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離低頭看著竇迦扯在自己黑色衣袖上那微顫的手指,片刻後他扯回衣袖,淡淡道「竇大人,時辰不多,墨離要是您的話,就不浪費這個時間來求人,而是和您的同僚們好好一起想想,如何才能保住屋裡那位的命,也好保住全家老小的命吧。」
「可是,從脈象上看,姑娘心脈俱碎,若不是有宮中的千珍丸吊著,早就去了,這叫我等如何可想啊」竇迦說著說著只差就快要哭出來了。
墨離見狀,只得無奈又說道「大人,那墨離就再多說兩句,墨離跟隨皇上這麼久,對於皇上的心意也略知一二,皇上視屋裡那位女子的命比自身性命還重,所以若是這位姑娘當真去了,只怕不僅是大人,就是我們這全府裡的人,誰都別想看到明天的日出。」
「所以,就連在下的命也捏在大人你的手裡呢!」說完他重重地拍了拍竇迦的肩膀,自顧著往門外走去。
徒留下,竇迦渾身一個激靈,不敢置信地看看屋裡,又看看滿院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太醫院的各位御手。
「走吧,走吧!別浪費時間了,快各自回去翻醫書去!」
「快!快!」大伙們都將墨離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一時間趕緊轟的往偏殿跑去
屋內,秦陌神色難掩痛色地看著南意歡,她靜靜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十分平靜,連胸前微微呼吸的起伏都不可見。
早在自己下令備戰之時,墨離就已暗中命人在北英山附近提前做了些準備,那時前來打探的墨衛們,無意中發現了一條由雲州城外直接通往北英山中的暗道。
那一日,他就是帶著五百衛士經由那暗道悄悄翻進了北英山腹地,並追尋著蹤跡意外尋到了南意歡。
那一日,乍然初見時,她頭上懸著的那一柄青劍,讓他一剎間失了心魂。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他及時地擲出了手上的扳指,打中了那舉劍之人的眼睛,救下了她!
隨後,他便帶著奄奄一息的南意歡,揮著馬鞭以流星追月之勢,趁著北英山山中混戰之機,依舊沿著暗道又悄悄回到了雲州!
回到雲州之後,他一面讓人從城中醫藥世家抓來女當家快速給南意歡救治,一面派人傳信讓人把宮裡的御醫全都綁了過來。
猶記得,自己抱起她時,她那渾身被血浸濕的身體,還那稍一挪動,胸前碎骨咯吱響起的聲音,讓他心神俱裂。
猶記得,她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連那個早已司空見慣這種血淋淋的傷口的女醫,在給南她取箭和處理傷勢時,都不忍看下眼。
猶記得,那些救治的動作連他這個男人看著都覺得痛不可言時,而南意歡卻依舊一動不動,不呼疼不掙扎,就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任她接骨縫合。
那一剎,他只覺得,心中如有寒冬飛雪,一同灌入五臟六腑,痛入骨髓!
「南意歡!」
究竟是什麼時候,你竟已不知不覺,成了深深、深深地駐在我心底的魔了嗎!
天際漸明時,偏殿中終於傳來了消息,那群太醫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戰戰兢兢地煎服了一劑湯藥過來,秦陌端著給南意歡一勺勺慢慢地餵服下。
到了晨起時,南意歡的脈象終於漸漸明顯了些,臉上的紅潤也漸漸退了些。
只是,隔了一日後,卻又發起了更高的高熱,直燒的那些太醫們一個個抓耳撓腮,心火也跟著噌噌燒了上來。
澤城畢竟只是邊陲小城,各種藥材奇缺,醫治起來也極為不便,因此為了便於南意歡修養,秦陌只寫了幾封守城之計丟給了魏堅,然後帶著她悄悄回了京都琅城
時間一晃而過,又是半月過去。
這些時日,南意歡每日服下的湯藥足有數十碗之多,脈象也平穩了很多,只是那燒卻依舊時退時起,人也是一直昏迷不醒。
這一夜,日光殿!
秦陌木然地半坐在榻前,手指從南意歡的手腕上挪開,他已經在那上面搭了半天,才探到了幾縷似有若無的脈息。
內心突然湧出無法扼止的悲痛,掩下眼中迷濛的水霧,他輕輕拉過她擱在被子外面的手,看著她細白的掌心中,那深深的一道紅疤。
那裡,原本是許許多多細小的,深深嵌在肉裡的鋒利的沙礫。
同樣的傷口,還遍佈了她白皙的背脊。
他知道,這些傷口是怎麼來的,只因他見過沿路那些有人被馬拖行時留下的長長的血痕!
微涼的指腹緩緩在那道紅疤上撫過,他低喃道「意歡,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你終於這樣安安靜靜躺在我身邊,可是我心中卻一點都不歡喜!我好希望你現在就可以醒來,哪怕你一醒來,就會對我怒目相向,對我冷嘲熱諷,可我還是希望你能醒來。就如當年在我以為你真的已經長眠地下時,無數次祈禱上蒼,可以讓你死而復生,哪怕是永生恨我。」
「我也曾無數次打開宮門,推開軒窗,只期盼著你能突然拿著劍衝到我面前,二話不說就對我動手,殺我報仇因為那樣,至少你還活著,至少可以讓我再多看你一眼也好過讓你連夢中都不願來看我一眼!」
「可惜,無論我心懷期待地推了多少次門,一夜無眠醒來打開無數次窗,等著我的都是無數次的失望直到我在西延那次遇到你!」
「不,是在澤村那日清晨,我知道我已經遇到了你!」
「那日,若是我早一刻回頭,那日,亦或是我再往前多追一步,我們便能見到了吧。」
「可惜,上蒼總是在我們之間開著玩笑!」
秦陌緩緩低頭,語聲哽咽,嗓音沙啞「不過早些見了又如何,你對我恨之入骨,避而遠之,若是你現在醒了,只怕第一句話也只是讓我送你回去,送你回去那個男人身邊吧。」
「你根本不會問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你也不會大聲責問我,當初為何要在大婚那麼美好的日子裡欺你負你?我們以前的一切那些美好的一切你早已忘記,也早已不在乎所以重逢這麼久,你從來沒有質問過我任何一句,沒有問我一句為什麼麼有問過一次是否曾真心愛過你因為在你心中,那些都已不重要了吧!」
有他的地方總會有著最好的傷藥,所以南意歡手上那道原本見骨的傷痕在用上藥以後早已癒合,秦陌怔怔地看著那道傷痕,盯了很久,痛苦道「手上傷痕易愈,可是我揮劍刻在你心上的傷,如何可解,如何得解?」
「意歡,是無藥可解了嗎?」
「所以你才如此懲罰我,可是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你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好不容易找到越君行那個全心全意對你的男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又好不容易可以帶著大軍來找我報仇你雖然殺了劉辰,可是還有好多人當年也欠了你我也還沒死,我的南秦也還在」
「南意歡,你怎麼能死,你怎麼捨得死?」
他拉過她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肝腸寸斷泣聲而出「你若是就這麼死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我,你向來恨我,當年那麼艱難都堅強地活了下來,怎麼到了今日,這點小傷,你就打算放棄自己,就不願醒了嗎?
可惜,無論他怎麼痛訴,南意歡都依然沒有反應,只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天明時,墨離在門外稟道「皇上,竇太醫來請脈了!」
秦陌收回斜撐在榻上的手臂,微抬通紅的眼眸,低低應了一聲。
片刻,門外一聲輕響,竇迦拎著藥箱從門外走來,跪下朝秦陌磕了頭。
秦陌起身讓開,走到一邊,給竇迦讓開位置。
他接過墨離遞來的漱口淨面之物,一面洗漱,一面兩眼卻一直盯看著竇迦的動作神色。
他回朝的消息是瞞著外面的,外朝一應事務都是由安定王杭天澤處置,便是宮裡的其她妃嬪,也被他一張為戰事祈福的旨意給全部送到了宮外的仁安寺,且無旨不得擅自回宮。
剛剛拿起溫熱的毛巾,想要敷在臉上暖暖發漲的額頭眼角時,忽然,眼角餘光瞥到竇迦面色大變。
秦陌趕忙扔下手中毛巾,三兩步跨到榻前,緊張地問道「怎麼了?是脈象有哪裡不對嗎?」
竇迦瞪大了眼,看著秦陌,其實自墨離那日與他說出那樣一番話後,還有從這些時日,秦陌不眠不休,哪也不去,前線戰事也不管,只守在這日光殿裡的來看,他已隱約能猜出南意歡的真實身份。
可是,他更知道,在這宮中,唯有裝傻裝糊塗方才能活的更長久。
「啟稟皇上,姑娘脈象平穩,並無異樣。」他平聲答道。
「那難道是又起高熱了嗎?」說著,秦陌就伸手去探南意歡的額頭,額頭觸手溫熱,也沒有燙手的跡象。
竇迦低聲道「皇上,微臣方才探到了微弱的流利,如盤走珠之脈,從脈象上看,姑娘應是已經有孕一月了!」
「有孕?!」
「她她有孕了?」秦陌不覺退後一步,眸光閃爍,震驚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南意歡,她就那樣靜靜躺在榻上,再也沒有醒來時待自己的凌厲和敵意,恰似一支安靜的睡蓮開在蓮池中。
一股不知名的情緒由心而起,瞬間填滿了他的心房,幾乎要將他擊潰!
她有了越君行的孩子?
她和別的男人的孩子!
剛剛一腳邁入殿門的杭天澤聽到了這話,抬起的一腳也僵在了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殿內有一瞬的靜默,秦陌面色平靜,語聲倦然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竇迦手腳利落地收起了墊在南意歡手腕下的藥枕,合上藥箱,施了一禮後,逃也似地離開了日光殿!
這一日,藍衣男子趕著馬匹,馬背上左右挑著兩大擔尚餘一半的貨物,從院子外走進來。
素衣女子正好迎風站在院口,見他進來,微微一笑「謝泉大哥,不是說還有兩日才回來嗎,怎麼今日回來這麼早?」
藍衣男子謝泉醇厚一笑,側身避過素衣女子想伸來幫忙的手,連忙道「顏姑娘,這個東西重,還是我來吧,你站一旁看著就行。」
素衣女子收回手,看著謝泉來來回回地,一下下地把廊簷下整齊擺好的貨物取下來駝在馬背上「謝大哥,怎麼這次外出三日,還剩了這些多的貨物沒有賣掉嗎?」
「如今外面到處都在打戰,大家都光顧著逃命,哪裡還顧得上買我的東西」謝泉埋頭理完靠牆的貨物,然後把馬牽到馬廄裡。
他扯過草槽中一把乾草,邊餵馬邊說道「我前兩日去了趟澤城,聽說幾日前南秦已經攻破了雲州,如今更是在瘋狂地攻打澤城,現在整個澤城裡人心惶惶,都在想著怎麼往南邊跑,所以我這在城裡晃了兩日也沒賣出幾樣東西來,乾脆,就提前回來了!」
「哦,既然那邊在打戰,刀槍無眼,那謝大哥你也還是少去好了,反正銀子何時都能賺,也不急在這一時。」楚蘇道。
謝泉朝著素衣女子的方向看了兩眼,隨後又彎腰扯過一把乾草,口中說道「顏姑娘你兄長怎麼樣了,可醒了嗎?」
素衣女子笑了笑道「上次你弄的那藥果然奇效,哥哥兩日前就醒了,只是醒的時間不長,大半時候都還是睡著的。」
「那不要緊,只要醒了就行,再說他那腰上傷口太深,多躺躺反而能讓那傷口合的快些!」謝泉笑道。
「嗯。」素衣女子點頭「這次真的是多虧了謝大哥你收留我們,否則我哥哥必死無疑了!」
「哪裡,哪裡!」謝泉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然後拍了拍髒髒的手,去了裡屋。
素衣女子看著他走遠,又見天色快到正午,就也去屋簷下的盆架上抱下一個曬了菜桿的木盆,想去廚房燒午膳。
突然,那堆謝泉剛剛理完的貨堆裡,又赫然出現一張熟悉的白紙。
素衣女子原地站了許久,終於還是放下手中木盆,走過去撿起,攤開。
一行行熟悉的字跡躍然紙上,從頭到尾看完後,將那團紙揉了又揉,素衣女子終於還是把它塞進了腰封裡,端起木盆,去了廚房
炊煙裊裊,簡單的兩菜一湯端上了簡陋的木桌。
素衣女子另端起一碗熬得稀稀的清粥,給躺在榻上的灰衣男子慢慢餵了下去,又掀開上袍看了看他腰上已然結痂的傷口後,翻身回到木桌前,拿起碗筷默默吃了起來。
謝泉雖然一直坐在桌前,但也是等著素衣女子坐下以後,才一齊動了碗筷。
素衣女子默默吃著,不時抬眼看向謝泉,欲言又止。
吃了兩口以後,謝全開始聊天地說起這幾日在外面跑著賣東西時聽到的看到的一些事情,突然他就提起了北越皇帝越君行在北英山被秦陌害死害和皇后南意歡失蹤下落不明的事。
素衣女子捧著碗筷的手頓僵,她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聲音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謝全愣了愣,隨後還是把剛才說的話,和這幾日在外面聽到的關於北英山一戰的事情重複說了遍。
素衣女子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所壓,微有呼吸困難,半天說不出話來。
「顏姑娘,你怎麼了?」謝全微微站起,傾了身體探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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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了兩天文,居然卡在楚蘇這裡了!
過去兩天對著電腦碼不出來字,所以只能有15點,但是有小包子了~能饒過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