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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章 長住光明 文 / 東海龍女

    郭煦一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她是主事之人,任兒是否「病逝」,她最是清楚不過。那幾日任兒根本就不在府中,後來卻是曹丕告訴她,關於任兒的死訊。她不敢多問,便順從了曹丕的暗示,放出任兒病逝於府中的消息。

    如今看來,難道其中還另有隱情?任兒死的時候,難道世子和織成,真的就在身邊麼?當時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正思忖間,忽聽麗姬「咦」了一聲,道:「那是魏王宮中的宮監,怎的來了府中?」

    郭煦抬頭看去,隔著冬日凋零葉盡的樹枝間隙,看見著綠袍的宮監並幾個侍者,正匆匆步入桐花台。

    「奴婢馮貴,是奉卞夫人之令前來的。」

    為首的綠袍宮監滿面笑容,一舉一動十分標準的宮禮,恭謹中又透著自然,一看便知是在卞夫人身邊頗有體面的:

    「夫人說,前些時日諸事繁雜,竟連冬至之宴都未曾好好擺酒慶賀,如今世子讀書有成,不能不慶賀一二,便於明日做個賀春之宴,世子婦眼下就可準備著了。」

    織成才回到自己寢殿之中,重新換了衣服,正鬆散著準備喝一杯熱飲子,便迎來了這不速之客。

    而且不速之客竟是來請客的,又令她覺得有些意外。漢朝之前,春節皆是指的立春。但自漢時起,才定在了正月初一。如今最多也不過七八日便是春節,初一論理都是要去銅雀台裡拜見曹操夫婦並各有品秩的側夫人。實在是卞夫人這個宴會來得也未免太倉猝了些。

    卞夫人那雍容精緻的面容,不由得浮現在面前。

    雖然交道不多,但織成本能地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冷淡,雖說世子「讀書有成」暗喻曹丕身體康復,但分明曹植剛剛吃了掛落,這時候她還來為一向並不疼愛的大兒子慶祝,顯得心也太寬了些。

    「望中貴人回復阿父阿母,夫君與妾領命便是。」

    織成淡淡地讓董媛拿了只錦囊來,奉給那綠袍宮監:「煩勞中貴人了。」

    中貴人,是對宮中得勢黃門的稱呼,這馮貴雖在卞夫人身邊得寵,但被世子婦這般尊稱還是首次,不免看了一眼面前這穿著家常墨綠絹袍,未施脂粉,唯一雙眸子明光燦然的女郎,含笑道:

    「奴婢謝夫人賞。」

    捏了捏錦囊,覺得裡面頗有份量,笑容更深,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阿母要舉辦賀春之宴?阿父那邊自不用說,單這宮內外命婦,有品級者都要前去,不過幾日功夫,倉猝舉辦此宴做甚?」

    曹丕從內室踱出來,捏起織成喝過的瑪瑙盞,啜了一口盞中的熱飲,一股獨有的暖香甜美,盈滿了口腔。

    織成搖了搖頭,道:「我只知卞夫人並不喜歡我。」當初入府之時,卞夫人在那樣情況下,尚且要藉著郭煦來硌應她。如今曹丕自「甦醒」之後,世子府也好,織成也罷,樣樣都順遂。織成本能地覺得,卞夫人並不喜歡看到這樣的情境。

    曹丕的臉色也微微一沉:「阿母從未喜歡過我,自然也不會喜歡你。你也是受了我的連累罷了。」

    目光落在織成臉上,神色卻又明亮起來,方纔的陰沉一閃即逝,反而擠坐在了織成身邊,與她並坐一張榻上,含笑著問她:「這也罷了,且讓為夫聽聽,先前夫人在桐花台上,演武場中,是如何教導府中姬妾賢良淑德的?」

    兩人隔得極近,幾乎能聞到彼此的呼吸,從曹丕說話時所出的溫熱氣息,甚至吹拂了她的鬢髮。

    縱然二人已有了親密的關係,但隔得這樣近,近到可以看到那雙漆黑的眼眸,織成還是不由得臉上發燙,身子本能地往後避了避,嗔道:

    「你做什麼?」

    見那漆黑眼眸之中促狹之色更甚,心下便知曹丕是故意為之。她自詡是現代新女性,如何能輸在這小小的「男色」之下?當下定住心神,索性放軟了目光,眼波流動,似笑非笑,斜目睇睨,道:「難道是心疼你那些美人兒不成?」

    她從未有這樣表情,雖知是作態,但曹丕也覺心中一蕩,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歎氣道:「那是自然。她們有的是宮中賞的,有的是阿父賜的,有的是我麾下的人送來的,這樣頂尖兒的美人,至少每個也值幾萬錢,若是被夫人一陣風捲殘葉地處置了,怎由得人不心……」

    一語未了,只覺臂上重重一痛,卻是織成兩根手指,已是緊緊擰住了他臂內一處軟肉。只輕輕一扭,已覺痛不可當,不由得啊喲一聲叫了出來!

    織成笑盈盈地將臉貼在了他的臉上,柔聲道:「妾也是如此覺得……」

    雖是臉部肌膚所觸,皆是軟滑光潔,且暖香撲面,更為前所未有的「福利」,令得曹丕心神俱醉,只盼這福利時間長些才好,然而隨即臂上再次受痛,忍不住再次慘叫出聲: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織成實在沒想到素來冷峻莊肅的他,竟也有這樣憊懶的一面,咬牙笑道:

    「若是饒了命,只怕下次又有幾個頂尖兒的美人,受了我這樣毒婦的蹉磨,那可如何是好?」

    曹丕俯首帖耳,滿面諛笑,叫得更是誇張而大聲:「方纔是小人爛了心思,任是那天仙再世,青娥臨凡,總不及夫人一根頭髮絲兒,若讓我瞧了一眼,便罰我全身都叫夫人掐爛……」

    一語未了,只見門口露出一隻小腦袋來,如亟雷擊般頓在那裡,潔白如玉的小臉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也是呆滯萬分。

    竟是元仲!

    曹丕只覺面上一僵,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而織成眼風掃去,正暗運陰勁的手指也觸電般地收了回來。

    兩人幾乎同時跳起身來,身形挺拔,齊齊咳了一聲,又齊齊問道:「元仲,你怎麼來了?」

    元仲退了幾步,囁嚅道:「兒……兒……其實什麼也沒有看到……」

    什麼叫睜眼說瞎話?這就是啊!

    織成心中叫苦,面上卻堆出笑容,一把將他拖進室來,乾笑道:「方纔你說要回去收拾東西,現下告訴阿母,可收拾得怎樣了?」

    一面向曹丕連使眼色,只想讓這個尷尬的男主角趕緊離開。

    曹丕再次乾咳一聲,本來準備就此離開,卻被二人的話語驚了一驚:「收拾東西作甚?」

    「張兒人品卑劣,不堪為元仲保母。我已逐出張兒,且打算親自照料元仲。」

    織成將元仲摟在懷裡,微笑道:「元仲以後,就住在這寢殿之側,那間暖閣之中。」

    「元仲住在這裡?」

    曹丕大為意外,對張兒卻並未在意,只皺眉道:「那暖閣也太小了些,元仲身邊有婢女八人,保母……保母如今尚有二人,如何住得下?」

    「兒如今已經大了,凡事皆可自己動手,用不著那許多婢女。保母什麼的,更是……」

    元仲偷眼看了看曹丕臉色,見他漸漸沉下臉來,不禁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卻聽織成不悅道:「那暖閣雖名為暖閣,聽說昔日也做過你的小書房,共有三進房屋,元仲帶兩名婢女,住在那裡盡已夠了。你昔日在軍中之時,也不過十三四歲,那時一個婢女不帶,還不是一樣能過?元仲年幼,更該效仿你這為父親的才是,豈能溺樂於婦人婢女之手?還是你覺得元仲由我照料,竟會虧待了他不成?」

    元仲急道:「阿母怎會虧待孩兒?孩兒一個婢女不帶,也是無妨的。」

    曹丕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對付織成才是。

    他並不是真的覺得元仲必須得從侍如雲才行,更深知織成心性,當初素不相識時,她在銅雀之亂中,尚可不顧生死去救助元仲性命,何況是如今佔了母親的名份?但他……他只是本能地覺得彆扭。

    因為這樣一來,元仲可離他們倆太近了!

    從早到晚,恐怕時時都能看得到罷。

    他從前沒有跟父母真的朝夕相處過,如今也同樣不知道如何與兒子相處。

    其實何止是他?貴族子弟自落地時起,從小便有保母、乳娘、侍婢、奴客等一大群從者侍候,與自己父母只是早晚拜見時遇到罷了。只曹植當時出生時作為「吉兆」,且卞夫人當時處境不錯,動了慈母心思,要親自撫養,其餘兄弟包括曹丕在內,皆是未曾與父母朝夕相處的。如今元仲卻要住得這樣近……

    更何況,他剛剛得到了阿宓,正在情濃之時,卻在此時多了小傢伙,不得不注意收斂行止,便是如方纔那般閨閣玩笑,也得防著兒子忽然冒出來瞧見。這個時空講究祖慈父嚴,抱孫不抱子,曹操可以寵愛元仲,他這個做父親的反而要注意保持威嚴。若是方纔那般情狀被元仲多瞧見幾次,他這顏面還要擺在哪裡?

    還有元仲的生母任兒之死……

    但看織成摟著元仲,元仲一雙極肖自己的眼中,又滿是焦急之色,小小的身子卻極為依戀而自然地附於織成懷中。不覺心中一動,緩了緩聲音,道:「元仲,你喜歡與阿母……在一起麼?」

    元仲聽他話音似有鬆動,趕緊大力點頭,一邊緊緊抱住織成的腰身,一邊大聲道:「我自然是喜歡阿母的!阿母說了,我娘親臨終前,是交待讓她好好照顧我的!張兒說的那些話,全是這賤婢自己編出來的!我娘親根本就沒讓張兒照顧我。」

    曹丕微微一震,看向織成。

    四目交對,昔日那懸崖上墜下的女子,都從彼此視線中一掠而過。織成苦澀地一笑,輕聲道:「其實她就是不說,我也一樣會對元仲好的。因為……元仲是你的兒子。」

    是他的兒子,也許還會是他唯一的兒子。

    任兒臨死前曾經說過,她精於毒藥,又長侍曹丕身邊,曹丕固然是存著要利用她的心思,也自恃她對自己的感情,並不懼怕她會加害自己性命。只是曹丕沒有想到,愛情和母愛的雙重情感,令得任兒心態扭曲,竟然會用了別的藥物,令他再無子嗣,以保證元仲的地位。甚至是任兒最後,完全可以不用激怒曹丕,但她卻終究令自己被曹丕親自射殺,或許是因為在她心中,早已明白:看透她身份的曹丕,本就不會再容忍她多久。此時的她唯有死了,才能保證兒子元仲的唯一重要地位。更何況,曹丕心中最愛之人,恰是對元仲一向持有善意的織成。

    任兒死得毫無遺憾。她從來沒有得到過愛情,卻在最後一刻守護了一個母親的心。但是織成知道曹丕為人深沉,任兒之事,恐怕也一直是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剌,連帶著這次她回來,發現他對元仲的態度都有些古怪,不如銅雀之亂時那般直摯直接。

    所以她此時念頭一動,加上了最後一句話。

    元仲是曹丕的兒子,所以她才肯照料,不是因為任兒。任兒的身影,若是橫亙在曹丕心中,是他一生都不願面對的陰影,正如他當年對甄洛那樣……

    一個是他真心摯愛的女人,一個是從小陪伴他的最親近的女人,前者被他拋棄,而他被後者謀算,這是怎樣的一筆糊塗帳?

    一個念頭忽然掠過心間:

    任兒說曹丕不會再有孩子,那任兒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藥?現在是建安十八年底,元仲已近七歲了,其出生年月應該在建安十二年初,建安十二年五月,曹操征發烏桓,如果任兒自己懷上元仲之後就給曹丕下藥的話,那甄洛腹中的孩子……

    這個念頭實在太過驚悚,令得織成強迫性地讓它戛然而止。

    不,不可能。

    曹丕是在任兒死前才知道自己不能再有子嗣的消息,建安十二年時,他怎麼可能去懷疑甄洛?是自己腦補過度了。

    或許是她最後的這句話,觸動了曹丕關於子嗣的心事,曹丕看向元仲的目光,漸漸柔和起來,他幾乎是溫情地看了織成一眼,道:「好,元仲我托付給你了,你以後就是他的母親。」又向元仲把臉一板,道:「你以後務必要孝順你的母親,若是不聽話了,阿父那裡的籐條和木片,卻是不認得你是誰!更不會顧忌你母親!」

    從名分上是母親,和曹丕真正將元仲交給她,自然是有著很大的不同。

    就在那一眼中,織成也明白了曹丕愧疚的心意:他擔心不能留給她自己的孩子,所以將元仲給她撫養,想來也為了她此後能有依靠吧。

    不過真正愧疚的人,或許應該是她。

    因為她從來沒有想到要長留在他的身邊,自然她將來也並不需要元仲來作為依靠。

    但無論如何,眼下她只想給這個看似富貴無極實則孤苦淒涼的男童,以自己最竭盡所能的母愛。

    至少不能讓他像他的父親一樣,長大之後性情陰沉,即使是遇到自己所愛的女人,也不知如何表達愛,更不知如何呵護愛。

    對愛的呵護,或許並不只在輕憐蜜愛,更重要的是面臨風暴之時,所表現出來的大度胸懷,和對愛人亙古不變的決心。如果曹丕幼年,得到父母足夠的愛,讓他長成曹植那樣陽光的男子,甄洛當年,或許不會被棄柳城,落得那樣淒涼的結局。

    說到底,在他的心中,誰也不相信。

    無論是父母,還是愛人。

    甄洛曾幾乎走進他的內心,還是因為這樣不能言說的嫌隙,被他斷然推開了。

    元仲卻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屁股,似乎那籐條在上一刻才離開般,臉上卻滿是燦爛笑意:「兒自然會好好聽阿母的話,不然阿母就狠狠地打兒罷!」

    這童稚的話語,卻惹得曹丕與織成二人一起笑了,果然不多時,元仲的侍婢們便戰戰兢兢地帶了元仲的隨行物品前來了,織成交於籐兒安排,元仲也興高采烈地跑去暖閣看看「他的新居處」,殿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曹丕伸手拉住織成,在她身邊坐下,似乎猶豫了片刻,方輕聲道:「任兒之事,你……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因隔得近,織成能看到他眼中的猶疑。光潔的額上,有一根青筋在不安地若隱若現。他是真的在害怕,害怕她就此心中的芥蒂永遠都不消融。

    若說任兒之死,她毫無芥蒂,自然不可能。就像甄洛之死,始終都在她的心中一樣。可是她知道,他不是另一個時空的男子,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空中,以他的地位身份,從小受到的傾軋爭鬥,只能造就他這樣的性情。

    即使在愛情中,也一樣有懷疑,有擔憂,有迫害,有狠絕。他的成長過程是如此殘酷而孤寂,沒得真正得到多少溫情,似乎當溫情真正到來時,也那樣狐疑,令得他對親人、愛人和敵人,都是一樣的做法。而在失去之後,才顯得分外的痛楚深刻。

    對任兒,對甄洛,都是一樣。

    她既愛上了他的孤寂,就希望能以自己的柔情,漸漸化解那些不該存在的殘酷。

    從前在另一個時空時,看電視劇時,不免在心底嘲笑劇中那些白蓮花一般的女孩子,是多麼的「聖母」,竟連那明顯有著許多缺點的男主角都會愛上,等到了自己頭上,才發現原來你真正愛上一個人,無論他是怎樣,做過多少事情,但在你的心中,都一樣值得疼惜和原諒,你懂得他一切錯誤的根源,並且寧願付出一切,只要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溫情。

    唯一有區別的,是她理智尚存:任兒雖是死在他手下,卻是因為任兒以她挾迫他在先。甄洛雖因他而死,卻是因為誤會,並非他親手所害。且看他後來的舉動,顯然是追悔莫及。只能說,當時太年輕,尚不懂得愛情的慈悲和寬容。

    若非他所行尚有可容之處,如果他當真是十惡不赦的人,即使有流風回雪錦,即使要推廣棉花,即使為了崔妙慧等人的未來,她也無法說服自己愛上他。

    現在她百分之兩百可以肯定,她是如此真實而深深地愛上了他。

    「我不怪你。」

    她投身在他的懷中,依靠在他的胸口上,傾聽著胸腔之中沉悶而急促的心跳聲,以手輕輕撫了撫,滿足地長長歎了口氣:「子桓,從前的事都忘了罷。如今我們就是夫妻。我待你的心,絕無二意。從此以後,無論你做什麼,只要不違背倫理道德,不暴戾殘忍,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若是你有什麼不虞,我寧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必得會護你周全。但是,子桓,」

    她抬起眼睫,一霎不霎地凝視著他黑夜般的眼睛:

    「子桓,希望你永沐陽光之中。」

    希望你懂得愛的真諦,希望你有相信一切的勇氣,希望你心底永無黑暗、陰冷和恐懼,希望你有陽光溫暖,長相長伴。一切已放下,常住光明中。

    回答她的,是一個極輕極柔,然而又極為堅定的一個吻,壓在了她的鬢際,輾轉移至額間,再移下鼻樑,繼而覆住了她的唇,將餘下未定之言,全部吞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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