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面色雖不好看,但還是點了點頭,率先跨步而入。
他們顯然已經聽到了先前的對話,因閣室之中眾女的注意力皆集中在織成與卞夫人身上,竟無一人察覺他們到來。而原本應該出聲稟知來客身份的閣外僕婢,也都垂首惶然,未發一言。
卞夫人的臉色也有些蒼白,迎起身來,笑道:「正是呢。或許是花木亦有靈性,知道你們父子會來,所以開得格外繁美罷。」
一邊上前十分婉順地扶過曹操,引他坐在正中榻子上,又從旁邊侍婢手中接過一方錦墊,親自塞在曹操背後,讓他坐得舒服些,再奉上一盞熱騰騰的蜜漿,這番體貼下來,曹操的臉色果然是好了不少。
織成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觀察這一切,心中感歎一聲:終究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這樣尷尬的場景,不過是微微一笑,幾句言語,幾個動作,便揭了過去。
便是自己,此時也不能重提先前之事。
眾人皆重新見禮,各貴婦要拜見曹操及曹丕,二人隨從的諸人也不免要向卞夫人和織成見禮,不少官員的夫人正在閣中,也含羞上來見過其夫君,又或是別的通家之好,一時歡聲笑語,好不溫馨。卻不見曹氏其他兄弟,連曹植也不見蹤影。不知是否出於曹操夫婦的意思,總之些時閣中真是一片和諧。
不過織成沒有看到多少熟悉的面孔,當中也沒有曹丕的屬官,倒多是一些勳貴之類,其中不乏所謂的簪纓門第後人,如楊氏、何氏等。看來曹操的路線一貫是用這種夫人主持的內宴,來緩和各世族門閥、勳貴元老與他的關係。只是奇怪的是,既不見楊修,也不見何晏。楊修倒也罷了,只是何晏昔日總算是有交情的,但自織成入鄴都後,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她礙於身份,也不能主動去見他,但心中實在納悶。
織成自然也上前拜見曹操。
她有數日未見曹操,但見他比其之前在溫香殿所見,又憔悴了不少。心知按照另一個時空所記載的歷史時間,他最多也只有幾年的壽數。再看他這種憔悴,不免心中倒多了些同情,加上終究此時他是便宜公爹,行禮時也就多了些真情實意。
曹丕看在眼裡,只道她全是看自己份上才如此,不僅心中更暖。曹操何等敏銳,對織成的性情也頗為瞭解,此時也不由得放緩了語氣,問道:「你今日這銀紅衣色倒是很配朱顏貴,來了這許久,你阿母難道不曾賞你一朵?」
織成還未說話,卞夫人笑道:「正是等公主和阿崔摘花回來,便要送這閣中美人們一人一朵,簪在髻上,也作個賞春之趣呢。」
崔馨卻先捧著那盤放有「朱顏貴」的茶花,先奉給卞夫人,輕聲細語道:「兒婦先伺候阿母簪一朵罷。」
卞夫人神情更是柔和,笑道:「還是阿崔孝順。不過你素來端,這朱顏貴,你簪著比我這老婦可要適合多了。」伸手拿過一朵,先給崔馨簪在了髻上。
旁邊卞夫人的近身侍婢,是個身量長條、容貌豐艷的女子,笑道:「女君的兒婦一番孝心,女君也不要辜負才是。」
伸手從崔馨手中接過那朵茶花,將其簪在了卞夫人發間。
時下習俗,稱女子品級之前,往往加上娘家姓氏。如織成自己,也被稱為甄夫人。偏偏崔馨的母親被冠以崔夫人的名號,崔馨此時也被卞夫人稱為阿崔。
不過是再三強調其門第罷了。
而這侍婢雖是近侍,但若不是洞曉卞夫人的心思,又豈會主動接過崔馨手中花朵為卞夫人簪上?
無非是盤中只有三朵朱顏貴罷了。眼下只有一朵,可是這閣中身份貴重的,又不止有織成一人。旁人不說,便是臨汾公主,雖實際上顏面不及織成,但論身份而言,卻是該比織成更應簪得最後一朵「朱顏貴」了。
臨汾公主目光閃動,已落到了這朵「朱顏貴」上。
織成對這種暗裡機鋒簡直懶得再理。
方纔她出言犀利,料想此時也沒人敢再欺上臉來。所以對於卞夫人與崔馨之間雍雍穆穆的情形,便似全然未看到般,只是轉頭過去,恰好對上曹丕的目光,便對他嫣然一笑。
果然只聽崔夫人笑道:「公主素來最喜這朱顏貴的,聽說公主又精於蒔花,夫人這裡的茶花,費了公主不少心血。這朵朱顏貴麼……」
臨汾公主好容易調整了臉色,對著曹操勉強一笑,道:「夫人早就說啦,今日剪下的朱顏貴中,自然有一朵是給我的。」
卞夫人笑得十分慈愛:「你費了這許多心血,我豈能不給你簪一朵?」
言畢招了臨汾公主過來,親自也為她簪上了最後一朵朱顏貴。
這才彷彿想起什麼般,向織成微笑道:「總是她們忘了還有你,竟只剪了三朵。無妨,稍後便讓丹朱再去剪一朵來。」
丹朱便是她近身的那個侍婢。
曹操眉頭微皺,他哪裡看不出這些女人們的暗潮洶湧?方才問話織成,便是想緩解氣氛,沒想到卞夫人竟不理會,心中雖然厭煩,又多少要給卞夫人顏面,便將接下來的話語嚥了回去。
織成覺得好笑。
在這些貴婦人看來,被地位最尊、又身為家姑的卞夫人這樣當眾的忽視,無異於奇恥大辱吧?可是她根本不在意。一朵茶花罷了,簪又如何,不簪又如何?反正她打定了主意,誰要是開言折辱,她必要反擊。但這種不痛不癢的針對,她還是保留些力氣罷了。
忽聽曹丕道:「昔日阿宓在洛陽時,廊下種了不少『朱顏貴』,她著衣雖喜艷朱,對簪花恰是不愛此色。」
織成一怔,想:「我在洛陽時雖也養過不少茶花,甚至十分刻苦地向阿茱學會了認識茶花,但朱顏貴這種花,連史萬石那般豪富,家中也未曾有幾株,我如何會有?還有『不少』?」
但夫君大人這般說了,她總不會拆台就是。
卻見崔夫人眼珠轉了轉,道:「倒沒聽說甄夫人竟有這般能耐,這朱顏貴可不是誰都有的。」
「我有。」
曹丕淡淡道:「便送了幾株,不料她竟不喜歡。」
閣中空氣,忽然再次凝住。
崔夫人臉色漲得通紅,張了張嘴,卻不敢再說,崔馨也低下頭去。
曹丕親自背書,誰還敢置疑?
他身為卞夫人的兒子,有幾株朱顏貴又有什麼稀奇?況且以他的身份,他說有,便是有。便是崔夫人甚至卞夫人自己,也無法置疑。
臨汾公主忽然冷笑一聲,道:「那時都說甄夫人死於鄴宮大火,沒想到卻在洛陽逍遙養花。」
閣中空氣,幾乎可以用凝固二字來形容了。
這閣中之人,對於織成所謂的之前來歷,自然個個都十分清楚。但一個個也諱莫如深,只當織成這一段鄴宮失火之後竟去了巴蜀的經歷背後,是毫無一絲隱情。除了臨汾公主,只怕也無一人會提到這些事,正如卞夫人的歌妓出身和漢天子的被挾無權皆是眾所周知,卻不會有誰提起一樣。
「那時?公主說的是哪個那時?」
織成目視臨汾公主,淡淡道:「我到現在,於洛陽尚有織坊。便是明日想去,也就隨時去了。公主為何就肯定鄴宮大火那段時間?莫非公主對那場大火,一直是耿耿於心麼?」
真是不言則罷,一言殺人。
曹丕按了按額頭,以掩住嘴角一閃即逝的笑意。誰不知道曹操是不欲提到那場大火的?臨汾公主更是因此還受過懲罰,如今一時怒火勃發嫉妒攻心說出來,忽然意識失言,不由得臉色陡變。
曹操額上青筋隱隱跳動,織成在心裡想,這一點兩父子頗為相似,估計下一刻就要抓狂了吧?
還是卞夫人,似乎沒看到曹操陰沉的臉色,笑道:「餘下盤子裡的花,你們便分了簪罷。」又向曹操道:「妾前幾日看了銅雀台中的伎班歌舞,一時興起,也編了幾支新舞,不知魏王肯賞看否?」
面對這樣一張溫柔姣好的臉龐,曹操終於臉色稍霽,青筋也漸漸平息,點了點頭。
卞夫人卻似是頗有歉意地看向織成,笑道:「甄氏既然不喜歡朱顏貴,我那如意閣中,還有一株好花,乃是絕世珍品,名為洛神綠波,不如就煩臨汾公主卻剪一朵來,為你簪上可好?」
她這樣的態度,卻將方纔的劍拔弩張又消散沖淡了。織成不得不承認,這位卞夫人當真是個滅火高手。她挑起火焰,又能將其澆熄,但無論如何,都給人添堵,偏偏你還不能指責她做得不對。蓋因其面面俱到,哪怕砍你一刀時都如沐春風。
不過,洛神綠波……
聽名字便知這花頗為名貴,更何況還有臨汾公主不加掩飾的氣惱表情作為註腳。
織成起身正要謙辭,曹操卻緩聲道:「你阿母想得周到,那洛神綠波,原是我當年征烏桓時在柳城所得的野生異種,經培育而成,比這朱顏貴還要名貴得多,確無凡俗之態,無愧其洛神之名。」
織成聽到洛神、柳城、烏桓等關鍵字後,不由得看了一眼曹丕,曹丕仍帶著笑意,神情卻似是有些恍惚。
前女友的心結嘛……
織成隱約覺得有些奇怪,卻一時想不起哪裡奇怪。
只聽樂音悠揚,卻是一隊樂師並舞伎等人正款步走上青台,正向閣中而來。這麼冷的天,那些舞伎們還是輕紗飄飄,面上帶著十分職業的笑容。織成只覺得今日這個賞春之宴十分無趣,向曹操和卞夫人行禮道:「如何敢勞煩公主?兒婦素愛靜,也未必定要簪花。」
卞夫人笑得更是慈祥:「去吧去吧,哪有年輕女郎不愛花的?公主喜愛茶花,阿母的這些茶花一直煩勞她在照料,如意閣的人她也都熟得很。那洛神綠波,今年是第一次開花,如今天氣寒冷,萬不敢離了如意閣,到了明年之時,便能在這青台之上來觀賞了。」
又聽卞夫人一派長輩模樣,卻將與臨汾公主的親厚毫不掩飾。然臨汾公主畢竟為公主,卞夫人今日身份,自不會向她認小伏低以臣婦姿態相處,但礙於君臣名份,臨汾公主對卞夫人的順從又易引起關於權臣跋扈的非議,所以卞夫人用了非常巧妙的方式,便是言語之中,總是將臨汾公主當作一個晚輩來照料。當然臨汾也很聰明地配合了,貴婦的世界啊真是太麻煩……
織成料到如意閣是卞夫人的花房之類所在,卞夫人尚且要注意世人的看法,她又如何能大剌剌地讓臨汾公主為她專門跑一趟?索性道:「既如此,兒婦因性情鄙陋,並不通曉音律,也不必在此觀看歌舞,便隨公主去如意閣罷。花朵之美,正該長留枝頭,怎忍心以它凋落,換我髻間片刻艷光?只是觀賞片刻,也是好的。」
言畢向卞夫人行禮,又含笑看向臨汾公主,道:「公主先請。」
臨汾公主似是沒有想到她竟是要跟過來一般,瞪了她一眼,也向卞夫人行了一禮,不情不願道:「芬兒就先告退了。」
卞夫人似乎也有些意外織成的堅持,但也只是笑了笑,揮手示意二人離開。
「你!你為什麼要跟我來?」
剛走下青台的石階,臨汾公主便揮手令自己的侍婢與辛苑卻遠遠退開,氣惱地盯著織成,道:「你又不懂茶花,去如意閣作甚?」
她瞪了織成一眼,又道:「你此時回去,也還來得及!」
「我不回去,那閣裡的人,除了子桓,我一個也不喜歡。」
織成十分直截了當地答道:「我寧可和你在一起,去看看我從沒見過的茶花。」
「你……」
織成抬起頭來,看到辛苑和臨汾公主的侍婢,遙遙地站在一株樟樹下,辛苑的目光,與織成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兩人交換了一個淡不可見的笑容。
臨汾公主終於一跺腳,扭頭就走。她梳著被稱為剪氂幗的高髻,這裡的幗,便是所謂的「巾幗」,也就是假髮髻。不過和一般的假髮髻不同,一般的假髮髻是在本身頭髮的基礎上增添一些假髮編成的髮髻,而幗則是一種貌似髮髻的飾物,多以絲帛、髮絲等製成假髮,內襯金銀所製的框架,用時只要套在頭上,再以髮簪固定即可。臨汾公主的髻幗之上,便插了十餘支各色簪釵,十分華麗,這一扭頭,幾乎將其中最長的一根釵上串珠,甩到了織成臉上。
顯然她真的是相當氣惱。
織成悠然跟上去。
隆冬的空氣相當濕潤,尤其是在植被這麼好的宮院之中穿行。沿著碎石鋪就的小徑往前行去,兩邊是各種嶙峋的湖石,石間常見一泓碧水,緩緩穿過石隙橋間,往下游流去,又被掩映在草木之中。
這樣的佈置頗有山野之氣,又不失疏朗大方,織成本能地覺著,一定不是卞夫人的手筆。二人出行,自然也有輿車相隨,只是臨汾公主在前面氣沖沖地走路,侍婢們與輿車只敢遠遠地落在最後,辛苑自然也不好隔得太近,只有織成悠閒地走在當中,觀賞山水,頗覺樂趣。
臨汾公主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咬牙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織成有些好笑地反問道。
「因為……因為曹子桓……」臨汾公主咬了咬嬌嫩的紅唇,或許因為她的容貌甚美,牙齒潔白如貝,這樣的動作,倒更增添了幾分女子獨有的稚氣和嬌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要嫁給……嫁給他……」
她終究還是個年輕女郎,這樣的話要說出來,即使是私下裡,也是用了相當大的勇氣。好容易說出來,頰上已經浮起了紅雲。
「想嫁他的人多了,我都去討厭嗎?我沒有時間。」織成坦率的回答,令得臨汾公主臉色更紅,這次卻是氣惱所致:
「知道本宮為何討厭你麼?就因為你這該死的自大!」
「……」
「你,甄氏!你出身本就不高,又非嫡枝,還落入了織造司為奴,你在整個鄴城又算得了什麼?恐怕連我身邊的侍婢也比你高貴!可你為何總是這樣一副自大的模樣?本宮是大漢的公主,可是你從來就不曾尊重過我!還有卞夫人,甚至是皇后……」
「公主此言,妾實在不明。依妾想來,似乎每次禮儀周到,從未有失。」
織成微笑的辯解更激怒了臨汾公主:「禮儀?你以為本宮看不出來?你仗著那些男人都喜歡你,你……」
「公主慎言。」
織成臉色沉下來:「難道公主討厭我的原因,便是因為那些男人都不喜歡你?」
臨汾公主一時氣結,狠狠地瞪著織成。她今日妝容精緻,漢時已經很注意眼妝,以淡淡的霞紅色,在眼角暈染出嬌俏的飛挑效果,即使是瞪著人也有幾分嫵媚。
「公主,如果你真如你自己所說,你是大漢朝尊貴的公主,那麼你應該不會在意那些男人的態度。如果心底光明自生,又怎會想著與米粒之珠爭輝?」
織成淡淡一笑:「既然公主都說到這個地步,我也就跟公主明說罷。我對公主也好,卞夫人也罷,甚至是皇后,必會以禮待之。若是得寸進尺,我亦不會束手待斃……昔日鄴宮大火,公主難道忘了麼?」
臨汾公主咬緊了下唇,不由得退後一步,手撫上旁邊石欄,又觸電般收了回來。
「至於子桓,他有他的想法,他喜歡誰,不喜歡誰,也有選擇的自由。當然,我喜歡誰,也有我的自由。」
臨汾公主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自由?」
「對啊。自由。公主不是問我,為何不對你們發自內心尊重麼?其實我尊重每一個人,但是公主你們要的,不是尊重,而是敬畏馴順。那樣,就不是自由了。」
織成微笑道:「當然,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對不對?」
一言未了,她忽然疾躍而起,一把摁住了臨汾公主,隨著尖叫聲,兩人重重地往前俯衝,趴在了地上!
嗖嗖嗖!
奪奪奪!
水流潺潺,不時便有小橋飛跨其上。她們此時正伏趴在一處橋面之上,兩面皆是石欄,那些箭枝從旁邊射來,有幾枝便撞上了石面,在尖利的鏑聲裡,留下淡白的印子,並四濺的火星。
辛苑的厲喝之聲,連同侍婢們的慘叫聲,從後方傳來。單是從箭枝的密集度,織成便能判斷出來,她們已被攔阻在那裡,一時之間,根本無法上前救援。
織成說起來是赴自己翁姑所舉辦的宴會,自然不可能帶上許多的侍衛。楊虎頭等人也是送她至青台後便在專門的地方歇息,此時跟臨汾公主前往如意閣,自然也不會大費周章,令隨從如雲。誰知就在這個時段,竟然在此處遇剌!
臨汾公主發出尖銳的慘叫聲,若不是二人隔得近,織成幾乎要以為那箭枝已穿透了她的身軀,否則如何這般慘烈?
她猛地摀住臨汾公主的口,低聲叫道:「住嘴!我們快跑!有人過來了!」
臨汾公主惶然抬起頭來,顫聲道:「有人?是不是救我們的……啊!」
幸得織成將她的頭摁得及時,但一根箭枝還是凌空射至,堪堪地穿過那高高的幗髻,隨著臨汾公主的尖叫聲,兩根釵簪應聲而斷,幗髻也有大半頭髮散落下來,十分狼狽。
她不由得叫起來:「我的髮髻……」
「逃命要緊!」
織成耳目靈敏,早就聽出奔來的腳步聲疾而沉,帶著篤定的殺氣,與那種倉皇奔來相救的腳步聲絕不相類,無疑正是與這發箭者是一夥的兇徒。
此處既是卞夫人的青台,都有剌客可以混入,足見其並非尋常蟊賊。雖不知為何會突然攻擊自己與臨汾公主二人,但既是攻擊,便不會無功而返。這樣緊急情況之下,織成一人逃走倒並不難,難的是此時還多了個臨汾公主。
她顧不得許多,一把從臨汾公主頭上扯下那幗髻,又扯塊帕子將其散發草草一裹,喝道:「快走!」
雪光一閃,卻是她手中多了一柄短劍,當空砍去,將一枝飛向臨汾公主的箭枝砍成了兩截!
臨汾公主足下一軟,幾乎要跌在橋面上,只覺拿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纖長雪白,卻堅如鐵箍般,箍得手腕子生疼,偏有一股大力,拖著她幾乎的打著跟頭往前飛奔,那斷了的箭枝落在後面,雖剌眼卻也飛速遠去。
「去……去哪裡?我要回青台!那裡……」
這裡說的青台,便是主殿那邊,那裡有曹操,有卞夫人,有曹丕,必不會讓這些歹徒作了惡去。
「你去得了麼?」
織成的冷笑在頭上飄過,臨汾公主只覺自己身軀忽然凌空飛起,尖叫聲中,重重摔了下去!
與其同時,她聽到刷的一聲輕響,空氣中迸出腥甜之氣,有幾滴濕熱的東西,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她本能伸手去摸,看到指尖一抹殷紅血痕!
差點又要叫出來,且胸口也一陣翻江倒海。眼前雪光閃動,鏘鏘利響聲中,眼前幾個身影,已打作一團。
是甄氏!
她滿手是血,嚇得呆坐在那裡。
怪不得甄氏方才將她擲了出去,還以為是要藉機對她起了殺意,沒想到卻是在救她!那幾個歹徒終究是追了上來,甄氏將她擲開,自己卻攔了上去……
「往南邊跑!辛苑在那裡!」
是甄氏在厲聲喝叱。雪亮的劍光,不時劃破冷暗的長空。
辛苑?是了,那個總是木著臉,跟在甄氏身後的女子。也有人在後面嘀咕,說這個辛苑長得很像當年在凝暉殿公然謀剌天子的那個女剌客,但是曹氏父子都不說,誰人還敢當面說出來?
她在背後也沒少因這事痛罵甄氏是奸佞小人,置天家尊嚴於不顧,庇護如此惡女,卻沒有想到,有一日她也要靠這「奸佞小人」與「惡女」庇護性命。
不知何時,淚已流了下來,滿臉都是,也不知是怕,還是急,或是別的什麼複雜情緒。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這裡,給甄氏添亂,只抹一把臉,便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就跑,忽聽背後騰騰腳步聲響,有人在悶聲喝道:「不能讓她跑了!主人說一個也不留!」
一個也不留?
彷彿頭頂上一個炸雷,臨汾公主驚駭得腿都麻了,只這一延誤,腳下又慢了幾分,那腳步聲便近在耳邊!
忽的頭皮一緊,不知是誰已一把握住了她的髮髻!
臨汾公主不由得尖叫起來,叫聲扭曲,聽起來簡直不像是人發出來的聲音。然而她的掙扎根本如草芥般微不足道,但覺寒風飆然,一道寒亮的刃光當頭斫下!
嗖!
一聲弦響!
又是一蓬腥氣在身邊迸開,噗的一下,連她的衣裙都被染得腥紅一片!
一具身軀砰地倒下,幾乎要砸著她衣下的雙足。是個黑衣蒙面的男子,一身黑衣,只是此時胸口處有深色濕漬很快泅開,那裡露出一枝小小的尾羽。
臨汾公主再也忍受不住,一膝跪倒,大口大口地嘔了出來!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臨汾公主驚得往後倒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卻響起來:「快跟我走!」
是甄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