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睜開眼睛,身體在夢中下意識向右一躲,腦袋正好撞到床榻邊的木柱上,撞的生疼。
守在外間的墨離聽到聲響,趕忙跑了進來,急問道「皇上,你怎麼了?沒事吧?」
不過當他看見秦陌靠坐在榻上,剛剛睡醒又以手捂頭的樣子,頓時明白了過來。
「送杯溫水進來」他衝著屋外喊了一聲。
屋外有人聽見應了,然後響起了輕微的準備杯盞的聲音。
秦陌放下手,暗邃的黑眸看了眼還在沉睡的南意歡,心中一澀「我就知道,你那般恨我,這麼多年第一次願意入我夢中,又怎會是送給我那些好的念想。」
墨離聽了也順著他的視線往床榻上的南意歡望了望,撫衿低歎。
這時,屋外有宮婢送了一杯寧神的清茶進來,端到榻前送給秦陌。
秦陌接過抿了幾口,又遞還給她,看了一眼後,他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問道「你是初白?」
宮婢垂首,低聲道「回皇上的話,奴婢正是初白。」
秦陌對著墨離,語有感傷道「難為你還記得初白伺候過她,把她送來這裡。」
「屬下是想著公主身份敏感,初白身份可靠,知道公主身份自當盡力,再加上公主也識得初白,若是有一日公主醒來,看見熟悉之人,總歸是會適應些。」墨離道。
「熟悉之人嗎?」
秦陌環看了看四週日光殿中熟悉的場景,那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是原先的樣子,從未動過。
可是這裡,早已沒了她熟悉的人。
長歎一聲,秦陌道「你先退下吧,照顧好她!」
「奴婢省的,奴婢這次一定會好好伺候公主的。」初白行了禮,依言退下。
「那年朕讓你從春風院裡接回的那個姑娘在哪?」
「在地谷裡,需要屬下讓人去接她回來嗎?」墨離問。
秦陌低頭想了片刻後,歎道「接回來吧。」
墨離嗯著應了一聲「那屬下等會就去安排,從地谷過來,大概半月就可到這裡了。」
「好!」秦陌應了聲,隨口問說「北越那有消息來嗎?」
墨離道「屬下剛剛收到消息,前日北越君帝的大葬已畢,在朝中大臣的聯名諫書之下,晉王已經同意即皇帝位,三日後舉行登基大典。」
「而且,皇上您猜的不錯,君帝人並沒有死,我們那日走後不久,他就去了那片林間,帶走了陸婉兒,隨後潛人了澤州城,當日我們在澤城的幾個故佈的疑陣都被他們闖過,不過這幾日,澤城倒是消停了。」
「他是回玉傾處理那越君邪去了!」秦陌面色冷漠,前些日子他一直緊張著南意歡的傷情,對於這些外間事基本沒有過問。
「可惜那越君邪倒也真算是個以前被看漏的人物,竟然能在北越那麼複雜的局勢下一直藏到現在,就連我那次去北越與他打過幾次交道也沒看透他。」
墨離跟聲道「只是不知是什麼事,竟會讓他在君帝面前露了馬腳,才讓君帝虛使出這麼一招來誘他上當?」
秦陌低著頭,神色看不分明「這些年北越的老皇帝對越君行是明寵暗憎,所以他才會一直隱著自己的鋒芒,裝出那樣一副病弱被欺的樣子,能在老皇帝和雲牧之越君離的眼皮子底下藏拙,還私下攏住那麼多人,造出那麼大聲勢的,越君邪的那點小伎倆在他眼裡又算什麼。」
「只是……百密總有一疏,他算計了我,算計了越君邪,算計了陸述天,也算計了冷天凌,卻偏偏漏算了一個陸婉兒。」
「陸婉兒……」提起這個名字,秦陌目光緊索著榻上南意歡纖弱的身子,皺眉道「知道越君行怎麼處置她了嗎?」
墨離緩緩低頭,想起那樣一個他以前在陸府時也十分熟識的女子,低低道「有人曾在雲州城外的北疆軍軍營裡見過她。」
「軍營?」墨離沒有再說下去,但秦陌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陸婉兒如今的處境。
自古以來,女子不得入軍營,那是鐵紀。
除了一處地方,那就是供士兵們發洩壓力,尋歡作樂的-紅帳!
眸色忽地又是一變,他想起一事眼眸微瞇。
既然陸婉兒人已經身在了紅帳,那麼想必,有些事,越君行已經知道了。
胸間因著這道道情緒而起伏不定,秦陌重重地喘了口氣。
知道就知道吧!
如今的他,還有何事需要怕人知曉!
倆人這正說著,初白在門口稟著說竇院首來了,在門外候著,問秦陌還要不要見。
「讓他進來吧!」
屋外初白應了,不一會,就見殿門打開,竇迦拎著藥箱走了進來。
「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聖安。」
秦陌揮手讓他平身,走到外間他臨時拿來處理政務的書案前,拿過幾封密折看道「這都已經睡了一月了,怎麼還沒醒?」
竇迦雙眉緊蹙,兩道濃眉間擠出的勾縫都可以夾死一隻蚊子了「臣無能,姑娘雖然脈象穩了下來,性命也算是保住了,但她遲遲不願醒來,此屬心疾,心疾之病總非藥石所能控,縱然是皇上殺了老臣,臣也不敢妄言。」
「你很想死嗎?不然怎麼總把死不死的掛在嘴上說著。」秦陌冷冷瞥他一眼。
竇迦縮了縮腦袋,忙聲道「不敢,不敢!」
秦陌不再看他,只取過一隻筆,沾了墨,自顧批起信函來。
竇迦看了一會,他發現自己這一把年紀了,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總是被眼前這個少年帝王不覺散發的氣勢所駭,說話做事心驚膽顫。
又看了一會,他大膽上前一步,吞吞吐吐地說道「皇上,臣還有一事稟告。」
秦陌聞言下筆微頓。
「臣通過這些時日給姑娘診脈,發現她身體裡有些陳年虛空,像是一些藥力強勁的藥物所致,雖然看似後期經過調理恢復了許多,但暗裡仍在。」
「然後呢?有什麼話話就快說。」秦陌忽地抬起頭,扔下手中的筆。
當年南意歡曾經假死離宮,而當日自己確實是仔細檢查過她的屍體,也是自己親自抱她入的棺,可是南意歡並沒有死,她依然好好活著,想必,定是當年服用了什麼可以暫時閉息的藥物,才造成了那樣假死的跡象。
竇迦見秦陌不耐煩,趕忙道「這幾日微臣一直關注著姑娘身上的喜脈,隨著孕日漸長,按說這喜脈應益加明顯穩固才是,可是微臣探到的滑脈卻是日益衰退。」
「所以微臣有些憂心,今日晨間又請了擅長婦脈的陳御醫一同會審,方纔我們兩人在御藥房商討半日,都覺得此胎甚是不穩,多半會有滑胎之險。」
「你怎麼不早說?」
秦陌騰地從椅上站起,狠狠地揮袖拂向手邊的筆筒,卻又在筆筒倒下,快要落地之時,快速彎腰伸手接住,以免那墜地的聲響吵到了內室。
竇迦嚇得又是噗通一聲跪下,磕頭道「此事事關重大,微臣不敢獨斷,只得待萬分肯定後才敢報於皇上。」
「你……」秦陌走到他身邊,氣的抬腳想要踹他,卻又看見他那白的一把抓的眉毛鬍子,住了腳。
「真的如此嚴重嗎?」姑娘身體本就虛虧,再加上這一次傷了心脈,虧空的更是厲害,因著有了孕,原先那些力道重的補身的方子也沒法再用了,只能換成一些溫補之藥,這樣一來,傷好的慢,氣血也補得慢了,對腹中之胎的供養也就更少,所以才會呈了滑胎之脈。「
秦陌心底一陣疼惜」那用一些保胎的藥呢?「」微臣方纔已經和陳御醫商量著定出了一個方子,也命人去煎了藥了,只是……「
竇迦心一橫,咬牙道」還是回到原先那心疾的話上,母子連心,若是姑娘都心存不醒之念的話,沒了想要活下去的念頭,那麼勢必會連帶影響著孕脈的走向。「」所以,還是要設法找到這位姑娘心疾之所在,對症下藥,方能母子俱保,否則,只怕是兩命同損之兆了。
「兩命同損!」秦陌眼底一震,神色難掩驚詫痛怒,那心比臘月時的三尺寒冰,還要冷上幾分。
腳步不覺退回椅上坐好,袖中雙手緊緊把著木椅上裹著軟綿的扶手。
「若是一直不醒的話,孩子大概還能保多久?」
硬起頭皮,竇迦答道「大約再有十日,而且一旦胎停之時就須得立即用藥將之引出,否則在腹中會形成胎毒,反噬母體。」
十日!
頓時,整個屋內陷入一片死寂中。
竇迦一直垂著頭,不敢窺視天顏。
半晌,只聽上頭微啞之聲響起「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藥好了就端過來。」
「臣遵旨!」竇迦趕緊應了,然後起身,顧不得抖開那皺成一團的袍角,往外退去。
……
「皇上……」
墨離想要出聲,卻被秦陌語聲無力地打斷「你也出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墨離雖擔心,卻也只得依言退下。
秦陌捂嘴輕咳了幾聲,雖是午間,卻覺得外風透窗吹到身上有些寒慄。
把半開的窗面掩上,走回到內室,坐到榻前,視線從南意歡緊閉的眼一直遊走到她的腰腹。
隔著薄薄的錦被依舊清晰可見那處的纖細平坦,可是那裡卻已有了一具鮮活的生命,正在孕育成長。
雖然,那不是他的孩子。
但卻是,他深愛的女人的。
胸口越來越悶,彷彿喘不過氣,他起身端過許久前倒過的已經涼冷的茶水,飲了幾口,方才壓下嗓間的不適。
清了清微啞的嗓音,語意哀傷道「太醫說你身上的傷已經沒事了,可是你卻遲遲不願意醒來,是因為你認定越君行死了,所以甘願去地府裡陪他,才要這樣一直睡下去嗎?還是你那日昏倒之前看到我了,你知道是我救了你,知道我帶你回了南秦,而你惱我恨我,不願意見我,所以才不想醒來是嗎?」
「本來若是你堅持一定要從此這樣睡下去的話,那麼我也只能寵你任性如此,大不了,我就這樣陪你過一生又如何,就這樣你陪著我,我陪著你,沒有仇恨,也沒有爭吵!」
「像從前一樣,多好!」
頓了頓,他緩緩伸手隔被,輕按在南意歡的腹部上,澀聲道「可是,意歡,你知道嗎?你有孩子了?」
「你和越君行的孩子!」
「還有就是……越君行……他,他也沒死!」
「若是你也能醒來,那麼你,越君行,還有你們的孩子!你們三個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多麼美好的畫面!」
心間劇痛,喉間又是一陣麻癢,他忍不住偏過頭,較之剛才更加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可是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曾經,那也是我的夢想!」
「夢想裡,有你,有我……也有我們的孩子……許許多多的孩子!」
「意歡,我有和你說過我的過去嗎?我說給你聽好不好!」
「怎麼,你說你不想聽嗎?」
眼圈紅了又紅,秦陌喉頭發哽「那你就勉強聽我說一說,好不好……反正你也是躺在這裡無事,就當做是聽我說來解悶吧。」
他牽住她微涼的手「那我就開始說了!」
「我從小,生活在一個叢林之中的山谷裡,那山谷很陡,很深,他們都叫它暗谷。」
「暗……就是暗無天日的意思,因為那個山谷每日只有在正午午時的時候,才會有一線陽光照射進谷裡的一處高台上。」
「其餘所有的時間,山谷裡都是漆黑一片的,我們只能靠著微弱的燭火照亮著眼前的那一小塊土地。」
------題外話------
突然也想請假寫大結局了~憂傷
小陌子的故事,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