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君行懶懶一笑,薄唇輕啟道「我說……改天也賠他一個美人。」
沈星語輕哼一聲,蔑然道「要你賠?等爺當了皇帝,還怕沒女人,你少在那替爺瞎操心。」
越君行笑歎著搖搖頭。
南意歡則眨了眨眼,眼前突然閃現出一個碧衣女子那颯爽的風姿來,若是……
嘿嘿……
南意歡覺得自己剛剛冒出來的主意甚好,她半瞇著眼,開始認真地考慮起怎麼把那個躲在山裡的小女人給騙出來。
越君行看著她略為失神的樣子,早已猜出她腦袋裡在想什麼,勾唇一笑。
這個女人,一樁紅線還沒牽完,就已經開始想著下一樁了
那邊,沈星語不緊不慢走到桌案前,隨手扔出一個東西,咕嚕嚕精準地在案上滾了兩下,落在沈星辰面前「師傅讓我給你的。」
沈星辰笑著捏起,含服進口,目光平視,笑望著一臉不情不願臭著臉的沈星語,溫聲道「別生氣了,你也知道即便沒有青嫣,我也早就有這個心思。」
「你也說了那是你的心思。」沈星語沒好氣地回道。
「還有皇祖母,她也覺得你比我更適合擔此重任。」
一聽沈星辰搬出蘇太后,沈星語努努嘴道「反正你們就是見不得爺我快活。」
沈星辰低笑道「你都快活十七年了,也該換我享享福了。」
沈星語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別得意,你小心弄出這麼大陣仗,等青嫣姐姐來發現你騙她,不原諒你,到時候你江山美人兩空,我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
沈星辰聞言,笑容仿若被人拉扯住嘴角般漸漸僵硬,面色黯然。
一別三年,為她牽腸掛肚,為她捨棄皇位。
青嫣,我已孤注一擲,你何時來?
……
夜晚,星光俱隱,弦似銀鉤。
巨大的龍船高聳在渡口旁,海上薄薄的霧氣籠罩在四周銀衣鎧甲的衛士頭頂,沉悶肅然的氣息如山一般壓在人的心底。
一個黑色身影矯健地繞過森嚴的護衛兵哨,悄然地翻越入龍船,往三樓方向盤旋而上。
黑影動作輕熟,一看就知來人對這龍船構造熟悉無比。
入了三樓階梯,遠遠望見一處艙房門口站著一個熟識的身影,黑影緩緩走過去,當那人聽到聲響,冰冷警惕的雙目抬起,在看清來人容貌陡然升騰起一抹欣喜時,卻見黑影纖手輕抬,在眼前晃了兩下,就迷濛了神智,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倒去。
黑影伸手將他手臂扶住,依舊讓他站直在門前,保持著護衛的姿勢。
微顫的雙手輕輕推開虛掩門,閃身入內後,一股衝鼻的藥味襲來,黑影用同樣的方法制住徹夜守在外室的御醫,腳步不穩地往內室走去。
一縷明月光輝透過內外室交界處灑入室內,映出一個女子蒼白如紙的側臉。
女子緊握著滿是濕漉漉黏膩的掌心,無力地往床邊走去。
一步一步,近而再近。
明黃的龍榻上,沈星辰出塵的眉目緊鎖,露出一張瘦削不堪,面無血色的清俊容顏,和那從薄被中露出的瘦的骨節分明的手掌。
女子在榻邊呆呆地站了半響後,手指瑟瑟發抖地掀開薄被,又解開沈星辰上衣的繫帶,當那一處猙獰的傷口出現眼前時,她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魂靈,再也忍不住心中那空泛異常的疼痛,雙腿一軟,直直地跪倒在榻邊,眼淚止不住如珠掉落。
「星辰……我來了……」
「我是青嫣,我來看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沈星辰依舊靜靜地閉目躺在那一動不動。
「星辰,你不要嚇我,你醒醒好不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我來了,我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躲著你。」
「你快點醒來吧,星辰……」
女子哭腔愈濃,可是她怕驚醒了其他人,只得一手緊緊拉著沈星辰冰涼的手,一手死死摀住櫻口,趴伏在榻沿上,壓抑著聲音低著嗓子哭著。
她哭得太過悲痛,以至於並不知曉,頭頂之上一個雙瞳深沉的男人,正偷偷睜開眼睛,疼惜萬分地看著她。
她哭的太過悲痛,以至於同樣還不知曉,門外早已悄然站著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南意歡靜靜在外面站著,屏住呼吸,看著裡面的一切。今夜她和越君行的任務,就是設法攔住和留下落璃。
雖然聽不清裡面落璃說了什麼,但她隱隱見落璃握著沈星辰的手,姿態溫柔僅僅是一個動作,就讓南意歡相信落璃仍是愛著沈星辰的,語言太華美,像滿天星光太亮,而身體誠然勝其良多。
……
南意歡就這樣偎靠在越君行身上,直到天邊天際發白,直到她看見裡面落璃顫顫起身,以袖拂淚,才與越君行稍稍退至一旁,眼神示意風寂從二樓往上。
隨後就聽風寂驚呼了一聲「夜殺兄弟,你怎麼了?」
然後一聲悶響,風寂破門而入,低喝了一聲「你是何人,在這想做什麼?」
南意歡越君行聞言對視一笑,緩緩接過風嫵遞來的披風,隨手扒拉了下被海風吹亂的青絲,一副睡眼惺忪地悠悠走上三樓。
「怎麼了?大清早地吵什麼吵?」南意歡佯作匆忙地進了門,卻在看清時怔了怔。
這也是南意歡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樣子,雖然一張容色俏麗的臉因為哭了一整夜而憔悴不堪,但較之她幻容前的樣子,卻愈加如幽谷雪蘭,顏若朝華。
「你是……落璃?」
落璃紅腫著雙目,不掙不扎地站在屋中央,嘴角扯了扯「公主。」
「你是……青嫣?」南意歡又驚喜著問。
洛青嫣垂首點點頭。
「青嫣姐姐……」南意歡奔過來,緊緊摟住洛青嫣的雙肩,喜極而泣道「青嫣姐姐,你終於來了。」
洛青嫣看了看眼前站著的越君行,知道定然是他告訴了南意歡自己的身份,不過事到如今,這一切都已經沒了計較的意義。
「青嫣姐姐……」南意歡鬆開她,眼圈微紅道「皇兄他……要是他知道你回來……」
洛青嫣聽了只覺胸口揪痛異常,眼淚又落了下來「他怎麼會傷成這樣?」
越君行見狀揮揮手,讓風寂帶著人退了下去,將這次出海的情形簡單說了說。
「這麼多太醫在這都沒辦法救他嗎?」洛青嫣回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星辰,痛苦道。
「太醫說餘毒已清,只是傷在心脈處,若是換作常人早已沒命,皇兄如今也全憑一股意志撐著,至於這讓他撐到如今的到底是什麼?我想你心裡比我清楚……」
停了停,越君行又語意惆悵道「所有能用的藥石都已用過,包括星語從天山上帶來的藥,太醫說若是能熬過這五日醒來,便算好了,若是熬不過,恐怕……」
「他不會有事的?」洛青嫣哽咽著道。
南意歡聞言偏過頭去,趁著洛青嫣垂首的空隙,朝躺在龍榻上,眼眸半睜的沈星辰眨了眨眼,然後一臉可憐兮兮地跟落璃道「青嫣姐姐你不要走,你留下來陪皇兄好不好,皇兄真的好想你,他前些時日為了找你連國都不回,一直遊蕩在北越到處找你,前兩天昏迷的時候睡夢中都還念著你的名字。」
「他為了你,甚至還要把皇帝那個破位置讓給我坐。」一個慵懶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洛青嫣猛地抬頭,只見沈星語鬆鬆地披著袍子,散著頭髮從門口走來。
「你說什麼?他……」洛青嫣吃驚道。
南意歡看見沈星語進來,偷偷衝他一笑。
她就知道,這位小爺就是個嘴硬心軟的貨,昨晚一臉怒氣未消,嚷嚷著要向裸青嫣告密的樣子跑了,今天還不是乖乖跑來,給沈星辰當說客來了。
沈星語回她一記冷眼,走到洛青嫣身邊,扔出一封信,拋給落璃「你自己看吧。」
落璃接過拆開,急急掃了幾眼後,忍不住回首看了看榻上的沈星辰,臉色煞白,好半響才聲音乾澀道「我從未想過,我那般欺他,瞞他,他竟還會待我如斯……」
南意歡站在旁邊看著,也覺眼角酸澀。
明日如空山煙雨般不可預知。
有緣無份者,相愛而不能相守者,太多,太多!
幸好,這只是一場戲。
幸好!
……
自那日起,青嫣便留了下來,日夜照顧著沈星辰。
南意歡一日中大部分時間也都陪在一旁,不時地寬慰著青嫣。
沈星語雖然經常撂下些什麼「你要是敢不起來,爺就不做這個皇帝……爺就搶了你女人回家做皇后之類的話」,但也還是一日來轉上個七八十來趟,眉目間也滿是擔憂。
當然,幾人都極力注意在表達著自己對沈星辰病情憂心的同時,也都時刻牢記這給倆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已經是第四日,沈星辰還是一直昏迷不醒,便是慣來喜怒不行於色的越君行,臉色也都越來越沉暗。
這日夜裡,所有人都回了房,將這安靜的空間留給了他們兩人。
洛青嫣渾身冰涼,如雕塑一般僵坐在榻邊,不知道哭了多久,臉上淚痕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她哭得累極,漸漸趴伏在沈星辰身上就要昏昏欲睡。
沈星辰偷偷睜開眼睛,憐惜不已地看著她。
躺在床上的這幾日,日日聽著她在自己身側傷心哭泣,日日聽著她痛訴對自己的思念衷腸,他無時不刻不想睜開眼睛,擁她入懷,告訴她,自己已經醒了,自己沒事。
本來按照原先計劃,他會在洛青嫣留下的第二日就假裝甦醒過來,可是一覺睡醒後,他竟發現自己渾身乏力,且是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後來還是南意歡發現異樣,偷偷來告訴他說是沈星語氣憤難平,所以故意在那日給他服用的丸藥中做了手腳,存心讓他多受幾日折磨。
存心讓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卻唯保留清醒的頭腦,讓他只能在心中懊惱心疼,卻無能為力。
但是,就在剛才,他好似覺得自己手指能微動,心中瞬間一陣狂喜,想著明日就是御醫所說的大限之日,看來沈星語雖然惡作劇,但還是拿捏準了藥效,讓自己今夜能夠結束這裝病的日子,一圓許久的心願。
可就在他想要伸手去拉她的手時,窗外忽然烏雲蔽日,雷聲翻滾。
暴雨潑天而下,又急又烈的雨點裹挾著狂風洶湧砸來,劈里啪啦地重重砸在開闔的舷窗上,洛青嫣被這巨大的轟鳴聲霍然驚醒,急急起身往窗邊走去。
沈星辰見狀,只得苦笑著收回了手,等著她回來。
……
洛青嫣揉了揉眼睛,探出半個身體,用力地逆著狂風將鑲著東洋琉璃的窗玻關闔,風狂雨烈,從艙頭一直往艙尾七八個窗戶關下來,她身上的錦衣已經全部被雨濕透。
可她顧不上擦洗,雙腿不由自主地往最角落處的書案邊走去,這幾日她一直流連在沈星辰的睡榻旁,很少往這裡走動。
書案上靜靜躺著一疊白紙,雖然紙面上的墨跡被傾灑而來的雨絲點點浸潤開來,但依稀能看出那上面畫著一個女子,女子盈盈站在一樹紅檻樹下,滿樹紅葉襯得纖手皓膚如玉,一雙令人醉到骨子裡的雙眸似笑非笑著望著遠方。
洛青嫣怔怔看了半天,拿開龍頭紙鎮,又掀開翻出下面一張。
依舊是那個女子,眼珠靈動,表情嗔怒,再繼續往下翻去,粗略數數竟有百張之多,畫的都是同一個女人,且有些紙的四周已經有些毛邊,像是時常被人撫摸一般。
眼淚大滴大滴滑落,顆顆落入紙畫中,洛青嫣顫著手輕撫著畫面,從眉到眼,似乎在想像著那個如玉的男子,那個曾經永遠溫潤而寧靜淡泊的男子,究竟是如何在暗夜裡,傷心地一筆一筆勾畫著自己的六音容顏,如何一筆一筆勾畫著自己的心情和愛戀。
心像被刀尖絞過,一股難言的抽痛奔走在體內,所到之處,如冰錐過身,洛青嫣再也忍不住地整個人情緒失控,她身體無力下滑,屈膝而坐,雙手捂臉,泣聲而哭。
「星辰,我是青嫣……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不要丟下我……」
「我只是恨我自己……是我無顏見你……」
……
「青嫣」一個暗啞的聲音低低喚道。
那聲音太輕太柔,在這電閃雷鳴的黑夜中輕不可聞,洛青嫣猶自掩面抽噎著,雙肩不停地微微抖動。
「青嫣,別哭!」一雙手撫上她的肩膀,掌心的溫熱觸上冰涼濕透的肩部肌膚。
洛青嫣霍然抬頭,不敢窒息地看著眼前這個半蹲在自己身邊,將自己半圈在懷中的男人。
「星……星辰」因為哭的太多,她的嗓音已近嘶啞。
「是你嗎?星辰……」洛青嫣分不清是夢是醒般,茫然地看著眼前模糊的一切事物。
沈星辰看著自己想了三年,念了三年的女人,心一陣陣抽疼,再也抑制不住地把她緊緊捆進懷裡,低聲道「是我,青嫣,是我……」
洛青嫣掙扎出了他的環抱,雙手胡亂地摸著沈星辰蒼白的臉,很久很久後,她才重新撲到他懷裡,大哭著喊道「星辰,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沈星辰低低地,一遍遍地重複著,安撫著懷中緊繃欲斷的女子。
又過了許久,洛青嫣才慌亂從他懷中起身「你怎麼起來了,你快,快回床上去。」
「來,我扶你去躺著。」
「你怎麼可以抱我,我渾身都濕透了,你要是沾惹了寒氣可怎麼辦……」
聽著洛青嫣急的都變了調的聲音,沈星辰心中幽歎一聲,又暖又愧疚。
其實按說他剛剛醒來,實在是不該有力氣能下床的,所以他一直極力按捺著自己焦急痛苦的心,在榻上等著洛青嫣過去。
可是誰知,這女人蹲在著足足哭了半個時辰,哭的他肝顫欲斷,再也忍受不了,翻身下了榻,好在洛青嫣今日已經哭糊塗了,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
那沈星語給的藥也實在神奇,要麼渾身無力的手指都動不了,要麼力氣說恢復就恢復,所以其實他現在除了傷口還有些輕微疼痛外,已經與正常人無異。
但既然洛青嫣問了,他少不得還得繼續無奈地稍微裝了一下柔弱,將整個人的身體重量都靠在了她身上,隨著她往榻邊走去,又在她的小心攙扶下重回榻上躺下。
洛青嫣替他掖了掖被角,低聲道「你醒了,我去幫你找太醫來。」
「不要走」沈星辰急忙抬起上身拉住她的手,因動作急猛了些,扯動了胸前的傷口,他疼得輕嘶了一聲。
這會是真疼了。
洛青嫣見狀心中一軟,哪裡還敢動,趕緊轉身回來,驚慌問道「你怎麼樣,很疼嗎,要不要緊?」
沈星辰薄唇緩緩溢出一絲笑意,溫柔地盯著洛青嫣道「不疼,有你陪我,一點都不疼。」
洛青嫣臉上飛起一抹紅霞,她低聲道「我還是給你找個太醫來看看吧。」
「不要。」
「那你先鬆手,我去告訴下公主,也免得她們擔心。」
沈星辰想了想,這個好像不能攔,但他怎捨得放開好不容易牽到的手,於是他拼著力氣衝著門外喊了一句。
燕殺瞬間推門而進,冷峻地面上掩飾不住欣喜地看著沈星辰道「皇上,你醒了?」
沈星辰低應了一聲,輕聲吩咐道「嗯,你去和其他人說下,免得他們擔心。」
「好勒。」燕殺笑著應了,
「還有,去找星染取件衣物來。」
燕殺點頭,然後快速出了房門,不一會就見風嫵來敲門,還抱來了整套女子乾淨的衣物。
「你去屏風後換上吧,雖說是夏日,但這樣濕膩著總歸不好。」沈星辰說完輕輕拽拉了下自己頭部一側的帷帳。
洛青嫣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伸臂出去而被風雨打濕的衣袖和雙肩,點點頭,抱著換洗衣服進了屏風後換起來。儘管她十分注意著脫換衣的動作,但還是免不得發出了些許悉索的聲音,在這風雨漸歇,靜寧的室內聽起來別有一番誘人。
過了一會,洛青嫣微紅著臉,換洗乾淨地從屏風後出來,她也稍微重新淨了面,可卻愈發顯得眼眶紅腫。
驟然平靜下來,洛青嫣覺得自己渾身都覺得萬分侷促,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沈星辰。
短短三年,天翻地覆。
上一次見面時倆人還是情深意濃,可隨後就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自己不告而別,千方百計地隱藏行蹤,躲他、避他,如今聽說他病重,卻又巴巴地主動跑來,還說了那些訴情的話。
那些話,如今想起來,她覺得有些羞澀,是不知道沈星辰聽見了多少。
「青嫣。」沈星辰低低喚她。
「嗯?」洛青嫣抬眸,迎上他異常溫柔的眼神。
「跟我一起回東祁吧?」他問的小心翼翼。
洛青嫣低首黯然片刻,緩緩地搖了搖頭。
------題外話------
明天回朝~開始虐小離渣渣去~
嘿嘿,其實來相池寫這一段,促成這一對有情人只是一半的目的啦~
最主要的還是為了搞定離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