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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將計 文 / 東海龍女

?陳順常驚愕地抬起頭來,卻發現不知從何時起,羽林郎們退到一邊,至少是聽不見這邊說話的距離。而自己身邊虎視眈眈的,是曹丕的幾名親衛,以及一看便知是何晏心腹的幾名羽林郎。可是曹丕方纔的問話,實在也太……太怪了些。陳順常撲扇著長長的睫毛,一副「君之言妾實在不懂」的無辜可憐樣兒。    「你若不說,我就讓別人說。」

    曹丕沉著臉,也不看何晏,卻分明是在向他說話:

    「叫她出來罷!我在這裡,她還想躲到什麼時候?」

    何晏搖扇的手不由得一滯,冠玉般的臉龐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縷訝異神情。

    他乾咳一聲,想要再搖搖羽扇,卻覺得手腕有些尷尬。眼角餘光已感覺到曹丕一雙點漆般的眼睛,已經犀利地掃了過來。

    索性也就不再佯裝,乾笑道:「她倒也沒有躲,子桓,你的臉色這樣黑沉難看,連我見了都有些不豫,誰敢貿然就出來見你?」

    曹丕依舊盯著他。

    平素二人雖不對付,何晏也多藉著曹操的寵愛與之鬥鬥氣,但是曹丕性情深沉,越是不動聲色越是惱怒愈甚,此時顯然是動了真氣。何晏終究是有些發怵,趕緊伸出手去,旁邊一個羽林郎當即上前,向他呈上一柄水晶如意。正是他素日最愛,連赴宴時也常常帶在身邊的那一柄,柄頭已被摩挲得柔潤光亮。

    何晏舉起那柄水晶如意,在空中虛晃一晃。火光一照,如意中隱隱流轉出七色虹彩。

    如意正對的前方,正是鳴鶴宮。那裡與木蘭坊相鄰,火勢極大,即使是宮中的潛火兵(一種專用來滅火防火,類似消防員的兵種)在何晏的調度下很快趕到,也只撲滅了主要火勢,此時透過牆垣,依舊可以看到火頭不斷跳躍,而黑紅的煙霧更是瀰漫了半邊夜空。

    此時與鳴鶴宮緊鄰的那堵宮牆之下,赤紅火光照得分明,但見一人緩步行來。

    鬟發早已散了,索性就垂落下來,烏黑如瀑,長過肩腰,經了那火煙霧風一吹,秀髮披拂,衣袂飛動,倒有些飄逸之意,從那赤紅暗黑的光影中走來,竟有一種神秘滄桑之意,彷彿是從蒼莽洪荒的傳說之中翩然而出的神女。

    即使是何晏,也不由得怔了一怔。舉著如意的手,也凝在了虛空中。

    果然是她!

    曹丕只覺心底一把火頓時熊熊燒了起來,但是外表仍然冷肅,只那雙濺著火花的眸子,洩露了少許怒意。

    漸漸走得近了,他才發現織成何止是鬢髮披散,身上也似乎是極倉猝地穿了件長袍,未束腰帶,也沒有系絲絛,而且袍幅空落落的,顯然不太合身。

    「這是我的。」何晏咳了一聲,坦然說道,扇柄不忘了指指點點:「你瞧這波紋,可是敬神衣大典上剛剛出來的那種『月華暈襉』!除了大典上乙室奪魁的那件襜褕外,別說鄴城許縣,便是整個冀州,恐怕也只有這件袍子用了這種新錦了。」

    曹丕記得是當初乙室敬獻的那件襜褕,是以名為「月華」之新錦裁成。當場被曹操賜給了臨汾公主,後來臨汾公主遣人送了給他。其實臨汾公主公然在殿上求此衣,說要送給自己玉郎,大半人都猜出了是他,曹操心中也明白,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但他性子不好奢華,得到那件錦袍後也不過丟到庫中,從來不曾穿過一次。倒是當時織成率辛室織就的「雲落」之錦,分明是二十多種錦的樣品拼就之衣,也被曹操賞給曹植,曹植又轉獻給自己。那衣服花裡胡哨,他雖不穿,但時不時拿出來瞧瞧,為的便是要記住這二十幾種錦的樣類,瞧瞧到時是不是真如織成所說,可以為朝廷帶來那麼大的收益。

    月華暈襉這種織錦工藝雖然珍貴,但做得出第一件,自然做得出第二件。何晏這樣的身份,想要一件,高喜自然會大力奉承。

    只是何晏這樣樣都要與自己攀比的心態,何時才改得了?他要這件袍子,無非是瞧著自己有那件。

    可是既然辛辛苦苦終於得了這件袍子,為何轉手便毫不吝惜地穿在了那甄氏的身上?

    曹丕眼中火花被壓下去,但烏沉沉的威壓之勢,卻越來越重。何晏知趣地住嘴不說,悄悄往外挪出一步。

    倒是陳順常看見了織成,忽然尖叫一聲,跌坐在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一名羽林郎身後縮去,原本慘白的臉此時是白中帶青,再無人色。

    曹丕眉頭緊皺,何晏撲噗一笑,織成卻已走過了陳順常面前,向著曹何二人行禮,雙手加額,再躬下身去:「織成見過二位。」

    沒有敬語,亦沒有官稱,彷彿只是朋友間的寒暄。

    但她抬起頭來時,那凝重的神情,卻讓曹丕心中一驚,竟忘了去指責她妄傳死訊來嚇駭自己的「罪過」。

    曹丕這才發現織成手中緊握的短劍,正是在銅雀之亂中飽飲人血的「淵清」,這是陸焉家傳名劍之一,另一柄「冰挈」,正在陸焉自己手中。

    「事關重大,賊勢頗強,妾不敢輕易露面,如今衛尉已至,想必執金吾也已安鎮全城。妾請衛尉蕩平妖氛,復寧宮闈!」

    織成字字鏗鏘,擲地有聲:「陳順常、臨汾公主與崔氏暗通蜀人,欲擄走天子、皇后!」

    曹丕遽然色變!

    「你知道你所說的是什麼?妄言誣告,可是要下掖庭獄的!」

    「郎中令的人已經看住天子、皇后,賊子也未被驚動,衛尉若有意,不妨先審一審此女!」

    織成似乎早就料到曹丕的反應,一指癱軟在地的陳順常,沉聲應道:「同時請衛尉傳令,前往銅雀園妾從前居所落雲館,鎖拿妾之近侍阿苑!」

    銅雀園是曹氏私苑,除了曹操及丕、植三父子外,便是其他諸子和何晏也算外人,根本無法入內。入夜拿人,的確是需要曹丕動手。

    然而她要求鎖拿的,竟是她自己幾次三番向曹操求來的親近侍婢阿苑!

    曹丕卻絕不遲疑,迅速傳令下去,便有侍衛飛奔離開。

    陳順常已經是呆若木雞,先是好不容易發現織成衣衫有縫、地上有影,絕非鬼魂顯靈索命,才從恐懼中掙扎屈來;卻被她三言兩語,陷入更大的漩渦之中!

    慌得已經叫起來:「妾不知……妾……」

    啪!

    織成上前已是一個耳光,扇得她半截叫喊都吞回了肚裡,嘴角邊卻流下血來,足以這一掌威力之重。

    何晏不禁一顫。

    他生於富貴,不是沒見過貴婦人們教訓奴婢的殘酷,但也沒有織成這樣殺氣騰騰,這一掌幾乎要讓他懷疑削得下陳順常的腦袋來。

    「你向我投誠,是受臨汾指派,是也不是?」

    不等陳順常回應,她下一番話又砸了過來:

    「你穿著這件翠裳來求我,說是觸怒公主,被打發到永巷去。因知道目前宮中只有我敢與公主抗衡,所以希望我能讓你再次起復,哪怕是跟在我身邊做個女官,也讓公主不敢動你!這話聽著倒也合情合理,只可惜你們安排好了永巷的一切人證,你也當真去裝模作樣舂了幾天米,手指上儘是水泡,卻終究是在物證上栽了跟頭!」

    她跨前一步,一把拎住陳順常的衣領,另一手用力撕下半邊衣襟,擲到陳順常面前的地上:「不必叫屈,我自有證據!」

    「這……這衣裳……它又不會說話……」陳順常顫巍巍地伸手握住自己衣領,想要抻平衣襟,來遮住露出來的白絹中衣,實在是柔弱可憐之極。

    只可惜在場這三人卻沒一個是憐香惜玉的,便是外表看起來最為和善風流的何晏,也只是冷眼旁觀。

    「你出身織室,不知為多少人作華衣錦裳,竟然不知衣之一字,其實蘊涵深意?」

    織成冷笑道:「聖人有雲,『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又說『衣服從其儀,君子德也。衣以飾外,德以飾內。』可見這衣之一字,小可修飾儀表,彰顯明德,大可安定乾坤、治理天下,怎麼就做不得證據?」

    這是她當年攻讀學位時讀過的句子,從前在那個時空,只知道衣服可以彰顯人的地位、身份、境遇,甚至可以表達人的心情哀樂悲喜,只到了這個時空,方知道從小小一件衣服上,還可窺見歷史洪流奔湧的方向,甚至是趨吉避凶。

    正如在這深宮之中,人人皆以為她沒有耳目,其實不同人所著的衣服,便是最為靈醒的耳目!

    「你這翠裳看上去不算太新,款式又是中等,說是永巷宮女當初得寵時所賜的夏衣,獲罪後帶去永巷,繼而轉借給你,粗粗一看倒也說得過去。只可惜這織裳所用的卻是袞州絲!因戰事連延,商路不便,如揚州、益州等地絲質雖好,卻不便運輸,成本亦高,故近幾年來我織室中用絲,多是出產於袞州、青州、冀州等地。

    其中袞州絲密而光亮,更勝於青、冀二地,織就絲帛後輕薄透氣,夏衣用得最多。袞州今春受了旱災,桑葉不足,影響了蠶絲質地。這絲的纖度便比從前粗了許多,織就的夏衣質地就差了許多,雖貢了一批去宮中,卻多是以翠、黃、青等悅目的色澤取勝。你這一件夏衣,從纖度來看,分明是今春初入之物!

    我上任後便調來所有卷宗,永巷的罪婦最後一名,都是在去年進入。根本不會有今春的新衣。這件衣服,應該是陳順常你自己得到的賜賞罷?」

    曹何二人都聽得都入了神,不覺都看向那件陳順常的翠裳,卻瞧不出絲毫分別來,更不懂織成所說的「纖度」是什麼,心中十分訝異。

    他們當然不知,這所謂的纖度的單位數,往往被稱「旦數」或denier,用來表示絲的重量克數,原本就是個泊來詞。

    而即使是如今織室中最為老練的織工,或許可以憑經驗來瞧出絲的區別,卻也不會像織成那樣精準。

    她畢竟是修過學位,住過實驗室的專業人才吶!

    「一件翠裳值得了什麼?卻能令你陳順常處心積慮地來撒謊!我若不是個傻子,自然就看得出你來意不善了!」

    陳順常的手指,不甘心地揪緊了衣領,那絲質的滑軟,在手中一如既往,根本分不清什麼纖度不同。

    但是即使是她,也明白織成如果頂真起來,一樣會有證據,不需要什麼纖度,只要把織室的存貨調來,讓精幹老到的織工一看,便能分辨得出。

    「然……即算是妾說了謊,也是為博得少府的同情,這算不了什麼大罪。」陳順容咬咬牙,決定抵死不認。

    臨汾公主那邊,是不可能順著甄氏的話頭來認賬,以臨汾公主的地位,到時甄氏未必會贏。而自己與鄭羆即將被賜婚的事情,因已刻意做過戲,卻是查得出來的。

    「你有沒有罪,不用你承認!」織成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硬撐到底,輕蔑道:「因為你是死還是活,我根本就不在乎!」

    陳順常的心裡忽然冷下去。

    織成的話沒錯,她看得出來,這位新晉少府的眼中,閃動著冷酷的光芒。看自己的樣子,便如看一塊石頭、一根木棒般,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

    而她肯這樣詳細地分說對這件翠裳的疑惑,也並不是針對自己,而是刻意講給另兩位貴人聽的。看她這樣篤定,又如此瞭解織物,或許是早就有了別的法子。

    從頭到尾,她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哪怕早就看破了翠裳的謊言,也懶得對付。

    如果不是今晚……

    自己始終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卒子,無論對於主子,還是對於敵人,都是如此……

    可是她不甘心!她也是織室出來的,且比甄氏的起點還要高,為何蹉跎這樣長的時日,還是個孤伶伶的順常?而這個織奴卻可以平步青雲,一路從區區一個院丞做到了倍受魏公欣賞的少府?

    而且或許還會有更遠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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