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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零五章 我家女郎 文 / 東海龍女

    董真渾渾噩噩,隱約只覺自己緊緊抱住那具身軀,急速往下墜去。

    本能雙臂一展,便待再次振衣飛起,卻聽一個女子尖叫道:「落下來!落下來!」

    是辛苑!

    不知為何,對於這位癡心愛戀馬超、百折不渝的女郎,董真並沒有多少敵意。正如那一次放她遠去,其實何嘗不是為了變相地成全於她?

    即使再次相見時,馬超與自己是明顯的敵我之分,而她,看樣子已是馬超的女人。

    而眼角的餘光,已看見辛苑奔到了崖下,在無法驅馬前馳的亂石前翻身下鞍,瘋一般地往這邊飛跑過來。

    而更遠一些的地方,馬超騎在馬上,冷酷如一尊石像,手執弓箭,猶自向這邊看來。

    如果再飛上去,多了一個人的重量,更加無法避開馬超的箭枝。辛苑的叫喊並非沒有道理,落下來,成為靶子的危險性就會大大降低。

    心念一動,董真控制住墜落的速度,果然往著辛苑跑來的方向,很快下降。

    那是一片長滿荒草的山坡,草叢中突出大大小小的亂石,大如磨盤,小如杯盞。董真落下時,為了托住那具身軀,幾乎將自己墊在了最下,幾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險些將腰身輾斷。

    鑽心的痛楚,她也渾然不覺,抱住那具幾乎半邊已被鮮血浸透的身軀,心頭茫然,只覺身如崖上山風,飄飄蕩蕩,不知將落往哪裡去。

    「你為何如此?」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軟弱無力,彷徨無依:「你為何如此?你怎可擋住那箭?你……你不是也應該……」

    在她的心中,他應該是射箭的那個人才對,不是嗎?

    曹丕咳嗽兩聲。

    之前射中之後,除了那噗的一聲悶響,他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沒有呼痛,連呻吟都沒有。

    此時恐怕是血水上湧到咽喉,不得已才咳了出來。

    董真一個激靈,卻未曾鬆開手,只是小心地坐起來,俯首查看,只見那羽箭穿胸而過,只露出外邊半截箭身,尾端的白羽在山風中微微顫動,她的心卻是如在驚濤駭浪之中一般,大力搖擺,隨時便要噎住了自己的氣息。

    不是沒見過這樣的重傷,甚至不是沒見過死人。

    便是她自己,也多次受傷。

    可是從來沒有這樣駭怕過。

    看著眼前人氣息奄奄,只胸口微微起伏,臉色白得可怕,雙目緊閉的樣子,便是有無限恐懼,浪濤般拍打過來,幾乎要將她沒頂而嚙。

    這種恐懼,甚至比起她當初在空中飛過時,面對他脫弦而出的利箭時,還要深,還要沉。

    她想幫他處理傷口,但又根本不敢動彈。那箭枝,她更是碰都不敢碰。

    不過她也知道,這樣的透胸而過的傷勢,不碰,或許還好一些。只要讓他能靜靜地在這躺著,待到夏侯昌他們趕來,比她更有經驗處理。

    「你是我喜歡的人,豈能……被馬孟起所傷?我只得……只得去搶……」

    血水從口中湧出來,曹丕的眼睛反而睜了睜,帶著些冷靜的笑意:

    「你看,我要搶……什麼……總是搶……搶得到……」

    董真呆怔地看著他。

    是的,眼前這個男人,她比這個時代所有的人都更瞭解他的一生。

    包括他過去受人讚譽、卓絕出色的前半生,和未來波瀾壯闊、雄才大略又被人詬病的後半生。

    他冷靜深沉,膽大機敏。他敢逼得皇帝禪位,敢結束大漢數百年的江山基業,敢自己坐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他拉攏士族,推行九品中正制,從此形成的門閥制度,影響了中華大地千餘年之久。

    他武雙全,擅騎射,能詩,博古通今,且擅長軍政治事,在位之時,多次平定邊患,擊退鮮卑,修好匈奴,聯合羌胡,為一個繁榮而穩定的中原大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他和甄洛、郭環的糾葛,他和其弟曹植的矛盾牽絆,伴隨著曹植的才學詩,流傳千古。

    這是一位平生集才略與狗血一體的皇帝,曹丕。

    此時他親口說,要搶什麼,總是搶得到。

    這位未來魏朝皇帝的霸氣,由此可見一斑。

    那麼,她……也是他看重的戰利品?

    可是又不一樣,他這一次,搶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這條命。

    誠然,他前來青陽山的目的,仍是以她為幌子,來誘引劉璋設伏。她早就知道,他不是那種一味兒女情長之人,縱然是喜歡她,也達不到周幽王的十之一二。

    江山社稷,九鼎天下,在他的心中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東西。

    女人不過是九鼎上鑲著的一枚珠玉,有能增輝,無亦不礙。

    所以,她不是沒有被他感動過,卻總是有戒心,有畏懼,有不安全感。

    或許她跟他是一樣的人,太瞭解利益的得失,太在意自己。

    她從來不相信他,所以他雖然不是第一次地利用過她,她也不曾傷心過。

    他向她表白衷心時,她也不曾真正相信過。

    她抱住他的肩、腰,她的臉隔他這麼近,彷彿都能聽到他腔子裡心臟的跳動聲。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與他這麼近。

    心靈都彷彿貼得近,感受到他的痛楚、無奈和莫名的欣喜。

    「不要說話……」

    她惶然無計,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夏侯昌等人還在崖上,縱然是拚死都會下來救他的,但畢竟隔得遠,馬超若是過來,她簡直是沒有法子抵擋……

    「女郎!」

    一條人影撲倒在她的足前,長眉入鬢,秋水般的眸子中滿是焦灼:「女郎!你可受傷了?」

    董真一直緊緊抱著曹丕,曹丕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只是那天衣的質料是不吸水的,故此血水凝成了血珠,瀝瀝淅淅地落下來,看上去頗為駭人。

    她的臉上也全是血污,不知是否那一箭射來時,噴濺上來的。

    「我沒有……」

    董真看著辛苑,心中陡地一寬,只覺眼中酸澀,卻落不下淚來。

    「阿苑……」

    「女郎!女郎!你不要傷心,」辛苑急促地抱住她的小腿,毫不嫌棄地將那血珠瀝瀝的裙裾貼在自己身上、臉上:

    「世子他不會有事!有婢子一口氣在,婢子不會再讓人傷到你們!」

    「阿苑……」

    「阿苑!」

    是馬超滿含怒氣的喝聲。

    有數騎簇擁著他,往這邊山坡奔來,手中刀劍雪亮,箭在弓弦。

    辛苑一骨碌爬起來,張大雙臂,擋在了董真和曹丕身前:

    「孟起!你要射死他們,先射死我罷!」

    「阿苑!你可是瘋了?」

    馬超只氣得臉色發黑,手中箭枝捺在弦上,隨時便要脫弦飛出:

    「你的家族便是滅在曹賊手中!你此時還要庇護這個姓曹的小賊?」

    「我的家族,是滅在自己不該有的野心之中!」

    辛苑咬牙道:「我想了這麼久,我終於想通了!是大父、是伯父、阿父他們……他們只想跟著你們與韓氏起兵謀求富貴,卻栽在曹氏手中,這是命運!也是不自量力!還拖累了我的阿娘、我的兄弟姊妹,還有我……」

    眼淚瞬間盈滿眼眶,卻是倔強地沒有落下來:

    「就連我,你們也不肯放過!你們要我設法入宮,要我藉著剌殺皇帝之機,嫁禍曹操,令天下人共聲討之,令他背上謀弒天子之名!我被下入掖庭之獄,備受折磨,你們那時又在哪裡?」

    馬超一聲不吭,緊鎖的眉頭和陰沉的眼眸,卻暴露了他心底湧動的風浪:

    「你今天當真瘋了,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你們瘋了!」辛苑強聲道:

    「你們有你們的野心,便讓我們為之殉葬!若是我當初就死在掖庭獄裡,若是我後來死在歧……若是我在洛陽謀剌時也被殺死……孟起,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又有婚約在先,我視你為夫,以為自己性命聲名,皆系你一人之身,故此過去為你,從不曾惜身愛命!只是如今,」

    她深吸一口氣:

    「我在銅雀台陷身於掖庭獄中,自問必死。那時這條命,便已償了你。後來數次幾乎喪命,被人搭救,如今這性命早就不是你的了!我願將此命給誰,與你無關!」

    她嗆地一聲,拔劍出鞘,厲聲道:

    「何況我若是早些想過來,當會明白,便是我從前的性命,也與你無關!我辛苑,是堂堂正正的一個女子,當坦坦蕩蕩地行走於天地之間,我的性命是我的,我原本就誰也不欠!」

    董真聽到此處,再難抑住心中震驚,訝然抬起頭來。

    辛苑向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輕聲道:「女郎,從前都是我糊塗,婢子想了很久很久,只到方才看到你的一瞬間起,才明白婢子從前的想法,竟然全都錯了。婢子要為自己而活,要為自己真心尊敬之人而死!」

    「不!阿苑!」

    董真壓住內心激盪,急道:「你快走!馬超他們過來,你根本也無法擋住!」

    一語未了,只聞鳴鏑聲響,隨著辛苑嬌叱,噗噗兩聲,面前地上,已落了兩截斷箭。

    而幾乎與此同時,馬超等人自馬匹上翻身而下,往山坡上疾奔過來!

    他的暴喝之聲,也隨風傳來:

    「阿苑,念在你我少年情義,你一時糊塗,回來後我絕不怪你!若你再一意孤行,阻礙使君與我之大事,且莫怪我無情!」

    「你本就無情!我又有何懼之?」辛苑長笑一聲,道:「好啊馬孟起,這許多年來,我二人再也未曾相對習武。今日不若就以我的越女劍,來對上你最為擅長的連珠箭法,如何?」

    長草亂石之間,穿著男子灰色衣衫的辛苑,彈身而起,長劍當空,瀉出一片懾目的光影。

    「放開我,你快……逃……」辛苑方才與馬超的交鋒,連同此時的兵刃交擊之聲,曹丕都聽得清清楚楚。本來一直冷靜的神情,終於有了焦急的波動:

    「夏侯他們……很快就會來……」

    「他們來了再說!」

    董真不耐煩地抱起一塊石頭,警惕地盯向前方。

    她的淵清短劍,先前在格飛長箭後,又抱住曹丕時,慌亂之中已從空中掉落,也不知落在哪一處亂石草叢之中,此時更是無暇尋找。但總得找些什麼來防身,石頭也只能拿來用用了。

    馬超似乎並不想辛苑臨時叛變之事,被更多人知曉。故而辛苑奔來這山坡處尋找董真時,馬超只帶了數名親信前來阻止,在其他軍卒看來,還以為辛苑乃是他派來的先鋒,更不會留意到辛苑此時妝扮成區區一名「小卒」的異樣。

    此時辛苑全力施為,劍光飛舞,氣勢縱橫,便是董真,也從未見過她使過如此大開大闔,雄渾如錢塘春潮,卻又秀麗如雨絲風片的劍法。

    越女昔日雖為女子,卻曾為越國訓練劍士。想來其「靜如處子,動若脫兔,見之似好婦,奪之似懼虎」,指的也正是其劍勢之中,靜與動、穩與疾、美與狠的完美結合。

    馬超雖在戰陣之中有萬夫不當之勇,但這種江湖近身格鬥,卻也未必比得起辛苑。加上辛苑此時全力鬥狠,有幾次甚至根本不顧自己性命的悍惡打法,更是將他幾乎嚇出一身冷汗。而馬超的幾名親信,皆是出自隴西,追隨馬超日久,自然是知道辛苑與馬超的往事,又如何敢當真與辛苑相搏?

    有數次都有人想去襲擊董真和曹丕,也皆被辛苑攔下。

    漸漸那賊匪和後來的軍卒之中,已有人看出情況不對,辛苑明顯是在援救那名神仙女郎。但大半人並不願馬超有「弒神」之舉,心中隱隱盼望的,竟是辛苑當真能攔得下才好。

    馬超只覺雪亮的劍光,如匹練般不斷飛旋在自己的周圍,心中又苦又澀,彷彿剛剛嚼了一大把辛苑為他新烤的茶葉。

    辛苑這一次去隴西找到他,二人畢竟有少時的情份,雖然此後那些事情,尤其是受辱於歧山侯之事,令二人彼此之間耿耿於懷。但長年相處的默契,倒是化解了那些尷尬,馬超想到自己負她甚多,不免又讓了幾分。

    辛苑除了比從前沉默,有時甚至整天不說話之外,也沒有其他的異常。

    漸漸的馬超竟習慣了她如此,只是沒有想到,今天一見那個穿著廣袖流仙裙的所謂「神女」,她便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所謂的神女,馬超即使不用看面巾後的那張臉孔,單是從辛苑如此的反常便能猜出:

    是那個女人!

    那個傳說中已死在鄴宮大火,實則早就鴻飛江湖的女人!

    就是在遇到她之後,辛苑才一步一步,變成了這個樣子。

    甚至是她如今學會了喝那種又青又澀,卻碧綠清亮的茶水,倒不像昔日在隴西和他一般喜愛烈酒,正如辛苑再也不曾性如烈火,而是學會了蘊藏一種沉默的力量,也是從那個女人處學來的。

    一種說不出的煩燥和失落,令得馬超更為凶狠地向辛苑發起了攻擊。

    他的武功並無花哨,但他天生神力,又極為疾捷善變,在這樣迅猛而又老練的攻擊下,辛苑漸漸力怯,且有些吃力起來。

    鏗!

    刀劍相擊,激起一串火花。

    辛苑踉蹌著往後退去,馬超身邊的一名親信瞅準時隙,一躍則起,往董真和曹丕所在之處撲去!

    辛苑不顧一切,和身撲出,劍鋒在空中劃過一道亮麗的弧光,那親信雖是一條彪須大漢,然行動敏捷,當即錯身翻滾,避開劍勢,但額頭仍是一涼,是一片頭髮被辛苑削了下來!

    但隨即一道雪亮刀光,便再次粘住了辛苑的劍身——馬超厲聲向那大漢喝道:「還不去殺了那兩人?」

    「馬超!」

    辛苑尖聲叫道:「你若傷了他們,我必取你性命!」

    「好啊,」馬超不為所動,怒極反笑,刀勢牢牢壓住辛苑的劍身:「你倒是來試一試!」

    一言未了,刀身震動,卻是辛苑奮力一劍削出,竟生生將他長刀震開!

    馬超心中一驚,看辛苑時,嘴角已沁出血絲,顯然方纔那一劍之威,乃是傾力所為,已是震傷了腑脈。

    難道辛苑當真為了那個女人,連自己性命都不在乎了麼?

    不禁雜味紛呈,微微一怔。

    他餘下幾名親信本待上前幫忙,此時見辛苑竟是一副拚命的架勢,不由得面面相覷,一時竟不敢動彈。

    辛苑抹一把嘴邊血痕,足尖一點,往那大漢飛掠而去。

    但見眼前寒光一閃,冷風撲面,不由得驀地駐足,方才躲過這迎面一擊。

    心頭大怒,喝道:「馬超,你今日當真是鐵了心,要殺掉我家女郎麼?」

    「你家女郎?」

    馬超冷冷道:「你是隴西辛氏,又不是賤籍的奴婢,她算是你的什麼女郎?」

    辛苑古怪地笑了一聲:「將軍,你忘了麼?當初正是你親手將我送入織造司,將我這堂堂辛氏之女,落入了織奴賤籍啊!」

    往事紛紛,皆由誰起?

    馬超的臉色,頓時變得相當難看。

    他二話不說,只是冷哼一聲,已斜身擋在了前面。

    意思十分明顯,決計是不會放辛苑過去了。

    辛苑也不廢話,劍鋒斜指,再次向他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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