告,前方是炮火封鎖區,準備通過!」王勇對一班的一個新戰士說道。
「是!」這個戰士馬上轉身向後傳達情況。
「前邊發生什麼情況了?」二排的一個兵拉著他問道。
「前方是炮火封鎖區,敵人正在炮擊,炮打的很猛,火光沖天!」那個新兵『添油加醋』地說道。
「是嗎?那怎麼辦,副連長怎麼說,是不是繞過去!」
「副連長命令準備通過,看樣子是硬闖!不跟你說了,我向連長報告去。」他匆匆的向後跑去,留下幾個兵大眼瞪小眼的停住了腳。
「怎麼不走了?」黑了咕咚的,前邊的一停下,後面的都止了步,二排長梁青山趕緊走到前邊問道。
「這幾個兵聽說炮擊呢,不敢走了!」一個老兵憤憤地說。
「胡鬧,沒有命令就不能停止前進,跟上來!」梁青山大步走到了前頭,幾個新兵無奈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鍾強你敗家呢,讓你扔幾個手榴彈弄出個響動來,你怎麼沒完沒了啦!」聽著稀疏的爆炸聲逐漸變得密集起來,王勇快步追了上去,拍了下蹲在山口的鍾強。
「副連長,我還沒扔呢,這是敵人在打炮,是真傢伙兒!」鍾強晃了晃手裡掐著的兩顆手榴彈說道。
「媽的,本想製造個假象哄哄新兵蛋子們,敵人卻挺配合,玩開了真的!」王勇往後推了推帽子說道。
「副連長,掉頭回去,還是繼續執行原計劃!」鍾強問道。
「回去?!這麼好的機會找都找不到,讓新兵們開開眼吧!」王勇笑著說道。
炮擊越來越猛烈,在山口打出了一道火牆,炸起的碎石土塊像冰雹似的從空中掉落,砸在隱蔽在山口兩側的戰士們頭上,隆隆的炮聲震耳欲聾,根本分不清個。財迷笑著捅了王勇一下指指身後,王勇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新兵們看著眼前的情景真是表現各異,有的直愣愣地看著炮火,大張著嘴哈喇子都流了下來還不自覺;有的抱著腦袋撅著屁股恨不得藏到地底下去;也有膽子大的,伸脖子瞪眼直起身子想看稀罕,卻被身邊的老兵按到地上……
「都是頭一次,下回就好了!」王勇低下頭撣撣帽子上的土說道。
「呵呵,這回真是弄假成真了,連長回去又該給你上政治課啦!」財迷笑著說道。
王勇瞪了財迷一眼沒搭理他,把各種事情都考慮到了,但誰也沒想到出現這種意外,他忽然看到身邊的新兵在那抹眼淚,忍不住說道:「李英春你哭什麼啊,哭能把敵人的炮彈哭沒嘍?」
「副連長,我怕!敵人的炮打的這麼猛,咱們能過得去嗎?」李英春抽泣著問道。
「怕什麼,別看敵人的炮打得猛,但是你看有一顆炮彈落到同一個點上嗎,只要膽大心細看準炮擊的間隙,利用炮彈炸出的彈坑,逐次躍進,就能衝過去。通過的時候絕不能有絲毫猶豫,更不能怕,你越怕炮彈越炸你,待會咱們通過的時候你跟緊我!」王勇笑著安慰他說。
「嗯,副連長可是我還有點緊張。」李英春點點頭,可憐兮兮地說道。
「誰見到這麼猛的炮火都會緊張,我也不例外,可咱們是戰士,不能因為緊張就畏縮不前,勇敢點!」王勇拍打了他幾下鼓勵道。
炮擊持續了十多分鐘漸漸稀落下來,路上只剩下爆炸後還沒有熄滅的余焰和濃重的煙塵,「四路縱隊,快速通過,老兵一定照顧好新兵!」王勇知道敵人炮擊後會有短暫間歇,敵人的偵察機會很快過來核實戰果,未散去的煙霧正好能給他們提供掩護,炮擊一停,他立刻下達了命令。
三連剛跌跌撞撞的闖過封鎖區,一架敵機就飛臨上空,扔下來幾顆照明彈,將封鎖區照的通明。「隱蔽!」老兵們立刻就近尋找遮蔽物躲了起來,新兵們還沒有從穿越封鎖區的驚恐中緩過勁兒來,機靈的學著老兵的樣子立刻隱蔽,有的卻是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被嚴陣以待的班長排長們撲倒在地,拉扯著躲到水溝裡,彈坑中。
李英春緊跟著王勇過了封鎖區,氣還沒喘勻,就聽到副連長發出隱蔽的口令,他抬頭再找連副眼前的人消失了,「副連長,副連長……」李英春知道附近都是自己人,平時訓練時防空沒少練,動作也十分嫻熟,現在卻不知道如何去做了,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慌,好像偌大的山口只有自己站在這裡,看著緩緩下降的照明彈,他呆住了。
「笨蛋,等死啊!」正當李英春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腳踝被人抓住了,人立刻失去了平衡,滑到了一個彈坑裡,財迷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小聲罵道。李英春是在學校裡報名參軍的,對粗口有一種本能的反感,今天聽到財迷的罵聲卻感到異常的親切。
見整個連隊順利通過了炮火封鎖區,王勇鬆了口氣,他剛才也是提心吊膽的,如果在訓練中出現了傷亡,不說別人大頭也得剝了他的皮。清點了人數,略作休整,部隊再次出發。
部隊在崇山峻嶺間上山下山,左轉右拐,開始大家還能弄清大概方向,慢慢的都轉迷糊了,只能跟著先頭排留下的路標前進,可是這一路並不平靜,不時出現各種情況,一會兒是特務襲擾,一會兒是躲避敵人的巡邏隊……大家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時而急進,時而緩行,精神不敢有絲毫放鬆。
背著幾十斤的裝備在大山中行軍本身就是一件讓人異常痛苦的事情了,更不用說不斷出現的狀況,一次次的隱蔽,集合,參加搜捕驅趕在附近探頭探腦的特務,聽著前沿不斷傳來的槍炮聲,看著夜航敵機投下的炸彈,炸起的沖天火光,腳下沒有來得及收斂的屍體以及路邊還在燃燒的卡車和物質,都讓人覺得他們在一步步的接近戰場。
都說戰爭是一種藝術,但也是一種最殘酷的藝術,在面對死亡的關頭,每個人都會爆發出驚人的潛力,怯懦的人也會握緊手中的武器,勇敢的衝上去。新兵們經過初期的慌亂也很快適應了戰爭的節奏,他們深刻體會到死神時刻就在自己的頭頂上遊蕩,英雄,勳章,鮮花都是飄渺遙遠的東西,眼前只有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而在這漆黑的危機四伏的夜晚,只有自己手中的槍和身邊的戰友才是自己的依靠,恍惚間他們覺得橫亙在老兵間的牆消失了,老兵們的譏笑,訓斥甚至不耐煩的踢打都變得那麼有人情味……
黎明的時候,前邊終於傳來了準備進入陣地的消息,被折騰的筋疲力盡的新兵們在先頭排留下的調整哨的引導下順利的進了坑道,老兵們卻疑惑了,這裡沒有發生過戰鬥的痕跡,也沒有敵人值班機槍的嚎叫聲,地形也似乎有點熟悉,等他們上了陣地馬上就明白了,轉了一宿又回到了他們才挖好的陣地上,立刻明白了這只不過是一場演練,可看著還蒙在鼓裡的新兵們都識趣的沒有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