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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章 雨夜琴聲 文 / 東海龍女

    織成毫不掩飾面上訝異之色,但隨後便化為桀然一笑,向著臨汾公主所在的紗幛斂袖為禮,柔聲道:「阿宓謝公主佳曲,願公主亦富壽安康,芳蕸永年。」

    她先前言辭犀利,反詰丁儀,即使曹操在座,亦自稱為「我」,偏其氣勢如虹,竟完全不令人反感,恍然間連伊籍都似乎忘卻了她此時的身份,而回到當初那「郎艷獨唯絕」的「無雙董郎」身影中去。

    但此時她柔聲致語,斂袖拜禮之時,卻又有著最莊的禮儀和真摯的問候之意,便是在座眾人皆出身世族,也不知見過多少世族女郎,但也覺眼前這女郎的儀容風姿,毫無可挑剔之處。只是從不知一個女郎的身上,竟也有著剛柔兩種氣質,且如此圓轉如意,融匯為一。

    雖是隔著紗幛,織成也似乎感覺到幛後的臨汾公主抬起頭來,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永年雖久,何妨一霎。阿宓你有心了。」

    曹操在座上聽聞,也不由得微一恍神,想道:「甄氏出身寒微,卻有如此風致,或許其父母也不過是時運所致,未有盛名,否則怎的教養出這樣的女郎?昔日聽說她為男子妝扮時,在巴蜀有艷絕之名,時人皆呼之為董郎世無雙。我從前不覺得,今日才彷彿能體味到這無雙二字,恰正在於她的雌雄莫辨,意氣風發啊。」

    遂笑道:「公主與阿宓氣度寬弘,情摯意真,令操亦刮目相看矣。」

    這幾句話,卻似是在隱指方才丁儀與伊籍等人相爭,未免失於氣度了。在座眾人聽了,心中皆是一動,忖道:「都說魏王雖為世子求娶甄氏,卻是迫於無奈之舉,一來是世子當時生死未卜,二來也是為了防範世子妻族勢大,將來對臨淄侯更為不利。其實心中並不甚喜愛這個長媳,如今看來,恐怕傳言有謬,魏王對其讚賞之色,竟是溢於言表。」

    有經過當年的敬神衣之典的人,更是心中篤定:若那時魏王不曾欣賞甄氏,又如何會破格擢升?只是未曾想到,當初敬神衣大典上脫穎而出的甄氏,如今竟成了這樣尊貴的世子婦。簡直就如同卞夫人當年的經歷一般傳奇。

    當下眾人自是美辭如潮,紛紛贊臨汾公主與織成二人的「相知」美談,織成聽在耳中,只覺十分好笑。

    臨汾如此對她,尚是首次,大半是因了上次自己對她的救命之恩。又怎麼會像他們所言「一見如故,瞬談傾心」「如蘭蕙交植,互為香氛」?

    曹丕容色稍霽,伸手握住織成的手,歉道:「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阿宓但有我便罷了,不能叫你這樣一個弱質女子,每次都要親自與人辯爭。」

    織成知道自己必然不是什麼真正的弱質女子,然而但凡女子,無不願意在心上人面前展示其柔弱一面,並從其的呵護之中感受被愛的喜悅。

    所以織成也向他嫣然一笑,柔順應道:「是。此後便要請世子多多庇護妾了。」

    曹丕失笑,卻在她掌心輕輕一擰,便放開了手,那笑意卻一直漾到了他的臉上來。

    曹操看在眼裡,神色更深,當下將衣袖微微一抬,頓時笙簫俱起,百音雜繁,卻是一支極為綺麗端華的曲子,中間雜有清越的罄聲,與這場景倒也相得益彰。

    卻聽紗幛之後,臨汾公主裊裊而起,向著曹操方向道:「臨汾身有不適,願先歸殿室將息,有擾魏王興了。」

    二人雖隔紗幛,但相隔頗近。

    曹操一怔,淡淡道:「既然如此,臨汾便先回宮中歇息罷。」

    此時樂音柔美,殿中人皆放鬆下來,或飲酒,或應和,或附掌薰然,因曹操素來不拘禮法,這些人也就短暫地享受樂舞,連紗障後的貴婦女郎們也開始巧笑晏晏,甚至有人試探著過來向織成奉酒,曹丕更覺愉悅,織成也應付得宜。這樣熱鬧自如的場景,也令曹操神色緩和下來。

    只是間暇之時,織成一直目視紗幛,但見幛後有身影徐徐而出,穿越殿間層層帷帳,往西角門行去。而此時一曲已長,舞伎們衣袖翩躚,正盈盈下拜,殿中為之一清。而她耳力甚為敏銳,卻聽到了細微的沙沙聲,心中一動,遂向曹丕低聲道:「外間下雨了,我且去送臨汾一程。」

    言畢起身,竟也悄然隨之而出。

    方一出殿門,便覺冷濕雨意,伴隨沙沙雨聲撲面而來,一時眼睫鬢髮,似乎都沾染了細小的雨霧。

    織成只走出幾步,轉過一帶石闌,不出所料,在紗燈的陰影後,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夜來春寒微峭,臨汾公主披著一件月白繡蓮紋的氅衣,靜靜的扶闌而立。旁邊並無侍婢宮人,唯幾叢花樹斜伸,足下不遠處的階邊,有蘭草豐翠。

    這是織成未曾見過的臨汾公主的另一面,孤獨,寂寥。殘漏的燈光落在她鬢上的珠簪上,反射出冷白的微光。

    她回過頭來,向著織成淡淡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聽得懂。」

    「永年雖久,何妨一霎。」織成也微笑道:「我竟不知,公主也是願意有這一霎。早知道的話,我便去宮中拜見你了。」

    「你去宮中,未必能見著我。」臨汾公主的笑意中,終究是有蕭索之意:「如今不同往時,我要與你相見,若不是藉著今日,恐怕也難了。」

    織成不由得問道:「出了什麼事?」

    近前看時,臨汾公主憔悴了不少,臉上雖敷有脂粉,亦難掩疲態。回想起初見時那個艷麗跋扈的貴女形象,儼然天壤之別。

    「今日之後,我便要深鎖宮中備嫁。」臨汾公主歎了口氣,道:「下月初三,我會下嫁給富安侯何晏。」

    「什麼?」

    織成大吃一驚,失聲道:「何晏?」

    何晏的確是尚公主,但後世她所看的史書上說,何晏娶的似乎是曹操的女兒,後來被封金鄉公主的那一位,且夫妻感情並不佳。大概也跟何晏好美色,多蓄姬婢有關。但這一次,怎麼變成了他要尚臨汾公主?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笑道:「富安侯年少美質,又出身顯貴,得魏王寵信,也當為公主良配。」

    「良配……」

    臨汾公主微微苦笑了一下,道:「若不是我深悉你的性情,並不是這樣刻薄之人,否則我便要疑心你在諷剌於我了。何晏昔年與你也有過交情,可是你回鄴已久,他可曾來見過你?」

    昔日何晏對織成的確多有幫助,尤其是在洛陽城之時,雖然織成心知肚明,他的那些照拂多半是出自曹丕曹植兄弟的暗中授意,但無論如何,何晏總歸是釋放出善意。這次回鄴,曹丕兄弟紛爭,何晏置身事外,沒有來見她也是情有可原。織成並非鼠肚雞腸之輩,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此時聽臨汾語氣,似乎別有隱情。

    「我在這裡等你,便是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臨汾公主看了一眼織成背後,急促地低聲道:「我們快走,不然就要被人阻住了。」

    言畢轉身便走,織成一怔,便跟了上去。

    銅雀台雖是建成不久,但臨汾公主素來受曹操之寵,又是眾人從前皆認為的世子婦人選,故此每次飲宴必然在場,平時也多有遊玩,對其中的地理位置,比起織成來還熟悉三分。

    此時她專挑的偏僻角廊小道,一路有廡簷遮掩,倒也不懼雨絲濡濕。也少有遇到人跡,只有濕潤的雨氣撲面而來,夾雜著花草的清芬。

    織成卻是在青台經過一次被剌事件,此時雖知曹操必然對銅雀台內部也進行過一層層嚴密的甄選清洗,但仍然提高警惕,將眼耳靈識提到了巔峰。她修練天一真氣已有年餘,大有進境,便是丈許外雨絲打在蕉葉上的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的確似乎並沒有什麼埋伏。但臨汾公主如此身份,為何方才暗示她出來,又帶她走這樣偏僻之徑,也確實令她有些狐疑。

    但她素來膽大,摸了摸懷中的淵清短劍,心道:「臨汾看似並無惡意,但不知要我見誰?」

    忽聽水聲潺潺,轉過一叢花樹,眼前豁然開朗,竟然是一堆湖石平空而起,嶙峋如山形,間有小瀑飛洩而下,在石底聚成一個小潭。那情形竟與她在洛陽曾經住過的宅子,也就是楊阿若所贈的那間,頗有些神似。

    隔潭看去,遠處有一軒閣,翼然水上,四周廊角掛有紗燈,廊下隔有細密的竹簾,隱約見簾內紗幔如雪,十分致。

    尚未走近,但聽木屐聲響,十分急促,有個白色的身影,自那軒閣之中奔了出來,疾速如風一般。臨汾公主身形稍慢,若不是織成拉了一把,幾乎要被撞個正著!

    織成正待喝斥那人,打了個照面,卻不禁一驚,喚道:「富安侯!」

    雖是暗夜之中,但那人膚色皎白,宛若明月,只顴上一抹潮紅,越襯出眉目俊美,可不正是富安侯何晏?

    何晏雙目直瞪,口中喘氣,額上熱氣蒸騰,似乎十分燥熱,卻對織成毫不在意,甚至不曾看她是誰,便一把推開,嚷道:「走開!」

    織成身形微閃,避開何晏的手,卻見他白衫招展,踏屐如飛,瞬間便奔下長廊,冒雨奔入另一處花樹徑深之處,消失不見,唯有那屐齒著地的奪奪之聲,猶隱隱傳來。

    何晏這是怎麼了?

    織成正在驚訝,卻聽臨汾公主幽幽道:「你莫要阻他,他此時正在行散,若是不發散藥性,只恐會有一場大病呢。」

    行散?

    織成驀然一驚,想起一件幾乎被自己忘記的事情來:

    何晏在後世聞名,一是美貌,二是身世,三是學識,四便是因為這「行散」的「散」,也就是後世所說的「五石散」。

    五石散,原是東漢時名醫,後世被稱為醫聖的張仲景所制,原是一種藥物,基本成分為石鐘乳、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因其藥性燥熱,起初是用來治傷寒病,後來發現「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也就是服食之後,整個人先是燥熱與寒冷交替,但經過短暫的痛苦之後,卻令人進入一個飄飄欲仙的境界,達到莊子中所說的玄妙之境。所以時人趨之若鶩,以為時尚,也成為魏晉時期士族的一種獨特嗜好。何晏後來成為玄學大師,也是五石散的骨灰粉,只是織成與他相交之時,他尚是一個健康的美少年,實在是沒有聯想到後來那個喜著寬袍大袖,揮舞塵尾,玄談放曠的五石散骨灰粉。

    只是……

    只是……

    織成不由得看了臨汾公主一眼。

    夜風春雨之中,倚廊而立的臨汾公主一動不動,望向遠處何晏消失的地方。臉上沒有待嫁女郎所獨有的嬌羞,只有淡漠與寂然。

    本就沒有愛意,何況何晏府中姬妾如雲,現在又開始服散。歷史上的金鄉公主最終與何晏反目,而臨汾公主的結局也並不美妙。

    但今晚臨汾公主帶她來此,又意欲何為?二人婚約已定,便是天子也無力改變,織成又有何法呢?

    彷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臨汾公主忽然淡淡一笑,微帶誚意,道:「放心吧,我並無向你求助之意。你說得不錯,何晏家世才貌,的確堪為公主良配。我能下嫁於他,比起其他公主已不知是積了多少世的福氣。讓我帶你過來的人,也不是他。」

    「不是他?」

    織成一怔,卻聽琴聲錚錚,來自臨汾公主身後的長廊那一端,透過連著軒閣處的細密竹簾,遙遙傳來。竟然還是先前殿中臨汾公主所操的那一曲中,最為難忘的兩句:

    「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貴在樂知心……」

    琴聲悠揚,音律極為精準,然而與臨汾公主先前的琴聲相比,卻多了深沉之意,若臨汾公主所奏之曲,宛若花枝媚林,明艷之中,含有臨風嗟折之悵,此時的琴曲便是松濤柏風,經霜彌茂,帶著俯瞰山川的惆悵,又有著獨立寒霜的傲氣,雖然也不乏淡淡的惆悵,卻依然是呼嘯而過,捲過那一片碧崖翠崗。

    這是個男子的琴聲。

    即使未曾親見,織成便已辨得出來。

    她驀地看向臨汾公主,目光中已帶了冷厲之意:「這是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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