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穿越重生 > 錦繡洛神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彼道 文 / 東海龍女

    董真笑聲清越,與史萬石那鴨子般的呷呷笑聲一起,從車廂之中傳了出來,震動林梢,也傳到了左側的小樓之中。

    那士與年青男子面面相覷,不知這二人到底因為何事,竟笑得這樣歡暢。

    不多時,卻見繡簾掀起,史萬石肥胖的身軀艱難地挪下車來。不知是否感覺到了這二人的注視,他回過頭來,往小樓瞥了兩眼。那士遠遠看去,依稀只見他面上猶存笑意,施施然當先往室中行去。

    那士不由得喃喃道:「喜發於眼,溢於眉間,好久沒見過阿史這麼真正地笑過一回了!他二人究竟在車中看了些什麼?」

    但那士定晴看時,卻不見那董真下車,心中更是好奇。

    車廂之內,史萬石雖然早已下車離開,但他的肥胖身軀彷彿還擠在此處一般,讓那美人只覺得心頭壓抑,久久喘不過氣來。

    董真早就推開了她,自己遠遠地坐在另一頭,再無先前輕憐蜜愛的模樣。他斜倚廂壁,背後還是靠著那錦紋的繡枕,一派慵懶閒適,臉上笑容尚存,眼中卻絕無笑意。

    而那一雙明澈的眸子,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美人咬了咬唇,眼簾垂下,並不敢與他對視。

    「『伴花眠』只是讓你不能掙扎,不能說話,但我們說的話,你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董真終於開口了,他的話語也極淡,那美人卻只覺得一陣寒意,打心底深處升了起來:

    「我倒是奇怪,清河崔氏的嫡女,比起其他世家女郎來理應清貴三分,完全是自帶偶像光環。縱然可以為一直情勢所逼,成為公主的陪嫁滕妾,可是如今看來,你應該是很早就被當作優伶樂伎一般的培植。」

    那美人打了個寒顫,咬緊了牙關,想要露出傲慢的神情來,那得得相擊的牙床,卻出賣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

    「史萬石閱女無數,是行中翹楚,他的經驗,不比宮中的專職艷使少。」

    董真還保持著那樣閒適的姿勢,只是話鋒漸漸犀利:

    「難道所謂的崔氏嫡女,一開始便是個幌子,你一直便是被家族訓練用來聯姻的滕妾人選?」

    不,不是這樣的。

    明明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自己幼承庭訓,受過最好的教育。雖然對外宣稱的從學於蔡邕,不過是蔡邕來崔府時,她以子侄禮奉過酒漿罷了,但是她是認認真真學過詩書的呀。至於學琴彈曲,不過是興之所至……

    也許不是興之所至,是人為安排?她忽然想起來,從自己很小的時候起,那架古琴就放在蘭閨之中了。還有為她延請的教習,曾經是一名樂伎。崔氏向來以門規清貴而著稱,怎麼會容許這樣一個教習來與她朝夕相處?

    那名樂伎不僅教習琴伎,還通曉樂舞,甚至還指點過她如何發聲吐氣,起臥坐立。及至她長成之後,非但是顧盼生輝,令人傾倒,且人人都讚歎說,她語音婉轉,柔媚動聽,有如佛經中所說的迦陵頻迦——也就是妙音鳥,而且恰好與她的名字相似,妙音而聰慧。

    她一直只當是在誇讚,卻從來沒有想過:堂堂的崔氏嫡女,若是選入大漢宮廷,至少也應該是內一品的夫人,高高在上的貴人,怎麼只會是一隻獻唱佛前的妙音鳥?

    也許,在崔氏族中的那些耆老們看來,有著嫡支血統,卻父親早亡、母族贏弱的她,只堪當作一隻被輾轉敬奉的鳥兒罷?

    滕妾!滕妾!如果沒有臨汾公主,會不會成為崔氏其他嫡女的滕妾呢?

    那血統帶給她的,不是高貴,竟是這樣令人不齒的用途!

    奮起所有的力氣,卻無法咆哮出聲,想要雙臂去敲碎這個世界,卻只能勉強而軟弱地抱緊自己,瑟瑟發抖……

    董真一直看著她,眸中波瀾不驚。

    僅僅是這樣,還不夠。對於這樣高傲的美人,必要最後一擊,才能徹底粉碎她的頑固!

    「我將你帶到這裡來,想必你也明白了,我會將你賣給史萬石。」他的話語輕描淡寫,不顧那美人瞬間睜圓的星眸,還有那遽然慘白的臉龐:

    「史萬石麼,你應該對他很熟悉呀,是不是?」

    他的神情那樣輕鬆,彷彿在說著一件諸如「今天陽光不錯」的小事:「你也聽到了,他膽子大得很。而且慣常做這樣生意的,又有了上次的教訓,保證在洛陽地界不會出事,在其他人的地盤上也穩穩的。」

    他俯身擰一把她嫩滑的臉,伸了個懶腰:

    「學得武藝,賣與帝王家。你學了一身的樂舞之技,不去王侯府第做個姬妾或家伎,也算是浪費了這畢生心血吶!」

    不!不要!那美人的臉色越來越白,幾無人色。她想要撲過去,緊緊抓住他的袍角,不顧一切地拉住他,哀求哭泣甚至叩首什麼都願意,只是不想他離開,將自己一個人留給那個狡獪又猥瑣的胖子!

    那個胖子,史萬石,為朝廷選美的官員被稱為艷使,江湖上便稱他為「大艷使」。其實就是所有人販子中最有實力的人之一!他的勢力最大的便是吳越到巴蜀一帶,也是因為那些地方盛產美人,是他最早起家之所。

    史萬石唯一一次得到教訓,就是在洛陽。

    而洛陽的這一次,她也有脫不了的干係……

    要是早知道那件事情的後果,竟是如此嚴重,她一定會逃得遠遠的,永遠也不想著要報復,永遠也不會見著史萬石!

    對於史萬石,她從前聽說過,可是從未在意。那時她是飛翔於碧霄的鳳凰,他只是螻蟻一般的底層商賈。可是沒有想到,有一天鳳凰折翅,竟任由螻蟻嚙咬,卻絲毫掙扎不得。

    只要想起史萬石看她的眼神,她就不寒而慄。

    他分明是個男人,卻又不是個男人。他看她的眼神之中,沒有驚艷,沒有心動,甚至沒有**,就是將她當作一件東西,一件美麗的東西,一件值錢的東西。他估價、謀算、談判,想從她身上搾取最大的價值,卻唯獨不會考慮到她的下場會如何。

    賣於王侯之第,聽起來不錯,可是誰知那宅第之中,深鎖有多少美人?有幾人能得見主人,又有幾人能得其寵?就算得了寵,主母妒意一發,鞭笞至死也不是罕事。過去大漢朝興盛時,主人殺奴不過是罰金就行了。如今,各地諸侯宛若國君,大漢律令形同虛設,殺了也就是殺了,至多蘆席捲一卷埋掉,便算是主人大發仁心。

    又或者僥倖不死,還得主人之寵,也不是什麼好事。說不定哪個宴席之上,就會被轉手當禮品送人,又或是隨便為貴客侍寢。輾轉無數人的枕席之上,與倡伎何異?

    不!不!她從小那樣金尊玉貴,怎肯落到那樣的地步,低賤得如同履底的爛泥,任是什麼人都能踐踏?

    她要逃出來,可是她卻無計可施。

    一想到自己的下場,她的身軀抖得難以抑制,可是偏偏每一條經脈都癱軟如泥條,喉嚨裡像塞了絲綿,既掙扎不起,也叫不出聲。唯有眼睜睜地看著董真,簌簌流下兩行淚來。

    淚珠晶瑩,掛在那白膩無瑕的臉上,宛若珍珠美玉相映;先前那樣高貴而倔強的神態,化為一團楚楚的柔弱,若是個男子看了,定會愛憐交加,再是滿腔怒意,也得融為一汪春水。

    只可惜,先前的史萬石閱美太多,早就對美色免疫。

    而眼前的這個董真……「他」根本就不是個男人!

    董真——董甄?其實就是董織成,嘴角含笑,俯身過來,猛地一把抓住那美人髮束,將她的臉拉得離自己更近了些。並不顧她吃痛扭曲的臉頰,將口唇湊近她耳邊,以低到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道:

    「崔妙慧,你先前設計害我之時,一定沒有想到,我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

    史萬石立於廳中,瞧著那繡簾動處,董真輕捷地躍下車來。立在轅前的茱蘿二婢已經迎上前去,歡喜地簇擁著他走向廳中而來。

    史萬石輕輕吁了口氣。

    董真的臉上神情,一如既往,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樣最好不過,至少說明他不在意那個罕見的美人。他是真心要將這美人送來史府的,這就好辦。

    只是,董真這樣的世家子弟,雖打交道時間不長,也覺他謙謙有禮,究竟有什麼會讓他竟用這樣狠辣的手段,去對待那個車中的美人?

    史萬石將這個疑問先按下,愉快地在心裡先核算利益:

    為迎接劉皇叔入蜀,益州牧劉璋的手下早就放出風來,說是要挑選幾個絕色的美人來給劉玄德。開的賞金極厚,甚至還許諾此事辦得好,能在益州弄個小小官身。

    這可是個了不得的好事,有了官身,此後在巴蜀之地,無論經商還是行事,都會少許多麻煩。這天下的「大艷使」只差沒打破了頭,來爭這個功勞。他史萬石也不例外。

    天下美人,無非北地胭脂、南國佳麗。巴蜀本就盛產嫵媚嬌小的美人,如果想要入劉璋之眼,恐怕得是高挑大氣的北地胭脂,可是這美人又不是麥子,哪能說割就割?這緩緩尋訪,好容易得了三個,卻都比不上董真帶來的這一個!

    他的眼光一向很毒,絕不會錯!這個中了「伴花眠」毒性,無法動彈的木頭美人,一旦調教妝扮起來,一定會比自己已得到的三個美人更為出色!

    只是,董真無緣無故送這麼大個功勞來,所求又是何事呢?

    董真清越的聲音,已經從廳門口傳了過來:「阿史!這寶貝,你可還滿意?」

    冬天的夜晚,似乎格外深一些,天空沒有月亮,連星光也被掩蔽得嚴嚴實實,毫無半分的光芒投遞下來。然而奇異的是,這個世界也並沒有因此陷入完全的漆黑中,倒彷彿是浸在淡淡化開的墨色裡,遠遠望去,渾沌而又清晰。渾沌的是虛空,清晰的是那些飛翹的簷角、層疊的樓閣、交錯的坊巷,還有道邊參差不齊,伸展出來的樹木枝丫。

    雖不再是帝都,且經歷了數次大的**,洛陽城已是滿目瘡痍,但仍然延續了宵禁之令。按此時的建築風格,坊、市是分開的。坊裡是居民住所,市則是交易場所。坊市之間筆直的大道上,不見半個人影,然而坊巷深處仍是燈火通明。相比於隱約傳來笙歌樂音的步廣裡、永和裡,白日裡喧囂熙攘的金市,卻是雞犬不聞、燈火稀疏,似乎完全沉睡在淡墨般的夜色裡。

    一條人影如鷹隼般,從簷角間飛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了簷下階前,是個一身黑衣的男子。他藏身於簷下的黑暗裡,面目若隱若現,看不分明,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這才撮唇「的麗、的麗」叫了兩聲,倒像是夜雀的鳴音般,十分逼真。

    彷彿是回應一般,前方十餘步處,竟也有「的麗、的麗」的聲音響起來,卻清越婉轉,有如晨起鳥兒初鳴,猶自沾染了露水的清芬。

    那男子眼睛一亮,但見街角黑暗深處,忽然走出一個人來,

    也是一身黑衣,面遮黑巾,身形修長,卻依然比這男子要嬌小几分。他快步走來,低低道:「是阿若麼?」

    那被稱為「阿若」的男子冷哼一聲,道:「不是我又能是誰?」聲線柔和,微有沙啞,聽起來竟是異常悅耳。他這語氣與其說是怨懟,還不如說是埋怨,然而這種怨意之中,又隱約有一種親近在內。

    後來那人也不以為忤,低低地笑著道:「我知道是來得遲了,先向阿若請罪!」言畢伸出手來,取下遮面的黑巾。

    剎那間,宛若雲破月出,黑夜中露出一張皎潔無瑕的面容來,隱約散發出淡淡的柔光。

    那阿若也不禁呆了一呆,歎道:「世人常常讚歎我楊阿若身為男子,卻貌美如花,卻不知我的相貌與董君你比起來,卻是淺薄一如螢光之對日月啊!」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