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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九章 衝鋒 文 / 東海龍女

    禰雲會只知道眼前這郎君是與自己主人交好的世家子弟,雖然董真一腔熱血地去營救楊阿若,禰雲會也聽令相從,但他們本身所見的貴人不少,所以開始並不以為意。且他認為只要到了戰場,那修羅地獄般的慘象,必定會讓董真嚇得魂飛魄散,而且已方只有百人,營救的力量也不強大,想必只會走走過場,到時自己等人只要護得他周全返回洛陽即可。

    只是一路行來,發現董真並不是走走過場,而是當真如急星火般地趕赴酒泉,且還能忍受顛沛之苦,已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沒有想到董真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後,便果斷下令安排事宜,且看上去似乎已完全冷靜下來,眉宇間的凝重堅毅之意,已有了幾分大將之風。

    禰雲會雖然也是世族出身,但禰氏到他時已經衰落,故此他與別的郎官不同,是歷經戰陣的,當初也曾隨曹操征過烏桓,行事慎重而又不失銳氣。所以何晏才將他列入自己的親信之中,而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郎官。

    此時宛若重履昔日戰場,胸中油然升起一股豪邁之情,再不遲疑,朗聲應道:「喏!」

    楊娥卻吃了一驚,問道:「那八十人疑兵之計,固然是好。然董君你留下二十人,卻欲何為?」

    董真不答,卻見禰雲會已集合好兵卒,遂高聲道:「我等千里來奔,所為何事?」

    眾兵卒互視一眼,面露訝色,但仍呼道:「救人於厄,俠客之行!」

    這是出發前董真對他們說過的出發目的。她無意去隱瞞,索性將眼下酒泉形勢坦然告之,並說明了自己前來營救楊阿若的原因,是他曾對自己施以援手,有知已之義。至於她自己是如何救過楊娥卻略過不提。

    漢時極重信諾恩義,楊阿若既是救過董真的命,那麼董真此時前來回報,才是大丈夫行徑。何晏身為董真好友,為全其大義,慷慨借出自己的私兵,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這些兵卒包括禰雲會在內,也只是知道「救人於厄,俠義之行」這兩句口號而已,對其體會卻並不怎樣深刻。

    董真在馬背上立直背脊,又大聲道:「眼下賊勢囂張,殘害百姓,悍然剌殺郡守,朝廷又無援軍來助,唯有楊阿若隻身逃出,泣血四告,但求為郡守復仇,使百姓免於大劫,是謂仁也。黃賊深懼阿若之勇,曾送金珠十箱為賄,阿若仍不為所動,是為義也!求助武威不成,變賣家產,捨家為國,是為忠也!自募兵卒,前來平亂,是為勇也!試問,一個無爵無秩的遊俠兒尚能如此,我等深受國恩的世族子弟,難道就要袖手旁觀?聖賢之道何在?俠義之心何存?」

    眾兵卒先前只知楊阿若與黃昂交惡,但董真卻從楊娥處得知黃昂昔日曾暗賄楊阿若,此時便慨然講了出來,眾兵卒大為驚訝,那楊阿若原本頗負勇名,但一個遊俠兒爭強鬥狠只是本色,為了郡守百姓拒絕豪強拉攏,連十箱金珠都不要,卻甘願亡命江湖,變賣家產募兵復仇,的確是常人所不能為。

    遂高聲呼道:「救人於厄,俠義之行!」同樣是這八個字,卻多了激昂奮進之意。

    楊娥抬起頭來,凝視著近在咫尺的董真。

    她心中的震驚欽敬之情,恐怕比那些兵卒更為強烈。

    漢時有兩句話:儒以亂法,俠以武犯禁。遊俠兒自負勇力,縱橫鄉里,其實與豪強的性質是頗為相似的。而且遊俠兒要麼多為豪強所豢養,要麼犯下重案時也多為豪強所庇護秘藏,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相當密切的。

    在這種情況下,楊阿若的行徑便顯得十分特別。

    其實主要原因,是楊阿若與已經蒙難的前酒泉太守頗有私誼,後者卻為黃昂所殺,楊阿若起初完全是出於為友報仇的目的,才四處奔走,想要除掉黃昂的。

    但到了後來,黃昂一呼之下,張掖、敦煌等地紛紛響應,除了武威太守還在勉強彈壓之外,其餘三郡都已陷入豪強之手。以楊阿若的遠見卓識,自然知道,曹操眼下雖無暇顧及,然絕不會坐看自己後方有這樣的癰疽坐大。

    到時曹操騰出手來,定然又是一番清洗。到時受牽連的,依然只是可憐的百姓。楊阿若雖是遊俠,卻對自己故鄉十分愛護,昔日有他在酒泉時,常組織遊俠兒為部曲,四方豪強爭奪地盤時,都懾於他的威名,盡量不與之正面衝突,酒泉因此得到保全。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外地的豪強不敢進犯酒泉,本地的豪強黃昂卻捅了這樣大的亂子。

    這一次黃昂因為了與太守的私憤,將禍闖得越來越大,到時大軍壓境,酒泉如同覆巢,豈有完卵存在?恐怕無論是豪強大族,還是斗升小民,都一同在戰爭機器之下被輾壓得粉碎。

    所以他一定要趕在黃昂氣候未成之前,先將此事平息,將對百姓的傷害降到最低。所以董真方纔這一番話語,倒也恰如其分地說中了楊阿若的真實心聲。

    但是,楊娥雖然深深瞭解自己的兄長,卻從來沒有機會與董真交流過。然而,董真此時,在這樣危急之時,卻如此自然而真切地講述了出來。

    楊娥不禁眼眶一熱,望向遠處那重兵環繞之中的小丘,雖看不清兄長的身影,卻在心中喃喃道:

    「阿兄,先前你贈董君玉環,那是母親遺物,原本是要傳於你未來妻室。我只道你是看在昔日他救我的情份上,還覺你送得過於輕率。此時方知,原來董君才是你的知已,他與你本是初識,卻能千里來救,不顧生死,所謂傾蓋如故,大抵也不過如此罷。只是我……我與他的緣份,卻太淺太淺……」

    忽然想起崔妙慧,但覺心中彷彿被尖刀狠狠紮了一刀也似,頓時痛徹心肺。

    耳邊卻聽董真喝道:「眼下阿若被困,然黃賊受挫也必然慘重!我們以疑兵之計,先動搖其軍心,再殺入敵軍陣中,動搖其陣腳。那時與阿若裡應外合,必然能衝出重圍!以二十人衝擊戰陣,死傷必不可免!」

    「他」聲音激昂,眼神堅定:「然,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男兒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豈能臥於床榻,死於婦人兒女之手?諸君!可願與吾並肩殺賊,死得其所?」

    「他」所說的這一段話,前面固然是抄襲了另一個時空人人耳熟能詳的名言,後面卻是漢朝赫赫有名的伏波將軍馬援的名言,當世也是人人耳熟能詳。

    那些兵卒聽到此處,只覺週身熱血沸騰,齊聲高呼道:「願隨董君,並肩殺賊!」

    禰雲會朗聲道:「雲會不才,願領此二十名勇士,沖抵敵陣,呼應董君!」

    他性子機敏,已瞧出董真打算,但他為何晏屬下,也知道何晏對董真的看重。但何晏可能都沒有想到,董真竟然是動了真格,準備要衝鋒陷陣。禰雲會當然不會讓董真自蹈險地,當即主動請纓。

    董真卻微微一笑,道:「阿若,吾之摯友也!真,自當衝鋒在前,豈能有勞禰君?請禰君帶上那八十人,速速布下疑陣吧!」

    禰雲會見「他」神情堅決,不容置疑,所謂軍令如山,他如今已有些瞭解董真的脾氣,不敢再正面相抗。心中想道:「董真雖然年少弱,卻大有燕趙慷慨之氣。我若一再阻之,倒是將他看得輕了。罷罷,若是見勢不妙,我再趕上去罷了。董君若有不測,我以身相殉,也算不負了主君之托。」

    遂高聲應道:「喏!」

    從時辰來算,此時應該已是正午時分。

    楊阿若握緊了手頭的長劍,透過面具,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卻幾乎是無視正徐徐逼上小丘而來的敵卒,向幾個親信笑道:「眼看賊子們又要再一次衝殺上來了,諸君尚欲飲血否?」

    他自己手頭的長劍,從劍柄到護手,已經浸透了半凝固的血漿,修長素白的手指,也是血跡斑斑。不過,大多都是敵方的鮮血,變成暗紅的顏色,越映得那劍鋒雪白剌目。

    先前董真等人未曾近前,所以不知道他這小丘上的情況是如何慘烈。四周幾乎全是斷肢殘骸,每一塊碎石,每一方泥土上都同樣潑灑上了那凝固成暗紅的血漿。斷矛、劍頭、槍桿、箭枝橫七豎八地落在四周,幾乎都撥不出一方可以乾乾淨淨落腳的空地。

    他與所有的遊俠兒一樣,全身上下幾乎都染滿了血跡,不過因為他穿了那「天水碧」的袍子,那血跡竟爾都被吸入衣料之中,沒有絲毫的暗紅陰沉之色,反而染血之處,那青碧之色愈發清新奪目,泛出異樣的華光。

    若是不看那臉上可怖的青銅面具,他在滿地血污之中,宛若一枝出水青蓮,越發引人注意。

    周圍敵卒忽然發出一聲暴喊,聽得清清楚楚:「取楊阿若頭顱者,賞萬金!食千戶!」

    「賞萬金!食千戶!」

    呼聲狂熱,滿是對榮華富貴的嚮往和貪婪;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對自己的激勵,彷彿唯有如此,才能壓倒對上那青蓮般素淨雋美的年輕人時,從心底驀然泛出的陰冷恐懼。

    如果說此處如修羅地獄,楊阿若,儼然便是那傳說中嗜殺凶殘的阿修羅王!

    他手中那柄長劍,不知已經飲飽了多少人身熱騰騰的鮮血!

    楊阿若雖只有千人之伍,卻是四方出眾的遊俠兒,皆都驍勇善戰,縱然黃昂早就做好準備,但楊部一入酒泉境內,便勢若破竹,不到兩個時辰,已一路攻到祿福城下,城門險些被其強攻而破。黃昂大駭之下,一面拚命投擲滾木擂石,弓弩齊發,完全是以絕對的器械優勢壓下了楊阿若等人攻勢;一面派人星火般驅其餘二縣人馬來援,總共匯聚了將近萬眾逆附。楊阿若等人奮戰一日,寡不敵眾,折損了三成,又沒有任何援軍,不要說攻城的精良器械,甚至連後勤補助都難以跟上。不得已之下,只得從城門撤離,邊戰邊走,最後退到這個小丘之上,被黃昂兵馬團團包圍。

    事實上楊阿若及眾遊俠兒本來就知道,這一次前來酒泉,是孤軍深入,沒有任何後援,黃昂勢大,並無克敵制勝之把握。

    但是遊俠兒向來輕生重義,好友太守被殺,故鄉陷入兵災之中,楊阿若又怎麼肯就讓黃昂如此順利地坐穩隴西?

    所謂知其不能為而為之,也是無奈之下的大丈夫之舉。

    楊阿若聽見敵卒呼聲,嘴角露出一縷輕蔑的笑意,倒是他的一個親信江宗貴咧嘴笑道:「萬金?千戶?你們叫得雖歡,倒是有命來拿?有福可受?」

    江宗貴身形高大魁梧,身上衣甲碎裂成了幾塊,背上還留下一道長約尺許的傷口,血肉模糊,甚至有嫩肉翻出來,隱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他也滿不在乎,只是撕了塊衣襟草草一裹,很快被鮮血浸透,看上去卻更為可怖,宛若煞神一般。

    另一人卻是先前在洛陽負責募兵的游鋒,聞言哈哈一笑,嘲道:「你這是嫉妒阿若值錢不是?若是你江宗貴,只怕一銖錢都賣不到!人家黃賊哪裡將你放在眼裡!」

    江宗貴佯怒道:「我不值錢,你就值錢了?你問問黃賊,可願出一銖錢買你麼?」

    他們既為遊俠兒,長年刀頭舐血,渾不以生死為意。雖然經歷過這樣惡戰,也並不抱生還之望,卻絲毫沒有懼意,談笑風生,一如平時。

    楊阿若笑道:「你二人不管是誰殺了黃賊,必然會有身份。屆時我便張榜告示郡中,說你們價值一銖,可否?」

    眾人一起大笑,倒驚得那圍上前的敵卒一愣,驚弓之鳥般地停下來,唯恐對方正待痛下殺招。

    眾人看在眼裡,更是鄙夷之極。

    江宗貴也啐出一口唾沫,罵道:「膽小如鼠,也敢學人打仗!」

    楊阿若卻是眼神一凝:他已看清在這排先鋒——不如說是送死的敵卒身後,已有兵卒奔跑而來,那灰藍衣袍,在黃昂兵馬中難得統一醒目,卻分明彰示出一種殺氣和血腥。

    那是弓弩兵!

    楊阿若等人在最初攻城之時,已搶到一批盾牌,然黃昂當弓弩不要錢地如雨齊發,數次衝鋒小丘後,雖然楊阿若等人擊退了敵卒,但那些盾牌也破損得不成模樣。誰知此時黃昂不計血本,竟再次派了弓弩兵前來!

    弓弩不比刀劍,其暴風驟雨般的攻勢一起,很難抵擋。先前遊俠兒們是憑著高強的武功撐到了現在,但楊阿若心中清楚,無論體力還是內力,都已是強弩之末,只須弓弩再發一兩輪,必然死傷慘重。

    他再次看了看天空。

    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彷彿要壓下頭頂來。

    那不是記憶中酒泉那清朗如洗的碧空,或許下一次再看到時,是在另一世了罷。

    縱然不畏死亡,但楊阿若此時身陷絕境之時,還是湧起一種對故土的深深眷戀。

    酒泉是多麼美好的地方!自己少時曾在深入沙漠,騎行百里,斬敵人頭顱於馬下。也曾為了給母親治病,攀援上冰雪如夢的祁連山峰,採摘過最美的雪茸花。曾和同儕遊俠一起,縱馬馳行在湖邊林中,對酒當歌,彈鋏長吟。也曾統率麾下兒郎,呼嘯於草原腹地,任情縱情,行過多少俠義之舉。

    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都將要成為往事,化入煙雲。

    留在人間的,只有那枚玉環。

    那一枚楊家祖傳至寶、從小伴隨他身邊的玉環,將會跟隨在那個人的身邊,在這個世間留下屬於他楊阿若的唯一痕跡。

    這世界多麼美好,而他曾經來過!

    楊阿若嘴角露出笑容,拔劍出鞘,放聲長嘯!那嘯聲如此清越,彷彿穿徹雲層,一直上達九霄。

    敵卒一聞嘯聲,不覺又起了瑟縮之意。卻被後面的押陣軍官斬殺了兩名退縮之卒,血水橫流。而在其喝罵之下,無人敢再退半步。

    嘯聲甫歇,劍光閃處,楊阿若高聲呼道:「大丈夫縱情恩仇,生死何懼!快哉!快哉!」

    眾遊俠兒也知道最後的決戰即將到來,齊聲喝道:「生死何懼!快哉!快哉!」

    聲震雲天,戰鼓響起,敵卒們發一聲喊,揮舞刀劍,衝上前來!楊阿若等人如虎狼下山,和身往前撲去,雙方廝殺起來,血光四濺!而身著灰藍衣袍的弓弩兵們,也已迅疾站為兩排,半蹲而下,箭上弦,弦初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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