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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潛行 文 / 東海龍女

    那短劍鞘上有些裝飾性的花紋,此時雪色下看去微有些暗黑,不知是否是往昔飲人熱血後留下的血漬?這劍中又藏有多少不甘心的亡魂?自己的靈魂,也會被羈於此中麼?

    崔妙慧又打了個寒噤。

    織成拿著淵清,已逼上前來。崔妙慧不禁踉蹌後退,未逃至兩步,但見織成揚臂一擊!

    那個同樣穿著昭君套的侍女驚詫低呼的聲音,成為崔妙慧腦海中最後的意識。

    崔妙慧只覺腦前一陣劇痛,整個人陷入黑暗之中,頹然跌倒在地,撲起一大片塵灰寒氣。

    「叫什麼叫?我又沒有殺她,不過是打暈了而已。」

    織成轉過身,嗔怪地瞪了明河一眼:「我看你在皇宮中放起火來也是熟極而流,還以為你現在膽子變得更大了,沒想到卻這麼怕殺人!豈不是連當初辛室的二娘都不如了?」

    她把崔妙慧的身體踢得翻過來,示意明河去看。果然除了人事不省,崔妙慧身上並沒有任何血跡。織成方才也只是倒轉淵清的劍柄,將其敲暈而已。

    「可是……可是她是崔氏的女郎……」明河結結巴巴地道,但臉色已緩和了過來。

    「你們簡直是……」織成喟歎一聲。明河和槿妍,雖經自己一再敲打,可就是忘不掉士族與庶族之分。

    對於明河而言,清河崔氏的女郎,無異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如她這樣的寒門女郎,從前便是只有艷羨敬仰的份兒,哪裡會想到有一日對其動粗?

    「既然這樣,你且先離去吧,這裡有我一人便行了。」織成揮揮手,心道這樣還真是麻煩。明河仍有顧忌,今日這事就依仗不得了。

    心頭忽然浮起一張清秀而又有些疲倦的面容,一雙眸子卻湛若寒星——那是阿苑。

    「姐姐息怒!」明河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慌忙解釋:「明河自然是唯姐姐馬首是瞻,不敢絲毫有違。只是乍一見崔女郎倒地,有些……有些驚駭罷了……」

    「我沒有生氣。」織成只好安慰她:「你看看你怕成這樣,想必是上一次我罵你們太凶,其實都是做給阿苑看的,你也不要記在心中,現在動輒請罪,倒不像是我的明河妹妹了。」

    明河這才破涕為笑,嘟噥道:「姐姐上次入宮之前,將我和槿妍罵得好慘。此後數日,一直惴惴不安,甚至夢中亦不時驚醒。誰知道姐姐是為了騙那個阿苑的……」

    織成在心中又暗歎一聲。

    上一次入宮之前,因她醉酒後曹丕留宿銅雀園中她的居所落雲館,槿妍明河擅作主張,未拒反迎,引得她醒來後大發雷霆,甚至入宮都沒有帶上她二人,只帶了剛剛來到身邊的阿苑。

    槿妍和明河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了綾錦院,數日來如坐針氈。只到織成衣錦榮歸綾錦院,而綾錦院也正式改為織室後,私下召見她們,她們方知當日的發怒不過是織成故意為之,好為只帶阿苑入宮找一個極佳的借口。

    這樣一來,倒是讓二人如釋重負。況且在這一晚織成行事之時,依舊是派遣明河負責與何晏之間的傳遞消息,甚至明河還親自去棲鳳堂放了一把火,顯然織成對明河並無芥蒂。

    這時明河才徹底放下心來,但是那日織成暴怒之威,卻終是深深烙在了她的心上,敬畏之意比起從前,又更深了幾分。此時雖因了積習發作,不敢對崔妙慧動手,但

    織成撫慰道:「如今我還有一樁事要交給你去辦,這裡當真不用你在此。」言畢從腰間的褡褳中取出一物,遞到明河手中,道:「這件東西,原就放在你身邊的,現在還是你送還給衛尉……啊,五官中郎將。」

    「五官中郎將?」

    明河不禁一退,搖首道:「我們做下這許多事來,我哪裡還敢回去見他?只怕他知道自己受了騙,正要拿我來開刀,加上一個富安侯……」

    織成極有耐心:「你拿了這個東西去,告訴他,這原是我為自己做的,現在送給他。五官中郎將非但不會懲治你,只怕還有賞賜。至於何晏,有了五官中郎將撐腰,富安侯也不敢拿你怎樣。況且如此待他的是我,又不是你。」

    鵝黃挑繡的包袱皮,觸手滑軟,這樣上好的綢緞,依稀像是從銅雀園落雲館帶進宮來的東西,裡面裝著件東西,用手捏一捏,柔軟中似乎又沙沙有聲,倒像是衣物之類,可是卻比尋常冬衣要輕薄許多,又不像是時令的衣物。

    明河捧著這東西,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織成。

    織成笑道:「你快去罷,眼看著這雪越下越大了。」她解下腰間那塊從何晏處得來的令牌,交給明河,道:「有此物在,你今晚在禁苑中行走,不會有虞。」

    那雪片落得越發密集,抬起頭來,都無隙看清夜空。整座亭榭都彷彿被包裹在扯絮拉綿的雪繭中。

    還不到冬至,不知怎的會有這樣大的雪。

    明河滿腹疑竇,又看了一眼崔妙慧,她還倒在地上,昏睡不醒,人事未知。

    「這裡我自有安排,」織成催促道:「你快走罷。」

    她話語柔和,但自有一種讓人不敢違拗的威嚴,明河往昔在她面前,還常常如在長姐面前般,愛嬌弄癡的時候多。然現在不知為何,心中敬畏之意,竟是漸漸重了,亦不敢再如往日般撒嬌胡賴。

    當下應喏一聲,抱緊那個包袱,想了想,又掖到自己昭君套裡,緊緊塞在懷中。這才冒著紛紛大雪,匆匆地去了。

    織成走到亭簷邊上,向下看去。

    四處皆是白茫茫的,已看不分明。唯有亭下微微的雪光中,那一泊幽藍如此深不可測。彷彿就在不久前,左慈還曾站在這裡。明淨秋色,與英俊容顏相映,然而那神采飛揚的音容笑貌,如今已灰飛煙滅。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衫。那件中衣還穿在裡面,絹質的柔軟細緻,藏在厚實的大氅中,微不可察。

    她吐出一口氣,看著白色的氣霧在空中凝結又消散,心中忖道:

    「織成啊,為天下衣的夢想,在這個男權之強,更遠甚於你所來處的世界裡,該是多麼不容易實現啊。」

    然而,在曾經的那個世界裡,她不是也一樣,在世情的艱難中跋涉前行?

    何況現在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有強權,有尊卑,然而也有著後世繁華明的發展中早已湮沒勢微的那些古樸之物——比如熱血,比如忠義,比如……愛情。

    不知心神徜徉了多久,忽然聽到輕微的聲響,轉眼看去,卻是崔妙慧在微微顫動,似乎快要醒過來。

    她俯身下去,倒轉「淵清」,悄沒聲息地再次敲下,這次劍柄卻敲在了崔妙慧髮際線以上一寸處。

    這是左慈留給她的那本《九液金丹經》上的法門。左慈本人認穴精準,出手如電,織成早就見識過厲害。只是沒想到遠在三國,便會有人具備如此出色的點穴功夫。

    後來她被從萬年公主墓中挖出,那本經書連同淵清等貼身之物,亦一樣被挖出來。曹操等人自然不會要她的東西,且這本《九液金丹經》自有其秘閱的法子,便是每跳一字連起來,方是內功修煉的心法。若就這樣讀下去,不過是一部講述怎樣修身養性煉丹製藥的道經罷了,並未引起注意。

    織成身體痊癒後,也曾偷偷修習。但一來她內功本就不深,且身體嬴弱,時間又短,故此十成中也只學到了一成不到。但對於辨穴卻有幾分心得,加上崔妙慧此時又是幾乎毫無抵抗能力,被她這麼一擊,恰中上星穴,即俗稱「神堂」的穴位。這穴位以力觸之,便能致人昏迷。何況她這一擊之中,還帶了幾分真力,崔妙慧來沒來得及吭出一聲,便又重新昏迷了過去。

    織成先是拾來幾根粗些的樹枝,又解下腰間絲絛,紮了個簡易的雪橇。這才將崔妙慧放了上去。又將崔妙慧所著的那件昭君套大氅翻轉過來,嚴嚴實實地蓋在了她的身上,這才雙手抓起那絲絛的另一端,只稍一用力,便拖動了崔妙慧,大步往前走去。

    幾乎是熟門熟路的,她找到了長滿高大槐楓木的那座庭院。上次被左慈帶來時,尚是明淨的秋天,芸若等香草開滿了庭階,槐楓的綠蔭猶如濃雲,鼻端充滿了花木所獨有的清芬氣息。

    然而這一次來時,香草和綠蔭都不知去向,只有滿眼白茫茫的大雪。槐楓木的黑褐色枝條上積滿了白雪,虯曲成異樣的姿態,蒼涼而又顫巍巍地指向天穹。

    寫有「芸台」二字的匾額上也飄落了少許積雪,從窗子裡看進去,那鋪有青金石磚地的殿室內更為幽冷。

    織成想了想,一直在雪地上將崔妙慧拖過「芸台」,在旁邊另一座院落門口停下,這才將她從「雪橇」上拖起來,拍散了昭君套上的雪片,又將崔妙慧背在自己身上,一手提起「雪橇」,格外地轉了個圈子,大費周章地進入芸台。

    幸得崔妙慧雖然身形碩長,卻頗為纖瘦,織成向來認為自己力大,背起來倒也不吃力。

    一入芸台,她便脫下自己靴子放在廊下,只著乾爽的毛襪,這樣便不會在廊階上留下水漬——如此走到西窗之下,手已找到了左慈當年按過之處,在那塊磚石上輕輕一按,果然豁啷啷一陣聲起,那密道的出口露了出來。

    她將崔妙慧和雪橇小心地放入密道,自己卻返身出去,穿上靴子,再用枝條掃去先前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眼看那大雪如鵝毛般飄個不停,想來不過半個時辰,這雪地上便再也沒有自己蹤跡。

    她向來心細,即使這樣也怕暴露,所以之前會刻意將雪橇停在旁邊,而不是直接靠上芸台。

    做好這一切後,她走入密道,負上崔妙慧,將雪橇丟在一旁,逕直向前行去。

    地道中一切如故,那些綠色瑩石磨製而成的夜明珠,依舊寂寞地掛在壁上。如果地殼沒有發生變動,這些寂寞的光亮,要照耀上千萬年。可是這墓地的主人,在活著的最後時光裡,心中的黑暗,卻從未被照亮。

    崔妙慧宛若死人般,毫無知覺,織成唯聽見自己的足音在這地道中迴響,原以為這地道一個人走會很漫長,誰知很快便來到了出口。

    她用昭君套將崔妙慧裹得嚴嚴實實,這才負了出去,爬出地道口,又走出數百步後,才放下崔妙慧,自己卻躊躇起來。

    漫天大雪,已將這荒野覆成一片琉璃世界。即使是在黑夜中,因了那雪地的反光,一切仍清晰可見。左慈曾住過的草廬早已夷為平地,甚至連萬年公主的墓丘亦不知去向。不知是否因了墓中那次驚天動地的翻覆所致。

    眼前只有一望無際的雪野,安寧靜謐,純潔無瑕。彷彿數月之前,這裡並沒有發生過那次惡戰,也無人得知,曾驚才絕艷的左慈,與萬年公主劉宜,連同數十年來那些糾結深刻的愛意,皆都長眠於這片雪野深處。

    要不要離開呢?

    雖然此前都已想過這樣的後路,但是臨到頭來,織成還是覺得有些倉皇和不知所措。

    天邊曦光微露,從低壓的彤雲層中透出來。新的一天就要來到了。

    「這便是她讓你帶給我的東西?她如今在哪裡?」曹丕皺起眉頭,看向明河怯生生獻上來的包裹。

    昌殿的後殿,他一身玄甲,面容陰沉,立在那裡,便如一尊冷冰冰的神像。

    從昨晚發現她已經離開後,他便一直是這個樣子。

    便是最親近的伍正強,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說一個字。

    纖手削梨,飴糖燉水,閣中相守,低聲軟語,縱然當時心已暖融成水,至此看來恍若一場春夢。夢醒過來,唯有冷冰冰的風,還有白茫茫的雪。

    原來她並沒有真的相信自己!在那樣難得有柔情流露的時刻,她都沒有向他說實話!

    虧他還以為她會在水閣那裡等他!

    一種說不出的憤懣和悲哀,充斥了曹丕胸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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