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宗帝點自己的名,一直垂首低眸的雲牧之抬起頭來,目光朗朗道「不知陛下問的是臣對哪一樁的看法?」
「兩樁都問!」宗帝答的乾脆。
「若是陛下問臣對於太子殿下出使西延時斬殺燕兆周與拓修之事的話,那麼臣同意其他同僚之見。畢竟事關兩國國體與萬民福祉,為免邊疆再起戰事,臣也認為太子殿下不應故意搪塞,避而不言,理應道出實情,這樣也好便於皇上和臣等提前籌謀補救應對之策。」
宗帝不置可否,不動聲色地直接又問「那關於廢立太子一事,雲相又有何建言呢?」
雲牧之輕輕一笑,道「至於改立太子之事,臣乃離王殿下之母族,無論附議或是反對都覺不妥,因此,臣沒有意見,一切謹憑陛下聖裁。」
「但……臣相信,這萬里江山儘是皇上的疆土,皇上聖明,自然知道究竟誰人才可替自己,繼續守住這一生心血並為之壯大。」
這一番話,看似沒有意見,卻已明瞭非常!
時間一晃而過,午時已過許久,宗帝和眾臣皆沒有用午膳,內侍們也無人敢提醒。
不知不覺,殿內聲音由安靜及喧鬧,如今隨著雲牧之的這一席話,復又歸於沉寂,
所有人,皆已按照既定的劇本,各自唱完演完了自己所有的戲份,成功將一個罪極不赦之人逼入絕境。
如今只待笑看這逃無可逃之人如何做最後的困獸之鬥,以及高階之上判官的那一枝殺簽當頭砸下。
越君行也已在地上跪了二個時辰,若是以他體內臻入化境的內力,便是跪上二天二夜也不會有礙,可是他沒有。
他就那樣放任自己硬生生地跪在堅硬無比的黑石上,透過那光可鑒人的地面垂眸冷眼看著這世態人心,透過膝骨處陣陣傳來的酸痛消抵著內心那無可抑制的悲傷。
他也在等,等著那即將到來的判決的一刻!
……
終於,御階之上,傳來宗帝冷冷的一聲「行兒,既然雲相也都這麼說,那麼你便解釋下吧,也好讓他們寬心?」
這一聲砸下,越君行原本穩穩的身形驀地一震。
「寬心?」
「也不知寬的是誰的心!」
越君行往下拉了拉衣襟袖口,努力遮住那冰涼沁骨的修長手指。
然後緩緩抬首,冷厲的眼角微挑,直視著那金座上龍袍加身之人,語聲平靜道「兒臣早已說過,燕兆周是兒臣所殺不假,但事出有因,且此因只可對父皇一人而言,不宜在大殿之上公開,不知為何雲相和眾臣們非要以此脅著兒臣不放?」
雲牧之瞇眼看過來,他敏感地注意到越君行口中說的是雲相和眾臣。
「諸位大臣口口聲聲說兒臣殺了拓修,又說兒臣之舉不顧國體,如此肆意妄為有損兩國修好之意圖,不知是否有西延國書為證?」
「若無西延國書為憑,卻又為何口出像是你們親眼所見的咄咄之言,不知你們是何時見?又是如何見的?還僅僅只是通過市井流言?!」
「呵呵——」越君行突然昂首冷笑數聲,目光如刀鋒般凌厲地從紛雜的人牆越過,聲音也漸冷道「在座的各位都是父皇所依仗之棟樑,如今卻一個個僅憑市井之言便如此這般心浮氣躁,胡言亂語至此,若照此下去,本殿當真為我北越百年繁盛之未來堪憂!」
「你…。」
「皇上,太子殿下他…。」少數沉不住氣的老臣們被他這一番譏諷,有的老臉上已經掛不住了,紛紛出言看向宗帝。
雲牧之面色複雜難辨地盯著越君行的方向,眼中濃烈的殺意一閃而過。
沒有西延國書是他這次計劃中最大的障礙,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人探到的明明是越君行見了拓修後,拓修便死了,可不光是燕驚鴻也好,烏孫王也罷,都沒有將這事張揚出來。
不過,他依舊覺得今日有所收穫。
只因,今日越君行的表現,讓他覺得。
此人,當真已留不得!
就在所有人又要吵成一團之時,一直陰沉著臉沒說話的宗帝突然又開口,可卻是問道「行兒,你這次見到相池山的神醫,身體究竟如何了?」
越君行見他終於問到了自己的病,笑顏忽展道「回稟父皇,康神醫此人果然名不虛傳,雖然他說兒臣此病無法根治,但卻費勁心神,幫兒臣開出了一張良方,兒臣照著此方日夜服用,竟然覺得寒症好轉了不少」
「您沒見兒臣今日已經脫下那狐氅,且咳疾也痊癒不少嗎?」
他語意帶喜,可是聽在他人耳中卻如驚天悶雷。
所有人都愣住,大殿上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們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用言語攻訐,而忽略了這般重大的變化。
雖時值五月,天氣微暑,但往常這個時候的越君行,只要偶爾露面也都是披著厚重的披風,咳喘不止的。
宗帝聽他這般說,目中陰霾忽而一掃而空,慈愛笑道「果真?那倒是件極好的事。朕原本還在惱怒那所謂的神醫空有虛名,沒想到他竟然還真有幾分本事。」
越君行也淺笑道「是,兒臣本也已經絕望,沒成想到那藥還有幾分效果。如此看來,雖然不可根愈,但如今兒臣已覺神清氣爽,較之以往好了甚多。」
「那就好!」宗帝輕笑數聲,心情大為愉悅,轉首對安天吩咐道「去傳了陳太醫來,在殿外候著,等會替行兒再斟下脈。」
「是。」安天恭敬地應了,隨後便有內侍外出去傳喚。
「兒臣多謝父皇。」越君行叩謝,俯身片刻,目中瞳光清冷。
「皇上,西延之事還未解決…。」高喚出聲的是鐵青著臉的竇康時。
話一出口,殿內本有些鬆泛的氣氛陡然又凝重起來。
宗帝含笑的臉臉色驀然一僵,一道似灼似寒的目光從越君行面上掃過,半響後,方才幽幽道「行兒,雖然你是朕的愛子,但這次你出使西延所做的這兩樁事情確實處置的有些不妥,要不你就再說點什麼吧。」
話落,那些原本因宗帝剛才欣喜的情緒而揪心起來的人,又將心重重地放入了心底。
宗帝這話既出,那便是擺明了站在眾人一邊,也不相信越君行所言了。惟有雲牧之眉目緊攏,定定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越君行那冷漠的素顏。
多年來身居高位的他,早已在這看似順利的朝堂上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果然,就在越君行抬眸想要開口之時,突然殿外奔入一個人影,那人走到宗帝面前,尖細的聲音道「啟稟皇上,太子妃娘娘在殿外求見?」
「太子妃?」宗帝皺眉「朕這裡是朝堂,女子不得入內,你讓她回去候著,有什麼事隨後再說。」
「她是不是還帶著一名女子?」越君行突然問道。
那內侍應道「是帶了一名女子。」
御史張易安冷言道「女子怎能入朝堂。」
越君行聽而不聞,微微一笑,對著宗帝道「父皇,星染帶的此人,正是與兒臣接下來所做的解釋有關。」
「哦…。」宗帝挑眉。
「還請父皇破例一見,但女子確實不宜上朝堂之上,再則兒臣此前所言,斬殺燕兆周之事另有隱情,因此,兒臣想斗膽請父皇移駕內殿,聽兒臣解釋後,再論兒臣之罪。」
宗帝想了想,又注視了越君行足有小半刻,轉首對安天道「就依太子之言,移駕內殿。」
然後不顧群臣議論,快速從金座上站起,穿過連廊,往內殿走去。
……
內殿設在大殿右側,唯一的兩個出入口也是設在金鑾殿內,因此安天得了宗帝的旨意,便親自帶了兩個小侍監打開殿門去迎南意歡人內殿。
越君行也緩緩從跪地的姿勢起身,他忍住膝蓋上傳來的陣陣不適,嘴角輕揚含笑地注視著那迎著明媚韶光,款款而來的女子。
今日,南意歡並沒有如越君行一樣穿著正式宮裝,而只是著了一襲稍顯華貴桃紅委地錦緞長裙,那裙踞剪裁極佳,完美地包裹著她妖嬈的身軀,腰間緊束的一抹明紫色腰帶,愈發勾勒出那不盈一握的優美曲線。
所有人都轉身看向這個蓮步輕緩,昂首走來的女子,目不轉瞬地看著她,走在這百年都不曾有女子踏足過的金鑾大殿之上。
短短幾丈距離,卻像是走了很久,直到那一抹修長的月白身影終於近在眼前時。
「夫君……」南意歡灼然一笑,嬌聲喚道。使得那本就面若芙蓉的容貌愈加明艷無雙,美的令人睜不開眼。
「走吧,父皇在裡面等著我們呢。」越君行柔聲道。
「好。」南意歡芙蓉含笑地將手交給他,任他牽著自己往內殿走去。
轉身剎那,目光佯若無意地從大殿之上滿跪的眾臣身上掃過,再看向越君行剛才孤身所立之處也並無可供他端坐的宮凳,眉間一縷憂傷閃過。
等到幾人背影消失不見,安天命人將內殿殿門掩上時,依舊留在金鑾殿裡的大臣們,這才驚覺,剛才南意歡的身後其實一直跟著一名綠衫女子,只不過那女子一直垂首斂眉,沒有引人注意而已。
……。
金鑾殿內殿
宗帝早已在坐在案台之後,正拿著一串十八迦南壽香珠串在手中撥弄著,看見倆人攜手進來,他淡淡地瞥了倆人一眼,最後卻是對著南意歡沉聲問道「星染,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金鑾殿。」南意歡乾脆應道。
「既然你知道這裡是金鑾殿,那為何還要擅闖?」
「父皇,星染她…。」
「讓她自己說。」宗帝攔住欲要替她解釋的越君行,冷聲道。
宗帝又道「星染,雖然你是朕的兒媳,朕也一直疼你若女,但規矩就是規矩,如果你今日不能說出個讓朕信服的理由,那麼朕少不得還要依著國法,罰上一罰了。」
「說吧,今日為何定要來金鑾殿上見朕?這個女子又是誰?」
南意歡頭一次被宗帝當面這樣數落,頓時眼眶微紅,眼淚大滴大滴地啪嗒往下掉。
過了一會,她抬頭昂首,任那淚水在臉頰上蜿蜒而下,委屈道「兒臣也不想來這金鑾殿啊,本來星染今日是帶著蘇蘇姑娘在御花園裡等著夫君結束後,再一起引薦給父皇的。可是星染左等夫君不來,右等夫君還不來,這眼看著日頭都要下山了,星染心中擔心著急!」
「久等不來,就可以擅闖金鑾殿嗎?」宗帝厲聲道。
「可是…。可是…。」南意歡胡亂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帶著哭腔道「還有就是,星染雖然昨日才回京城,但也聽到大街小巷都在說夫君在西延殺了燕王和拓修的事情,星染還聽說父皇也很生氣,所以才擔心夫君受罰,想說帶著蘇蘇姑娘一起來給父皇解釋嘛?」
宗帝陰沉著臉「你聽誰說朕很生氣的?」
「反正京城裡都這麼說,他們還說父皇不要夫君做太子了,那怎麼行?夫君若要不是太子了,那我以後還怎麼做皇后嘛?」說著說著,她又要大哭起來。
宗帝臉色尷尬地看著抽噎不止的南意歡,還有一旁臉色蒼白的越君行,畢竟南意歡這樣隨意哭訴的一番話,正是剛剛在大殿中上演的那一幕幕。
半響,宗帝冷哼一聲「就為了這些道聽途說的市井之言,你就跑來闖朕的金殿,你也太膽大妄為了!」
「那…。那大不了,我下次不闖了行嗎」南意歡像是也覺得自己太過隨性,低垂著頭嘟囔道。
看著南意歡那一臉委屈的模樣,宗帝無奈地瞪了她兩眼後,這才看向越君行,沉聲問道「好了,行兒,這次西延之行究竟情況如何?你剛才在外殿所言的殺燕兆周,又是怎麼回事?」
越君行勉強笑了笑,道「父皇容秉,不過請容兒臣先向您引薦一人?」
說完他伸手朝著靜靜站在一旁的楚蘇指了指。
「她?」宗帝晦深如海的眸子上下打量了楚蘇一眼「她是誰?和你殺燕兆周有何關聯?」
「她姓楚名蘇,西延人士,且出自元戎。」越君行回道。
「楚蘇?元戎?」宗帝念叨了兩遍後沒有反應過來。
此時,越君行又補充道「父皇,上蒼在賜予了我們北越遼闊的土地時,也同時在其中暗藏了許多無數看不見的寶藏,可是,我們卻一直苦於沒有能發現。」
宗帝眼裡陡然迸射出精光,盯著自若地站在那的楚蘇道「你是發現元戎礦脈的那個女子。」
「楚蘇見過北越皇帝陛下。」因為分屬兩個國家,所以楚蘇只是彎腰行了個禮,並沒有如常人那般跪地。
「免禮。」雖然宗帝面上沒有露出喜色,但語氣到底還是緩和了些。
彼時的中原大陸,自從百年前的一次多國混戰後,各自國力都有較大損傷,因此無不想盡一切辦法充裕國庫,休養生息,也正因如此,宗帝才會那般重視與東祁的聯姻,大力發展海商,而海商卻也實實在在地給他帶來了豐厚的回報。
除此此外,能在自己的國土上發現一條有用的礦脈那更是每個君王夢寐以求之事,古語曾言,金脈足則可富國。
因此若是發現了金銀礦,即可直接充盈國庫,若是發現了可以用於冶煉器刃之礦,那更是強兵富國的極佳之事。
可惜的是,這世上精於此道之人極少極少,各國皇室即便手上握有這樣的能人異士,一般也都秘而不宣。
因此,人人皆知是一個女人,在西延最為赤貧之地的元戎發現了藏有豐富儲量的黑鐵礦脈,但卻無人得見真顏。
而今天,這個人,卻站在了自己面前。
一瞬,無數念頭閃過宗帝的腦海。
微頓後,他緊緊盯著楚蘇道「元戎礦脈果真是你發現的?」
楚蘇聞言含笑答道「若是陛下不信,三日內,楚蘇可以在玉傾城郊五十里處替您尋一處銅脈出來,如何?」
「銅脈?」宗帝瞇了瞇眼,銅脈雖不如金銀富足,但時下許多日常器具皆已銅料為鑄,因此若是能多出一條銅脈,那也是十分稀罕之物了。
觀之面前女子不卑不亢,出言時神色坦然,宗帝微微點頭,他又看向越君行道「即便她的身份屬實,那麼這又和你殺燕兆周有什麼關係?」
越君行沒有直接回答宗帝問題,而是溫聲地南意歡說道「你帶著楚蘇先出去吧,在殿外候著我?」
「夫君…。」南意歡還拉扯著越君行的衣袖,不想撒手。
「去吧,我跟父皇私下說兩句話。」
南意歡依依不捨道「那我就在外面大殿等你。」
「安天…」宗帝開口喚了一聲。
安天瞭然,走到南意歡面前,將兩人恭領了出去,又重新將門掩實。
……
內殿中頓時,只剩了宗帝和越君行倆人。
門剛掩上的那一剎,越君行轉身對著宗帝道「回稟父皇,燕皇與兒臣做了一筆交易,他讓兒臣替他殺了燕兆周,交換條件則是將楚蘇姑娘交由我們,替我北越尋一條礦脈。」
「你是說燕驚鴻讓你殺了兆周王?」
宗帝一瞬驚詫,隨後面色又快速地平靜下來,眸光深不見底地疑聲道「他若是想除去燕兆周,多的是手段辦法,為何偏偏要選上你?」
「父皇所言極是。」
越君行輕聲道「但父皇也知西延局勢複雜,燕戚屬公然反叛,燕驚鴻自然可明面上殺之。但對於除了貪色之外,其他一切行為低調且勢力龐大的燕兆周此人,他卻無法如此公然處置。所以,他便想到了與兒臣聯手。」
「於是,在兒臣抵達那日,他趁著出城迎接之機,商議了此事。當時兒臣頗為猶豫,也曾問過燕皇,為何不請南秦秦帝代為…。」
「他如何回答?」宗帝皺眉問。
「燕皇回道,南秦這一年與自己關係太近,世人皆知若是秦帝殺,那便等同於是他殺。」
「嗯…。」宗帝略一思索後點點頭,復又冷聲問道「你同意了?」
越君行見狀走到案桌前,跪地磕了一頭,低頭道「兒臣有罪,事因突起,未及像父皇請示,便擅作主張行事,還請父皇責罰?但兒臣也曾仔細權衡過這其中利弊,覺得與燕皇交好即與西延交好,如此這般也算結成同盟,可緩和兩國過往緊張的邊境關係,此為公。」
宗帝挑眉道「難不成還有為私嗎?你又有何私心?」
越君行見宗帝如此問,面上神色一軟,低垂下了頭。
宗帝濃眉一皺,聲音沉厚冰冷道「究竟有何私心?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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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有一章,這場戲才能結束~
感覺這一家人,演戲演的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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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是忍不住再和807116181717妹紙打個招呼,謝謝你堅持啃書啃了三天啦~
今天應該能看完吧,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