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阿若大步往前,長劍揮處,疾快如電,已砍下一個敵卒頭顱!那敵卒身形猶立,卻從腔子裡一蓬鮮血朝天噴出,四面灑落,給那血腥的土地之上,又濺上了新的濕痕。
他一腳踢開頭顱,側身避過一柄從斜剌裡插來的長矛,左手疾速伸出,握住矛桿,右手舉劍砍下,矛桿卡嚓一聲斷為兩截,那持矛敵卒驚恐後退,卻覺胸口一涼,卻是楊阿若順勢長劍遞出,已將他剌了個透心過!
劍勢未衰,如電往左側撞出,鋒利的劍刃又拉開了第三名撲上來的敵卒的頸肉!
江宗貴等人緊隨其後,或揮長刀,或舞鐵矛,砍瓜切菜般向外衝殺!圍攻他們的敵卒如此眾多,想要殺出陣去只怕已無可能,然只要往外多走一步,也足以令人驕傲一分。
刃光閃動,只聽到噗噗刃尖入體的悶響,以及一聲聲臨死前長長的慘呼。楊阿若身邊的屍體越來越多,血腥氣越來越濃,他的腳下卻迅捷如舊,沒有絲毫慌亂,出手狠辣如此,當真宛若阿修羅王一般,偏偏他的衣衫上清依舊,半分塵埃血污也無,卻越發令人膽寒。
敵卒們肝膽欲裂,見他過來,只恨自己少生了腿腳,發一聲喊,齊往四周退去。
但聞馬蹄聲響,卻是敵陣中一員主將驅馬馳到,手握矛槊,當空舞出一團銀影,狠狠向楊阿若砸了過來!
那主將身壯體長,所用矛槊為精鋼所製,足見其臂力驚人。這居高臨下重重一槊,虎虎生風,連地上塵土都被震得四面飛開,若是當真砸實,恐怕當場便要成為一堆肉餅。
江宗貴罵一聲:「狗賊!」
長刀上迎,剛與槊身相擊,只聽崩的一聲,卻是刀身無法承受其大力,居然應聲而斷!
矛槊當頭砸下,江宗貴雖然生得肥壯,卻頗為靈活,當下就地一滾,堪堪躲過來勢,那槊頭恰好貼耳而過,重重插在他身畔一具屍體之上,噗的一下,血水四濺!
江宗貴被濺了半邊臉龐,不禁又呸呸幾聲,跳起來罵道:「狗賊!往哪裡砸你爺爺?有本事下馬來戰!」
他們原本也都有馬匹,卻被黃昂在數輪攻擊中用弓弩一匹匹射得磬淨。當時箭發如蝗,顧得人已顧不得馬,好好的騎兵如今變成了步卒,還要受對方騎馬主將的壓迫,江宗貴哪裡受得了這樣氣?嘴裡罵罵咧咧,伺機還想上前廝殺,那敵將卻將馬韁一提,連人帶馬,往他猛衝而來!
江宗貴雖然氣恨交加,卻也明白對方力氣既大,武功看樣子也頗為精良,又佔了騎馬的便宜,自己還失了兵器,萬萬不是他正面衝擊過來的對手,一邊大罵,一邊往旁閃避,只出氣般地舉起半截刀刃,又砍倒了兩名敵卒,倒搶得了一把長刀。
然只趁這個間隙,那敵將已趕至他的身後,矛槊揮舞,輕易就挑飛了江宗貴手中剛得的長刀,江宗貴眼疾手快,緊握槊尖,身軀間不容髮之際,側身避過,才躲過了開膛破肚之虞。那敵將長笑一聲,槊身橫掃,江宗貴背心已著,但覺一股重力直迫心腑,哇地噴出一口血雨,往後便倒!
那敵將大喜,驅馬上前,拔出腰間陌刀,便待俯身割他首級!忽覺冷風掩至,眼角只見青碧色衣角一閃,腹中劇痛,卻早已扎入一柄長劍!
他武功頗高,人又機警,向來是黃昂麾下猛將之一,但這出手之人何時出現在自己身邊,竟是毫無察覺,且快如疾電。
心中大駭,強行負痛抬頭,但見一個頭戴青銅面具的碧衣人正冷冷地站在面前,此時手腕輕輕一抖,他只覺自己腹中絞痛,彷彿五臟六腑都被這輕輕一抖,給攪成了肉泥,不禁失聲大叫,往後撲通倒地!
那敵將來得極快,他向來自負勇力,慣常單打獨鬥,親兵們尚未來得及跟上來,此時身涉險境,便已救之不及。
江宗貴一躍而起,手中自己的那半柄斷刀竟然不曾丟下,反腕只熟練地一旋,那敵將頭顱已被他輕巧巧地割了下來!
他將那血淋淋的頭顱往敵卒中一拋,大笑道:「狗賊們!你阿若爺爺賞你們個禮,好好拿著吧!」
那頭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不知落入敵陣中哪個角落。親兵們發出一陣悲呼,都擁了過去。
敵卒們驚叫起來,尖聲大喊,楊阿若這邊聽得清晰,他們分明在叫道:「是三將軍!三將軍陣亡了!三將軍被楊阿若殺了!」
但聞對面敵陣之中,傳來通通通一陣急鼓,疾如雨點,顯然是憤怒之極!
而先前的敵卒聽了鼓聲,卻都疾速往後退去,卻退而不亂,頗有章法。倒是江宗貴有些摸不著頭腦,罵道:「這些狗賊,想是怕了爺爺們,竟打都不敢打,就掉頭逃了?」
游鋒臉色一變,叫道:「不好!他們這次是立意要將我們全部射殺,這鼓點便是調的弓弩兵!」
果然,只見那些步卒如潮水般退去後,顯露出來的正是一排排的灰藍衣袍——弓弩兵!
與之前不同的是,弓弩兵後還有投矛手,參差而立,密密麻麻共計六排,箭頭矛尖,在陰沉的天空下,閃著寒冷的銳光。
楊阿若與黃昂雖早成水火之勢,但楊阿若畢竟是天下遊俠共尊的首領,雖說遊俠兒大多性情散漫,並不是所有人都願追隨他來為朝廷出力,攻打黃昂。然如果楊阿若死在黃昂手中,按照漢時忠於恩主的道德準則,身為「故主」的楊阿若遇害,那些以義氣為先的遊俠兒們絕對會前來為楊阿若報仇。
黃昂如今堅守酒泉,正是戰爭中的非常時刻,擁兵自重,或許遊俠兒們一時難以近身。但將來年長日久,卻未必時時警戒如此森嚴,出防不得那些可飛簷走壁的遊俠兒。
所以他雖然在政治立場上與楊阿若相對,卻始終不敢對其痛下毒手,只是不斷削弱其勢力罷了。便是先前張掖城中叛亂,也是想借他人之手,將當時在張掖向太守求救的楊阿若殺死。
甚至當楊阿若兵臨城下時,黃昂還故意使人當眾喊話,言語謙恭,意思說他並不是想與楊阿若為敵,只是楊阿若一意為「外人」——即指那調到酒泉的前太守報仇,使他不得不勉力應戰云云,其實也是希望能盡量站在道德的有力制高點。如此即使楊阿若「不慎」死於戰陣之中,他也能盡量撇清干係,令那些遊俠兒報仇師出無名。
然而此時,那所謂的三將軍之死,卻似乎是激怒了他,讓他終於決定不顧一切代價,也要襲殺楊阿若!
楊阿若握緊劍柄,淡淡道:「方纔阿貴殺死的那個三將軍,想必是黃昂那位以勇武著稱的族弟黃全。黃家三虎,黃昂志遠,黃參多謀,黃全極勇。黃全現在死了,黃昂與我們不共戴天,一定會拚命攻擊。」
他搖了搖頭,仍是雲淡風輕,道:「黃賊這一番做作,又有什麼用處?他早就與我不共戴天,卻偏要做出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樣,眼下撕破了臉皮,倒也乾脆!」
他撣了撣衣衫,意態瀟灑,俯身拾起半截長劍,當空一彈,驀地化作一道虹光,逕自往前射去!
噗的一聲鈍響,劍尖入肉,一個剛剛舉起弓箭的弓弩兵應聲而倒!
楊阿若身形如電,早已欺身上前,一路掠過無數屍首殘骸,右手按劍,左手卻連拾連揮,所行經之處,幾乎所有遺落在地的兵器,俱被他揮射而出!
矛桿、槍頭、斷刃,疾雨般往前飛射!
每一次揮動左手,便是一條生命消失,看似優瀟灑的風姿之中,卻深藏最為悍惡之殺機!
江宗貴等人掩在楊阿若身後,如法炮製,頓時又傷了幾弓弩兵。
弓弩兵們又是一陣慌亂,但畢竟平時為黃昂最為看重的部曲,很快就豎起了大盾,除了個別兵器飛入盾牌縫隙傷了幾人外,其餘的兵器砰砰砸在盾面上,又彈回塵埃之中,頓時威力大減。
一員敵將騎棗紅大馬,手舉一面紅旗,自陣中奔出,繞場呼喝,頓時弓弩齊發,箭雨如蝗蟲般當面撲來!
楊阿若等人揮舞兵器,擊落那些箭矢,然眾人都是激戰頗久,未免有些力疲,有動作稍慢些的,只來自及護住要害,便有幾枝箭矢射中腿腳,撲騰一聲便滾落在地。
楊阿若喝道:「結滿月陣!」
眾遊俠兒迅速挪動身形,很快形成一個滿月般的圓形。那幾名傷者並一些平時武力稍弱者都被護在圈內,江宗貴等人卻擋在最外,活生生地將自己當作了盾牌,皆都嗔目相向,凝神戒備。
又是一陣長矛呼嘯而至,這次卻比箭雨更是沉重大力了許多,江宗貴等人咬牙格打,雖擊飛了大部分長矛,但終是無法完全擋住,只聽驚呼聲起,又有幾名遊俠兒受了重傷,其中一人被長矛貫穿胸腔,頓時釘實在地上,當場便斷了氣息。
楊阿若心頭絞痛,忖道:「如此被動挨打,一輪輪箭矢過來,終有抵擋不住的時候。難道就要眼睜睜地再看他們送命?」
遂叫道:「韓二!孫久!常明!你們前來與我掩護,若我衝入陣中,擾亂他們陣腳,你們可伺機掩殺!若我不能,你們也可速速衝殺!」
他叫的這三人,皆是靈敏機變之輩。當下朗聲應喏,果然跳出陣來,在楊阿若身前結成品字形,連同楊阿若一起,咬牙往前方敵陣猛衝而去!
江宗貴急叫道:「阿若不可!老江的腳力快,吾可往矣!」
箭的射程約在五十丈左右,百餘張弓弩並長矛在那裡嚴陣以待,若是這樣硬生生迎面衝去,縱然有三人掩護,恐怕最多也只能衝出十丈,何況對方離他們有五十丈之遙?楊阿若這一衝之勢,其實是將所有的危險都吸引到了他一人的身上!若是他成功衝入弓弩手陣中,自然是會砍瓜切菜一般大肆衝殺,削弱對方戰鬥力;若是不能成功,餘下的遊俠兒都可緩過氣來,最後一次實施突圍!
無論是江宗貴,還是其他遊俠兒,都立刻明白了楊阿若的犧牲之舉,心情激盪,不由得淚盈眼眶,齊聲叫道:「阿若!吾等願往!」
楊阿若渾若未聞,提起一口真氣,凝在胸腔之中,幾乎是激發了最快的速度,奮力往前急掠!
他們來得太快,才只有第一排的弓弩兵射了一輪箭枝,都被韓二等人揮舞兵器,飛快打落在地。
然而只是這短短片刻,弓弩兵們已有了準備之機。
那員敵將紅旗往下用力一揮,發出口令,楊阿若甚至能依稀看到他臉上的猙獰笑容。
下一刻,便會有千箭齊發,百矛共擲!
楊阿若,當真能衝過一道艱難劫關麼?
楊阿若雙足一頓,整個人如大鳥般,自原地飛躍而起,激起所有力量,往前方疾投而去!
忽的一聲輕響,這響聲在這雙方對陣之中,幾乎是輕不可聞。
然而身在空中的楊阿若,卻看得清清楚楚!
那員騎在馬上正要下令的敵將,陡然一個倒栽蔥,竟從馬上跌落下來,面孔朝下,身體一陣抽搐,就此僵臥不動!
他背甲之上,露出一截指頭大小的箭枝!枝尾系有白羽,在塵土血腥之中,輕輕顫動,高潔無瑕。
楊阿若只覺腦子裡轟的一聲。
這小小的羽箭,他從前也曾經看到過。
在洛陽郊外,那個他此生都不會忘記的夜晚,那個粗服簡衣的少年,施施然從車中出來時,雖是雙手負後,意態閒,腰間卻繫著一隻小小箭囊,囊口處正露出一簇這樣的白羽箭枝!
那是頗為珍貴,即使是世家子弟也未必會持有的短弩!
敵陣忽然一陣騷亂,殺聲震天,卻見一支數十人的騎兵,如一支離弦的銳矢般,筆直地鑽入陣中而來!又如犁翻凍地,所行經之處,兩邊的敵卒如泥浪般紛紛翻倒。
這支騎兵人數不多,卻甲冑鮮明,人馬驍勇,威風凜凜,宛若天兵一般。為首者卻未穿甲,揮劍勒韁,衣袍獵獵,越顯得英姿勃發。
楊阿若不知自己是怎樣落地的,雖然他本能的揮動長劍,瞬間又砍翻了兩名弓弩手,整個人都彷彿懵住了,連手腳都有些僵住。
韓二興奮的叫聲,從他的左前方傳來:「援軍!援軍!是朝廷的援軍!」
楊阿若剌死一名敵卒,抬眼看去,但見不遠處的丘陵之上,煙塵滾滾,旌旗飄揚,隱約傳來馬嘶人喊之聲,似乎有萬千雄師,挾雷霆萬鈞之勢,正往此處奔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