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寂寞的坑道
天漸漸的亮了,星星隱去身形,太陽重新佔領了天空,伏在工事中『嚴陣以待』的戰士們又迎來了新的一天,「咦,這不是咱們修的工事嗎?咱們沒有上前線啊。」一個新兵終於發現了情況不對,驚訝地喊道。
「是啊,咱們沒有上戰場,還在後方呢!」
「我記著是向南走的啊,怎麼又走回來了,是不是搞錯啦?」
「哼,一點都沒錯,昨晚咱們就是在離戰場邊上轉了一圈,又回來了,只不過你們誰都沒發現!」三排長錢洪波冷冷地說道。
「排長,那咱們看到的都是假的啦?」一個兵好奇地問道,昨晚的一些情景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有真的也有假的,你們經歷的只不過是戰場上最普通的一面,真正的戰場比這個嚴酷多了。」錢洪波不屑地說道。
「我們又被騙了,昨天折騰了半天都是假的,又是一次演練。」一個兵垂頭喪氣地說道。
「演練是假的,可你們當中的某些人表現卻都是真的,哭天抹淚,喊爹叫娘,這個假不了吧!」七班長李進臉上帶著譏笑說道。
「七班長,我們也不是想那樣,只不過你們裝的太像了,把我們都騙過去啦!」心裡有鬼的人低著頭喃喃地說道,想到自己昨天的表現,現在都覺得臉紅。
「副連長,傷沒事吧?還能堅持嗎。」張學信伸了個懶腰問王勇。
「你還是擔心自己吧,我精神著呢!」王勇搓了搓臉說道,他為了昨天的演練可是花了點心思,「連長,一些情況都暴露出來了,還是老話,軍事上的不足,我來解決,思想上的問題,你來管,咱們還是各司其職。」
「行,時間差不多了,司號員吹集合號!」張學信站起身喊道。
部隊很快集結完畢,張學信站在隊列前背著手走來走去,不發一言,臉上冷淡都能結了冰,戰士們誰也沒有見過連長這樣,明白他動了真氣,都變得小心翼翼,把『尾巴』夾得緊緊的,唯恐他找到自己頭上。
「稍息,立正!」張學信忽然不動了,大聲喊出口令,「我對你們昨天的表現很不滿意,為什麼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幸虧這只是一次演練,如果真的拉上了戰場,你們有幾個能活著回來,還能站在這裡。還沒有說怎麼著,有的人就像個娘們兒似的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只有你們有父母嗎!說的就是你們這些新同志,你不要不服氣,你們當中很多人都上過學,我覺得你們知書達理,應該明白明白什麼是大義,我一直哄著你們,慣著你們,從不訓斥你們,可你們又怎麼樣了?說的好聽點是膽小鬼,說的嚴重點你們這是畏戰,如果是在戰場上,誰都有權力可以槍斃了你!」張學信掃了一眼站在前排的幾個新兵,他們立刻低下了頭,不敢和他對視。
「你們都是天橋上的把式耍嘴的,決心書,入黨入團申請書寫了不少,請組織在戰場上考驗你們,怎麼考驗你們,剛聽說上戰場腿都軟了,拉稀跑肚!還有些人把自己的裝備都丟了,你們是什麼?是敗兵,還是老百姓,沒有武器你上戰場打算投降當叛徒,還是赤手空拳和敵人去戰鬥,我勸你趕緊回家,我們『英雄連』不要這樣的兵!」張學信越說越氣一揮手走了,連部的幾個人把一堆東西扔在了隊列前,有子彈帶,手榴彈,乾糧袋,水壺等等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這些都是斷後的收容隊撿回來的。
「看看你們這些慫兵,連長多好的人,讓你們氣成這樣,知道錯了嗎?」王勇一改往日嚴肅的表情像個狼外婆似的湊到前邊說道。
「錯了,我們錯了……」新兵們紛紛答道。
「知道錯了,以後就要聽連長的話,好好訓練,不要再幹這些丟人的事情了,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成個好兵!」
「副連長,我們一定聽你話,把自己練成一個好兵,絕不辜負領導的信任!」
「好,很好,這是你們說的,練不好我可不答應!」王勇高興地說道,幾個老兵卻撇了撇嘴,根本不信王勇的鬼話,後邊不定藏著什麼奸計呢。
果不其然,王勇見新兵們老實了,又大聲說道:「那我就宣佈咱們這幾天的訓練科目,為了適應現階段的戰鬥需要,我們要進行坑道防禦戰的訓練,從現在起所有人員全部進入坑道,以實戰的標準要求,沒有命令一切人等不得出坑道!」
「副連長,咱們就練這個啊?」一個兵吃驚地問道,這個有點太簡單了。
「對啊,這個練好了也不容易的,你們把自己的東西都拿走,晚上各班開班務會,有錯誤的要做自我批評,檢討錯誤,寫份檢查交給連長,記住一定要寫的深刻點,不然連長不讓過關,可別怪我沒說清楚!解散吧。」王勇說完也溜了。
等新兵們進了坑道才知道副連長說的不容易是怎麼回事。三個排各防守一條坑道,連部和直屬的通訊班,機槍班和炊事班佔據了剩下的一條坑道。一條坑道長不過三十多米,裡邊住進四十多個人,每隔十多米點著一盞油燈,足以保證裡邊的照明,但是點燈的油是用的炒菜的菜油,如果全天點著,用的油可就不是個小數目,所以除了連部,其他地方必要時才會點燈,人只能像蝙蝠似的生活在黑暗中。
洞口白天也是封閉的,那裡只留下兩個觀察哨,洞口晚上才會打開透透氣,能出去人也只是輪流背水的,其他人幾乎是二十四小時生活在坑道裡,拉屎撒尿也不例外。吃的是就是炊事班事先製作的乾麵餅,想換換樣只有炒麵,每天只能計劃著吃,水更是按量供應,一水壺水要使用兩天。
在坑道裡也不會讓他們閒著,每天都要做體能訓練,還要熟悉坑道裡邊的各種戰鬥設施,演練從坑道進入陣地,從陣地撤回坑道。開始兩天還有個新鮮勁兒,大家在一起東拉西扯的有話說,三天以後該說的都說完了,每天除了訓練,其餘的時間就是躺著睡覺,坐著發呆。
「大個子,你該下崗了,回去吧!」張輝來換崗拉了拉他說道。
「你回去吧,你的崗我替啦!」姜福全頭也沒回地說道。
「謝謝你的好意啦,不用,我的崗我來站!」張輝肩膀一晃把姜福全擠到了一邊,他伸著脖子從小小的觀察孔向外張望,貪婪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氣。
「小樣,替你站崗都不願意,臭美吧!」姜福全撇撇嘴說道,「班長,明天該咱們班背水了,讓去吧?」他又討好似的對馬忠說道。
「你回去吧,這個機會要留給表現好的同志,我和副班長考慮下再說!」現在閒的難受的新兵們把,放哨當做享受,出坑道背水當成了度假,表現不好的人都沒有這個機會,幾個班長都把這個當做獎勵使用,效果還不錯。
「班長,你就同意了吧,我這幾天訓練沒偷過懶,點評時副連長都表揚我了,怎麼也該我去啊!」大個子急赤白臉地說道。
「那頭一天讓你去背水,你裝肚子疼,賴在洞裡不去,能說表現好嗎?」馬忠板著臉說道。
「班長,那天是真的疼……」
「嗯?」馬忠的臉陰了下來,拉著長音嗯了一聲。
「班長,我錯了,我怕苦怕累,今天晚上班務會我做檢查,這行了吧?」
「到時候看你的態度吧,大家原諒你了,就讓你去,回去休息吧!」
「謝謝班長,我一定做深刻檢討,取得大家的原諒!」姜福全陪著笑說道。
「張輝,大個子的水喝完了吧?」見姜福全走了,馬忠小聲地問道。
「嗯,他昨天就喝完了,渴了快一天了,要不他非得爭著去背水呢!」張輝笑著說道。
「你的水夠了嗎?」馬忠又問道。
「也不多了,班長你跟連長說說多給點水吧,兩天一壺水真的不夠用!」說道自己,張輝哭著臉說道,其實早起他也喝完了水壺裡的最後一口水,再次分水要等到明天早晨水背回來了。
這幾天限水的日子徹底改變了他們生活,臉是萬萬不敢洗的,每天早晨只能用乾毛巾擦擦眼角的眼屎,刷牙更是沒門,牙刷從第二天開始就沒動過,只能漱漱口,不過漱口水千萬要咽到肚子裡的,只有吃乾糧的時候才敢大口喝點水,即使這樣新兵們大部分都不夠使,只能借背水的時候解解渴。
「你們還沒有養成習慣,我們在陣地上戰鬥激烈的時候,彈藥給養全靠後送,兩天只有一口杯水,就這樣也是常常領不到,一個運輸排闖過敵人的炮火封鎖線,躲過敵機的轟炸,剩下的人往往不到一個班,能送上來的水更是少的可憐,水就是戰友們用命換來的。我們守四號高地的時候,表面陣地被佔領,物資根本送不到坑道裡,我們幾天喝不上水,後來渴的沒有辦法,就吃萬金油解渴,最後還是副連長出擊時繳獲了一筒水果罐頭,十個人分,每個人能有多少啊,就靠這個挺過了難關,憑著意志堅持到大部隊反擊!」想著那時候的日子,馬忠有些傷感地說道。
「哦!」張輝點點頭小聲說道,兩天一杯水都要靠戰友的命來換,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摸摸自己的空水壺覺得它變得十分沉重。
「敵人在坑道頂部挖坑,準備投彈,馬上反擊!」另一條坑道中,三排正在進行仿敵破壞坑道演練,錢洪波一聲令下,幾個戰士立刻將裝滿土的彈藥箱壘成一道一米多高的胸牆,架起了機槍,做好射擊準備,其他人有序的逐次退到坑道拐角處,隨時準備支援。
「敵人攻擊坑道不成,投進兩顆毒氣彈,馬上進行防毒氣戰鬥!」錢洪波話音剛落,四個戰士立刻帶好防毒面具衝到前邊,兩個人向洞外打了個長點射,投了兩顆手榴彈,然後在一堵土牆後拉開一塊防雨布迅速固定在洞頂上,四周用濕土壓實,其他人已經做好了防護準備,用衣服往另一個坑道口扇風,加快空氣的流通,讓毒氣盡快排出去。
「敵人毒氣攻擊失敗,惱羞成怒,向坑道內投進兩顆燃燒彈,立刻投入滅火戰鬥!」看著忙得團團轉的戰士們,錢洪波又下了一道命令。
正進行防毒的戰士們立刻摘下面具,抄起鐵鍬向燃燒彈引起的『大火』上蓋土,然後推到一道土牆,『火』依然沒有熄滅,這時一個戰士抱起一床被子蓋到『火』上,其他人把濕土再次埋到上面,『火』終於熄滅了。
「好,就訓練到這,今天大家表現的都很好,有條不紊,忙而不亂,基本達到了標準,休息吧!」三排長錢洪波站起身講評了幾句結束了今天的訓練。
「排長,咱們再練一會兒吧,總是休息也很累的!」
「是啊,排長,我們做的還很不夠,咱們再訓練一次吧!」戰士們卻不肯放過他,要求繼續訓練,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的滋味也不好受,還不如訓練呢。
「訓練要有張有弛,我怕把你們練廢嘍!」錢洪波對這幫士氣高昂的新兵說道。
「你們『滅火』怎麼老是用我的被子啊?」一個新兵從土中扒出自己的被子抖落上面的土,不滿地說道。
「呵呵,因為你愛哭啊,被子潮呼呼的,容易把火撲滅呀!」錢洪波笑著說道。
「你們欺負人啊,我已經寫了檢查,還抓住小辮子不放!」新兵生氣的喊道,把被子猛的蒙到排長腦袋上,其他人一哄而上,拽胳膊拉腿的抬起了他,在彈藥箱上狠狠地墩了幾下,扔到地上四散逃開了,只剩下錢洪波在地上揉著屁股大罵這幫慫兵。
雖然被新兵們捉弄了,但是錢洪波心裡還是略感欣慰,這幫小子們剛進坑道的時候,因為不點燈,還要訓練,都感到不適應,不是槍摸不著了,就是走錯了方向,在坑道裡跌跌撞撞,磕了腦袋,摔了屁股的天天發生。現在他們都練就了一手摸黑戰鬥的絕活,武器和儲備的物資都放在固定的地方,伸手就能拿到,戰鬥時的次序是安排好的,誰先走,誰後走,到哪個位置向左走,還是向右走,走幾步都瞭然於胸,絕不會走錯。
緊靠他們陣地是一條幽長的峽谷,裡邊有一片開闊的壩子,一條小溪順著山勢奔流而下,也是靠近他們的唯一水源,滋潤著這片肥沃的土地。現在應該是春耕的時節了,可是敵機三天兩頭的對這裡襲擾,把那裡炸出了幾個碩大的彈坑,滿山的嫩綠中只有那裡呈現出一片焦黑,破壞了這幅美景。
王勇坐在坑道口的掩體裡抽著煙,曬著太陽,享受著他『連首長』的唯一特權,他瞇著眼迎著陽光看著空中飛舞的燕子,春天真的到了!
「副連長,你看什麼呢?」張學信也鑽出坑道,兩個人並肩坐到一起。
「看燕子呢,那邊的村子被敵機炸平了,它們找不到家了,在這轉了半天了,可能看中咱們的坑道,想把家也安在坑道裡!」王勇的目光依然沒有離開空中的燕子。
「這仗打的,連燕子都知道防空了,也想住坑道啦,不過也好,跟咱們做個伴略解寂寞!」張學信也抬頭看向空中,笑著說。
「背水的出發了?」王勇問道。
「嗯,這幫小子們現在為了爭這個機會吵得面紅耳赤,都想借這個機會出去透透風,這幾天把他們都憋壞了。」張學信覺得十分好笑,背水是個辛苦活,上山下山的要走好幾里路,過去誰都不願意幹,現在卻成了香餑餑。
「呵呵,這幾天是最難熬的時候,在坑道裡吃喝拉撒,亮都看不到,是夠受的,不過咱們也要加強警惕,把四個坑道口都看死嘍,絕不能讓他們鑽了空子,尤其是儲藏室,有的人已經斷糧了,水也不夠用,防止他們『狗急跳牆』去偷東西,你這個指導員也要加強思想工作,給他們找點事做,要不真得憋出病來!」王勇笑著說。
「我想著呢,現在都是雙崗,老帶新,儲藏室有炊事班的幾個人看著呢,他們沒機會。我正準備把坑道裡那間最大的騰出來,改成娛樂室,點兩盞燈,現在文書正做象棋,撲克呢,另外還有一大堆慰問團帶來的信,他們有文化的多,沒事可以讓他們給國內的寫回信,也算是有來有往,加強聯繫!」張學信考慮的很周到,正在做這方面的工作。
「嘿嘿,還是你有經驗,我還發愁呢。」王勇笑著說道,「哎,我們還可以從裡邊挑出幾封年輕姑娘的來信,讓連裡的幾個老光棍給他們回信,沒準還能湊成兩對呢,那時候,指導員你就是大媒!」
「你……你小子傷剛好,就又動歪心眼,小心楚醫生收拾你!」王勇的主意有點太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