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穿越重生 > 錦繡洛神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夜飲 文 / 東海龍女

    燭光之下,但見她雙眼熠熠有神,面上若有光華流傳,自有一種英颯之姿。楊阿若與她朝夕相對,但此時見著,心中卻不由自主,怦怦跳了起來。一個念頭道:「原來她竟是這樣美!」

    織成渾然不知楊阿若的心緒變化,在辛苑榻邊坐了下來,道:「阿苑,你可都聽見了?」

    辛苑怔了良久,頰邊流下兩行淚來。

    織成手撫她消瘦的臉龐,自己眼中也有些濕潤,強笑道:「你的仇人死了一個,有什麼好傷心的呢?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韓嘉自己也未曾想到會斃命於此罷。等咱們到了巴蜀,也不會放過那個岐山侯,還有襄城縣主……」

    她笑意轉冷,道:「昨日雖放過了她,但這襄陽,還有這中原之地,我們終究是要回來的。君子報仇,多久也不算晚。」

    辛苑身不能動,臉上猶有淚痕,卻露出一絲笑意,輕輕道:「是。」頓了頓,又道:「那些時日,我如身處煉獄一般,痛楚萬分,卻終是未肯捨棄這卑賤之軀。我心裡想著,昔日織坊中的那些姐妹,又有誰不曾有過一段隱痛慘事?然遇到女郎之後,卻如逢新生。我只要熬下去、熬下去……女郎一定會來救我的……」

    她將臉龐往織成的掌心裡更偎了偎,微笑著,聲音低不可聞:「我終於等到了。」

    楊阿若默然立於一旁,凝視著相依相偎的兩個女子。燭光跳動,將帳幔的暗影投遞在她們身上。織成的半邊臉龐,便藏在這暗影之中。楊阿若不知是否自己的錯覺,但他分明看見,在她的眼底深處,竟流露出一種悲愴之色,並不似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淡定歡喜。

    第二日上,織成趁著車隊歇息打尖的功夫,利用傳遞暗語的方式,從街邊售賣桂花糖糕的小販處,接到了兩條重要的消息,皆是寫在帛紙之上,卻是發自兩地。

    一條是來自襄陽城,寫著:「子時,瑞光閣大火,襄城縣主薨。」

    另一條卻是來自洛陽的崔妙慧,內容更是簡短:「正月十五,魏公世子納明河為侍妾。」

    楊阿若晃燃手中的火折子,將兩張捲成筒狀的帛紙都燒成了灰燼。那灰燼,極輕極薄,落地便化為粉末,經風一吹,很快消失在空中,無影無蹤。

    若是這世間所有的往事,都如這帛紙一般,該有多好。只要點起火來,便能很快消失得乾乾淨淨,即使從前曾那樣喜歡過,也一樣不留任何痕跡。

    「帛紙可以化為灰燼,人的喜怒哀樂卻不然。」似乎是聽出了織成默然之下的喃喃心語,楊阿若遞過那盒用來遮掩的桂花糖糕,道:「因為人非帛紙,有喜怒哀樂,亦有情非得已。」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幫著說話,他分明是討厭那個貴人。或許是眼前的織成讓他有了一絲從未出現的慌張,她表現得那樣淡然,但在那岩石般平靜的表面下,卻彷彿隨時會衝出滾燙的岩漿,挾帶席捲天下的怒氣,將一切熔為青煙。

    對,席捲天下!

    眼前的這個女郎,正負有這種可怕的力量。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種力量,使她的生命熠熠生輝,吸引著每一個從她身邊路過的人,包括他楊阿若。

    「是啊,情非得已。」織成深深吸了一口氣,接過了那盒糖糕,向不遠處車隊中一個護衛招了招手。那護衛趕緊過來,因為她平素很少跟他們打交道,所以他此時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小姑子有何吩咐?」

    時下稱呼年輕女子,民間多是稱為小姑子,即是小姑娘的意思。織成眼下是「楊姬」的愛婢,他們也自然對她客客氣氣。

    「本來給我家姬人買了盒糖糕,但她忽然胃口不好,便分給你們罷。」

    織成將糖糕丟給那護衛,轉身上了車,坐在再次服藥後沉沉睡去的辛苑身畔,卻怔怔地出神。

    這一個下午,她都沒有出聲,一直坐在那裡。若非還有著均勻平緩的呼吸,楊阿若幾乎要以為她是一尊美麗沉默的雕像。他有幾次想要提醒她,若要前往漢中,按目前車隊的進度,若在今晚尚不能脫身,便已錯過通向漢中的道路,恐怕只能隨之前往益州了。

    但看看她那沉默的樣子,卻又悄悄嚥了回去。

    她愛去哪裡,便去哪裡。橫豎自己一定會跟著她便是。想到這裡,楊阿若自覺心中釋然,竟然也沒什麼好掛念的了。

    不過很快事情出現了戲劇性的轉折,天色將暮之時,從經過車隊的一行「商旅」中,他們得到了齊雲傳來的消息:

    攻打陽平的張修陷入陸焉埋伏,陸焉聚天火、引霹靂擊之,張修部下嚇得肝膽俱喪,互相踐踏,傷亡慘重。張修大潰而走,身邊所餘親信隨從不足十人,最後為親衛所弒,降陸焉。

    陸焉趁勝追擊,各路豪傑前來投附,已聚五萬精兵,並有道眾十餘萬人相追隨,正式祭告天地,成為第三代天師,益州大駭,天下震動。

    織成合攏帛紙,熟稔地在火折子上燒燬,嘴角卻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什麼聚天火、引霹靂?別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

    不就是與銅雀之亂那次中,她所做的銅鏡聚太陽之光而灼燒敵方一樣麼?簡單地說就是利用放大鏡聚光能生出火來的原理,在傳播消息閉塞、百姓見識淺薄的時代,便是所謂的聚天火了。至於引霹靂,她卻實在不知,想來也是陸焉所弄出來的,同樣既唬人又具殺傷力的類似把戲。

    因了他天師的身份,或許做出來的場面更為瑰瑋壯麗,只恨自己竟然沒有躬逢其盛。

    還有另一個附帶的消息,令得她微笑之後,眉頭又微微微起。

    消息上說,荊州劉備劉玄德,應劉璋之邀入蜀,劉璋親自在涪縣迎接,並舉行了盛大的犒軍活動。但是劉備並沒有隨劉璋前往益州,而是從綿陽繼續北上,留在了綿陽與陽平關之間的葭萌。

    曲黎所率的這支車隊,本就是劉璋要贈送給劉備的禮物之一。眼下正主兒並沒有前往益州,當然他們也沒有繼續前行的必要。

    織成冷靜地想:或許就在明天,曲黎就該收到消息了,如果沒有預料錯的話,劉璋一定會令他們折往葭萌。

    她曾經看過輿圖,雖然和後世的地圖相比還比較粗糙,但也約略知道,葭萌與陸焉的陽平所距並不甚遠。到了那裡,再設法前往陸焉處,較之自己在途中逃走,似乎更容易一些。

    當然,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她推開車窗,看著外面的黑夜。

    這一晚的住宿,仍是在荒野之中,車簷下都掛著綃燈,隨著車身的前行輕輕搖晃。柔和的燈火散落在黑暗中,與不遠處的篝火遙遙相映,彷彿一串串光潤的明珠。

    很多護衛們還沒有睡,談笑聲和著酒氣肉香,隱約飄了過來。

    正如過去的很多天一樣,這是一個平靜而普通的夜晚。

    車隊中的人們,甚至是這天下所有的人,都渾然未覺。然而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織成卻清楚地知道,自己遇上了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點,在眼前這一片平靜而未知的黑暗之中,天下大勢正在悄悄發生變化。

    曹操畢生所追求的廓清宇內、一統華夏的理想,從此宣告結束。終他一生,都未曾完成這個宏圖偉業。

    因為劉備已經入蜀。

    這個目前還是只以「仁厚」而聞名,只擁有少許荊襄之地,立足未穩,隨時可能被曹操和孫權吞併的中山靖王之後劉玄德,一旦入蜀,將會在不久後的將來,擊殺劉璋,吞併巴蜀之地,真正擁有自己的基業。

    魏蜀吳三分天下,三國時代,就從這一刻開始了。

    楊阿若很快就發現了她的怔忡不安,但這種不安之中,又似乎隱藏著一些難以言明的興奮。與之相比,魏公世子娶了她昔日的侍婢為妾之事,似乎都不值得一提了。

    他感覺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但是織成偏偏一字未提。

    辛苑服了湯藥之後,沉沉睡去。為了緩解僵直帶來的痛苦,晚上的湯藥之中,織成加入了一些寧神的藥物。她並不精通醫術,但是閒來無事時,看過一些華佗弟子谷少俊贈送的醫書,左慈那本《九轉金液丹經》既然講到煉丹,自然也少不了製藥。所以對於藥理五行、陰陽調配的基本內容,織成還是爛熟於心的。

    為了方便照顧「患病中的楊姬」,她向曲黎要來了泥爐陶罐及各類藥材,每次都親自在車中動手熬煎。

    因了一路上風波不斷,曲黎也樂得方便,只是任其予取罷了,旁的一律假作不知。

    這樣一來,照顧辛苑就更加方便,而在韓嘉等人授首之後,辛苑的病情也在漸漸好轉。

    車內雖然沒有點燭,但藉著車簷下的燈光,可以依稀看到此時的辛苑裹在被褥之中,呼吸平穩,睡得很是香甜,昔日憔悴的面容之上,已隱約有了些潤澤的光采。

    「今晚我有些酒興,可惜這裡的酒我都喝不慣。」

    織成忽然對楊阿若道,隨即放下窗簾,車廂裡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楊阿若答道:「知道你不慣喝濁酒,上造的菊花酒雖然清冽,又過於寒利。我這裡是西域的蒲桃酒。」

    蒲桃即是葡萄,織成依稀記得,在洛陽時曾經喝過一次,其口感甘甜,與後世的葡萄酒也相差不遠,且果香猶遠勝過干紅。

    楊阿若當初化身楊姬時,哪裡帶什麼蒲桃酒?

    彷彿感受到了她的詫異,眼前微光一閃,卻是楊阿若從袖中取出一顆明珠來,放在一邊的茶盞之中。淡淡珠光,照亮了他另一手中所握的一隻皮囊,旋開塞子,一股甜美而濃郁的酒香,盈滿車廂,令人腮窩發酸,似乎就快要淌下口水來。

    織成眼睛一亮,道:「我們去車外面喝酒,免得吵到了阿苑。」

    楊阿若並無異議,反正他們的這輛軺車一直以來,都與各車相隔頗遠,且大家都默守「規矩」,幾乎不過來攀談交往,倒顯得清靜得很。

    車停在一片長草之間,不過車子附近的地方都將雜草除得乾乾淨淨。因辛苑在車中沉睡,二人不敢走得太遠,遂到離車十步左右處,恰是一面石崖,旁邊別無草木,便是有人近前,也能很遠就一覽無餘。

    二人不約而同,選了那崖下兩塊石頭坐定,楊阿若沒有帶什麼角觴耳杯,卻不知從哪裡變出兩截竹筒,將皮囊之中的美酒倒了滿滿兩竹筒,一筒遞給織成,一筒自己一飲而盡!

    織成也學他的樣子,將筒中美酒飲盡,但覺果香滿頰,且一線冰涼直湧入腹中,很快又化為熱流,直通四肢百骸,只覺舒適愜意之極,不覺讚道:

    「好酒!」

    楊阿若也不說什麼,繼續為她滿上一筒。

    二人默不作聲,連喝三大筒,才覺暫緩了酒癮,從第四筒上,便開始細細品嚐起來。

    昔年在另一個時空,織成經常喝到各類葡萄酒,名貴的也不在少數。不過都是舉著個透明的玻璃杯,淺嘗輒止。同時臉上還要帶著著體的微笑,和各色人等低語寒暄。

    也曾和賀以軒喝過紅酒,她好不容易約了他出來,特意化了淡妝,穿了精緻的小禮服。他卻心不在焉,一邊喝一邊看他剛收到手上來的各地時裝季快訊,很快一杯紅酒就見了底。

    織成用力搖搖頭。

    自己並沒有喝多,怎麼會想那些往事?

    在這個時空呆得久了,回想那個時空的事情,總是有些恍惚,倒像那是一場夢,這裡才是真的。

    何況自己在這裡經歷過多次生死,也見過更為複雜的人性,對於愛情似乎看得更透了些。她對賀以軒,哪裡是什麼愛情?是羨慕,是崇拜,是夢想。

    羨慕他輕易便得到的幸福:家庭的溫暖、父母的喜愛、別人的傾心、事業的成功。崇拜他的優秀,他的英俊,他那種因為從來就擁有很多的愛,所以才會培養出來的漫不經心的淡漠和自信。夢想自己成為他那樣的人,被很多人真心地喜歡,被某個人精心愛護,有枝可依,有家可去。

    她忽然覺得自己眼角有些濕,伸指一摸,卻是一行淚水自己滾了下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