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泉愣看了兩眼,終於確認自己沒什麼事了以後,他從一個缺了半邊門的木櫃中取出一個竹籃,拿出幾卷掛面,又摸出幾個雞蛋和一小塊肉來,道「這是我今日從澤城趕集回來買的一些吃食,你燒了弄給屋裡那姑娘還有你們兄弟幾個吃了吧,這天也不早了,晚膳時間早就過了,我估計你們也還沒吃東西吧?」
那名風凜衛看了看謝泉手上拿的東西,終於上前接過他手中的一卷掛面和兩個雞蛋,道「謝謝這位大哥,我給風嫵妹子弄一點就行了,至於我們,等我們兄弟從鎮上過來,他會帶些吃食來的。」
謝泉把手上剩餘的東西放在石頭灶台上笑道「這最近的鎮子離這起碼有二個時辰的路,等你兄弟去了那裡,能吃的攤子早就關門了,這麵條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別看兄弟我家裡窮,這點麵條還是買得起的,你就別客氣了,還有這肉,也給那姑娘熬了吧,正好,熬了的肉湯帶我弟弟分點,他前些時候被狗咬傷了,如今也在我屋裡養著呢。」
「風齊,收下吧。」風痕的聲音從門邊身後傳來。
謝泉回首,看見風痕站在自己身後,面帶淺笑。
那名叫風齊的風凜衛聽了,立馬不再多言,只回到灶台前,開始洗切起來。
「你弟弟的咬傷怎麼樣,我們走鏢,身上帶著一些傷藥,對這種撕裂的傷有奇效,要不要我幫他看看?」風痕隨著謝泉邊往外走,邊問道。
謝泉看著風痕一直領先自己半步,且是直直地朝著主屋方向而去的,不由心中忐忑,他哂笑道「不用勞煩了,山裡人誰還經常沒個磕磕碰碰的,他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夜裡剛服了藥,困的緊,所以先睡了。」
話剛說完,他忽然想起楚蘇剛才說的,她已經給燕殺停了藥,要是明早燕殺醒來揭穿自己的謊言,那可怎辦?
再偷偷喂點藥?
也不行!
萬一這班人,到了明早還不走,而燕殺又一直不醒,自己總不能還說是他因為服了藥,困得慌吧。
哎呀,不管了!
反正楚蘇說了他們不是壞人,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想著,倆人走到了主屋門口,風痕站在門邊,看著屋內吃剩了的碗碟,視線再落到屋裡右側靠牆高高土炕上,蓋著被子的一個男人,那男人側躺睡著,半露出一張俊秀的臉。
因著之前一直是風傾和楊榮隨著楚蘇外出尋脈,也是他們倆暗中與燕殺打過交道,交過手,風痕並不曾與其見過,因此,倒也沒有認出來,只是乍然一看,他倒覺著榻上男子竟與這謝泉的輪廓還有幾分相似,便也不在起疑。
謝泉打量了兩眼,突然走到吃飯的桌子旁,打開側邊的抽屜,在裡面翻騰著道「對了,我想起來,那日我弟弟被野狗咬傷後,發熱時我還去山上採了些退熱的草藥,煎了一些,還剩了一些。」
「喏,就是這個!」謝泉伸出手臂,搖晃著一撮干樹枝「我看你夫人也像是起了熱的樣子,而你兄弟一時半刻怕是從鎮上回不來,要不你就先煎這個試試,那日我弟弟用了些,當夜就退了燒的。」
風痕看見那其貌不揚的幾根褐黃的草須,一眼就瞧出那是這山中難得的退熱良藥,眼前一亮,也不顧不上再去琢磨榻上所躺之人的異樣,只接過,千恩萬謝道「如此可真是太好了。」
說完,興沖沖地跑去了廚房,正好那便風齊已經燒好了熱水,正和另一個人幫伙著,倆人一人往木盆裡倒著熱水,一人在弄晚膳。
風痕把草藥遞給風齊,又在廚房裡尋了個瓦罐熬上,自己則是端著那盆熱水,去了風嫵房裡。
之前謝泉臨出門時已經取出了一套楚蘇的衣物擱在木箱上,風痕掀開被子,就著熱水給風嫵擦了擦臉上額上和身上的汗膩,又扶她起來給她渾身各處傷口上重新上了傷藥,換了身乾淨的內外裳。
看著原本白淨的皮膚上那斑駁的傷痕,風痕長長地幽歎一聲,喃喃自語道「我讓你在雲州養著別動,我們出來尋,你偏不願意,你心裡著急我知道,可是,主子心疼娘娘,難道你就不知道我也心疼你嗎?」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愧疚!你覺得是你陪著女主子去了山裡,卻沒能及時發現陷阱,沒能護的了她。」
頓了頓,他又道「我也知道,主子這次是氣急了,也傷心急了,才會對你的傷不管不問,才會把大家都趕出來,你當初執意不讓我陪……可是你是我愛的女人,我怎麼能不陪!」
「主子也是知道的,我一定會在關鍵時刻重色輕友,隨了你走,所以他才放心地沒管你的死活……因為他知道我會管你……」
「阿嫵,也別在心裡折磨自己了,這不是你的錯……兩位主子都是命大之人,不會有事的……快些好起來吧,等你好起來了,我陪你再一起去找,等找到他們,我們就成親吧……我想娶你很久了,等找到了女主子,我就要去找她賜婚,讓她把你風風光光的嫁給我……好不好?」
「好!」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榻上傳來。
風痕一驚,隨後當他發現這句話是從自己懷裡發出的之後,他欣喜道「真的嗎?你真的答應了啊?」
風嫵面色微醺,分不清是因為身體高熱還是因為別的,她低聲虛弱道「當然是真的,怎麼你不信嗎?那就算了。」
「信,信,我當然信!」風痕擁著她的手臂緊了又緊,高興道「這怎麼能算了,你知道我等你說這個字等了多少年了,每次一提起這個話茬,你總是對我不是拳打腳踢就是冷嘲熱諷的,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你開口願意嫁我了,說什麼也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我有你說的那麼壞嗎?」風嫵仰首,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風痕趁機在她唇上深深地偷了個香,然後滑落著把頭靠在她的脖頸處,悶悶道「你對我做過的那些壞事可多了,最壞的一次就是那次明明吃了人家,第二天醒來卻不願意負責,害得人家的清白就這樣沒了。」
風嫵昏沉的腦袋猛地一凜,手肘重重地朝風痕胸前一撞,羞憤道「那日是誰吃了誰,誰沒了清白啊……那日你明明就是故意的,非要跑到我房裡去喝酒,喝酒就算了,喝多了還非得賴在那不走,不走就算了,你還……」
風痕低頭看著橫在自己胸前的小手,平日裡若是風嫵來這麼一撞那他絕對是吃不消的,可是今日裡,卻覺得更吃不消。
因為那手肘因病綿軟無力,扑打在他胸前,弄得他整個人心猿意馬,跟心裡有小貓爪子撓一樣。
聲音綿軟含笑「我還什麼了?」
風嫵似是發現他整個人的異樣,咬了牙,恨恨道「我要收回我剛才說的話,我不願意了,你找別人去吧。」說完,掙扎著要從他懷中出來。
風痕忍不住「噗嗤」一笑,本來風嫵自從那日從北英山回來醒來以後,直至被越君行給逐出了門,也都一直不大說話。
剛剛騎馬時又忽然從馬背上閉了眼一頭栽下來,隨後又一直昏睡不醒,所以他才嚇得個半死,慌忙中在山野中尋了這處地方,如今見她終是開了口和自己鬥嘴,那心中的石頭也終是落了地。
他不再反駁回嘴,只是輕輕地如珍寶一樣把她扶到枕頭上睡下,又扯過被子給她蓋好,取出兩個手掌放在棉被外面,輕輕握著,斂了笑意,緩緩道「阿嫵,下午風傾給我傳信,他說陸婉兒已經承認,娘娘是被秦陌救走了,有秦陌在,至少娘娘一時半會不會有危險,所以,你也寬些心,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們一起去南秦把她尋回來,然後……我們就走吧。」
風嫵放在他手心的手指微蜷,靜靜地看著他。
山野外清風透窗襲來,帶來那特有的青草香氣和蟲叫蛙鳴。
「阿嫵,你聽,這外面的聲音是不是特別像我們族地裡那些夏日晚上田野裡的聲音,還記得小時候,沒有出山之前,我經常半夜趴在你嬸嬸家的窗戶前,跟你說話。那個時候,你還太矮,夠不著那窗戶,可是你也想出來看晚上的月亮,所以每次我們偷偷看完月亮回來,我都會給你當墊背,讓你踩著我的背,爬回屋子裡。」
「還記得有一次,你咕咚一下踩空,掉到了房間裡的木板上,你嬸嬸聽見了,還以為家裡來了賊,拿著大棍子就衝到窗戶下來追我……」
「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想明白,她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怎麼當時就能跑的那麼快呢?而且還能那麼精準快速地找到我呆的位置……哎,你說,她是不是其實一直都知道我每晚偷偷約你啊?」
風嫵鼻中輕哼一聲,不答,依舊只靜靜聽著,只是那嘴角卻不覺彎起了弧度。
床榻靠窗,風痕伸手把那半開的窗戶打開的更大了些,笑道「等辭別了主子,我們就先回族裡看看,我聽錦瑟說嬸嬸這些年還是很精神,只是一直念叨著你,然後我們就一起出去走走。」
「這些年雖然是走遍了中原所有的地方,但卻無一日不是懸著心,那些美好的落日孤煙看在眼裡也早就失了它原本的樣子,所以,我想寬了心,再去走一遍,再去看一遍……最重要的是,身邊有你陪著,有我們的孩子陪著,好不好?」
話說完,他低頭去看風嫵,只見她已閉上眼睛,再次睡去。
無奈幽幽一歎,突然,聽見一聲鼻音濃重,低低的道「嗯!」
驚喜地轉身,卻見風嫵仍是閉目沉睡,可是風痕卻咧開嘴角,越笑越開。
他已聽見,他此生最美的聲音!
……
因為有著這許多人在,所以這一夜,楚蘇一直呆在作坊裡,謝泉也不敢前去找她,生怕漏了痕跡。
下半夜時,謝泉起了趟,看見院子裡又回來了兩個人,送了些東西入風嫵的房間,然後就沒了聲響。只是,雖然屋裡是熄了燈,可謝泉卻一夜未睡,只因他一直擔心著燕殺會不會突然醒來。
幸好,夜殺一夜都睡得很安穩。
凌晨天明時分,小屋內有了動靜,一夜好睡叫上那奇效的草藥,也亦或是心中復甦的濃濃暖意,讓風嫵整個人的病一下好了大半。
她是在風痕的攙扶下,自己走出來的。
未作多餘的告別,謝泉就擱著紗窗,看見那一行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等到他披衣奔出來,只看見依舊整齊的院落,乾淨的廚房灶台上那一碗肉湯,還有收拾的被褥齊整的小屋,及那木箱上的一袋銀兩。
銀兩數額很大,但卻細心地被一個個掰成了很小的碎銀塊,且上面夾雜著部分指印,像是某個留下銀兩的人,臨時想起如果數額過大,於一個山野之人來說花起來會比較乍眼。
把那些銀兩一一裝好,他正待轉身,卻見楚蘇從門外進來。
「他們人都已經走了,這是他們留下的銀子。」他道。
楚蘇輕聲道「嗯,我看見了,這些銀子是他們送你的,你便收下吧,正好也置辦些東西,把這屋子整飭下,再說個好女人娶回家來。」
謝泉臉紅的燒起來,他侷促著道「這些銀子太多了,我不能要,還是你帶著上路吧,你一個女人家出門在外,還是帶些銀子傍身的好。」
楚蘇想了想,應道「那好,我帶一小半走,剩下的你留著,這些時日,給謝大哥你添了這麼多麻煩,想必我走後,只怕給你帶來的麻煩也更不會少,雖說用銀子報恩俗氣了些,但如今的我,卻是連這些俗物都沒有。」
「我要是圖你報答,我早就跟官府說救過你了,你知道我不圖這些。」謝泉垂首道。
楚蘇微微含笑不言,一邊收拾著僅有的一套換洗衣物,打了包袱,方才取出兩封信遞給謝泉道「這裡有兩封信,一封是麻煩你待燕殺醒了以後,交給他,我在信中跟他說過了,回去後跟他的主子不許提你的事,否則我必不饒他
說著,她捏著那後一封信,眼神飄忽道「還有一封……是我擔心萬一有一日那人還是找到你,拿著我的事逼迫為難你時,你再取出交給他,他看了以後自會明白,也不會再尋你麻煩的。」
「我知道了,可是我聽你昨日的意思是不想讓他們知道你還活著,可現在你讓我把這一封信交給燕兄弟,那豈不是告訴他我也救了你,然後你又先走了嗎?」謝泉不解地問。
楚蘇杏眸淺垂,一縷青絲拂至額前,她抬指紈去,低歎了一聲。
對於謝泉的問話,她不知該如何去說!
昨日她呆的那間工坊與風嫵那間房相鄰,便也將風嫵和風痕的對話聽去了個清楚明白,當她聽到風痕說--別在心裡折磨自己時,她只覺自己心中也有著什麼被觸動著。
越君行對南意歡的情深!
秦陌與南意歡之間的孽緣!
還有風嫵和風痕兩人間的癡情!
心中,原本堅定的信念,似乎有著什麼在悄然隨風拂動。
許久,她緩緩道「昨日是我沒有思慮周全,西延那人對山野之人有著莫名的偏見,我怕他會對你不利,所以才想著再囑咐下燕殺會比較好。」
「偏見?什麼偏見啊?」謝泉更加奇怪地問「他是看不起我們平民百姓嗎?」
楚蘇苦笑,她該如何向謝泉解釋那因自己而起的,燕驚鴻對山野之人的莫名的憎恨,特別是謝泉雖然生在僻野山村,但卻又與一般的粗鄙村夫不同,他身材高大挺拔,劍眉星眸,若是這樣的人被燕驚鴻見了,只怕依著他的性子,還指不定能想歪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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