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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為誰 文 / 東海龍女

    這織奴!她竟敢在這禁宮之中暗挾兵刃,且還當著她們的面,斬殺了區區一隻蜜蜂!

    臨汾公主沒有發現自己正緊緊揪住曹丕的衣袖,裙裾掩蓋下已兩股戰戰,腦海中一片空白。

    身為漢室公主,又逢這樣亂世,並不是沒有見過世面,至少凝暉殿織室剌客謀剌皇帝之時,她也身臨其境。然而畢竟那時她還隔著錦幛,如今卻是近在咫尺!

    更何況,眼前這個女郎,分明還在言笑晏晏禮數恭敬,怎的忽然就變了面孔,那柄短劍閃電般掠過時,分明就帶有森然的殺意!

    那時這甄氏於武衛包圍之中,力殺數人之事,原先不過於臨汾而言,不過是遙遠的觀戰,縱然聽說過她如何辣手無情,亦不過是淺薄的一曬。

    一如每年春日去五陵原打獵一般;她只需要遠遠地坐於華麗帷廬之中,等待著那些貴介子弟、勇武少年,將獵到的狐兔雉雞送上來便行了,卻從來都沒有深想一想,那過程是怎樣血腥和殘忍。

    但就在此刻,她忽然感到了害怕。

    這個甄氏,當真是什麼都敢!如果再給一次二人獨處的機會,甄氏也一定敢殺了她罷?

    她腦中一片眩暈,幾乎搖搖欲墮。然而就連她的侍婢們,也嚇得軟倒了兩個,餘下幾人呆若木雞,哪裡敢移動半步?

    只聽崔妙慧厲聲喝道:「少府且慢!」

    銀光陡閃,織成只覺耳邊微風颯然,卻已來不及閃躲!

    叮!

    一聲清響,雖然輕微,卻分明是金鐵之音,亦在織成耳邊響起。

    阿苑躍身而出,指間拈有一根金簪,簪頭一點金光,燦然發亮,正是織成鬢間所插。

    秋色之中,但見湖青色暗銀羅紋衣袖,襯出阿苑手指纖長,素白如玉。然而那柔潤指節之下,分明有真氣暗蓄,彷彿拈著的不過是金簪,卻儼然是一柄利劍!

    在這毫不掩飾的殺意中,秀等侍婢早就嚇得重又跪倒在地,全身瑟瑟發抖。她們向來在伏後身邊,雖見過許多內廷暗域手段,卻從不曾見過如此明目張膽的兵戈相向,且還都是些外表和的女郎!

    阿苑衣袖一揮,金簪如劍,在空中劃過半弧,金色簪頭已遙遙指定了方從轅上躍下來的崔妙慧!

    不用說崔妙慧,便是站在她身前較近的兩名宮人,亦覺頭皮一緊,彷彿有千百束利針般的劍氣交雜縱橫,密如羅網,已將自己緊緊鎖於其中!若是輕輕動上一動,哪怕只是呼吸聲稍重一些,恐怕都會觸動這劍網上任一細微劍氣,從而引發如天雷下擊般的可怖力量!

    曹丕原是臉色一變,想要上前,但見阿苑金簪在手,反而收回了袍下拿出的步子,形若無事,輕輕一拂衣袖,彷彿在撣去不存在的塵灰般,卻不露痕跡地也拂掉了臨汾僵掉的手指。

    心中卻也暗暗驚詫:「看不出這個來歷可疑的侍婢,竟有如此強大的劍氣!越女劍柔潤剛勁,一向是走的以柔克剛的路子,她能一反常態,強勁如斯,可見其劍中之柔勁,也已達到了爐火純青之地!天下間能勝過她的劍客,想必並不多。那麼當初凝暉殿上,她敗於我的劍下,倒不知有幾分可信?若是她全力施為,不知又會展露出多大的威力?這樣出色的女劍客,連我都看走了眼,卻被這個甄氏軟硬兼施從阿父那裡要了出來,足見甄氏的識人之能,竟然是勝過我了?」

    但看臨汾公主及其侍婢的模樣,卻並不像認出了阿苑曾是凝暉殿上的刺客。

    一來那日事起倉猝,阿苑又很快被帶走,二人並未真正打過多少照面。

    二來阿苑當初在凝暉殿時盛妝靚飾,如今畢竟是在獄中受了折磨,整個人清瘦憔悴,臉幾乎少了一圈,即使是曹丕自己都有些認不清了,何況臨汾公主?

    只聽阿苑冷冷道:「那只蜜蜂不自量力,我家少府斬亦斬了,與別的蜜蜂何干,要勞崔女郎動手?」

    崔妙慧原已從轅上躍了下來,雙臂招展,衣袖獵獵,顯然蓄勢待發。然而此時盯了阿苑一眼,終於還是未動,雙臂卻慢慢垂了下來,冷笑道:「少府身邊真是藏龍臥虎,連個侍婢都有如此好的功夫!」

    明河先前雖然也吃了一驚,但她畢竟是跟隨織成從血與火中衝殺過來的,此時阿苑與崔妙慧兩相對峙,她搶前一步,已擋在了織成身前。雖手無寸鐵,卻也學著阿苑的模樣,拔下頭上長長的銅簪,緊握手中,怒目相視。

    崔妙慧頓了頓,似笑非笑,道:「我也不過殺了只蜜蜂罷了,你們緊張什麼?」

    與劍拔弩張的兩侍婢不同,織成看上去只略有一些小小的詫意,卻似乎並不畏懼。

    她先前於那金鐵清音之中,已隱約聽見嗡地一聲,似乎真是一隻蜜蜂劃過眼前虛空,啪地跌落在她的裙褶之上!

    她低首看時,但見那蜜蜂身上,竟扎有一根銀質發針,約有兩寸長,細如花莖,卻堪堪正是穿透蜂身而過,且紮在正中,不偏不倚!此時那發針前端微勾的針尖,也恰好掛住了裙上的絲線,連同那蜂屍一起,在裙褶上輕輕晃蕩。

    織成定了定神,卻覺背後已出了一層冷汗,塌透了最裡面的絹衣。幸好天冷,她穿有三層夾袍,且又一向養成了不形於色的功夫,別人看不出來,自己卻是悚然心驚。

    崔妙慧外表和,沒想到性情如此峻烈,手段也稱得上果決。在織成所見的貴女……不,幾乎是在這個時空所見的所有女子中,就數她與自己最為相似,都是說翻臉就翻臉的角色,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武技高強,還要遠勝於己!

    便如此時,在阿苑那逼人劍氣的羈鎖下,她仍然傲然屹立,全無懼意,唯有袍裾在風中輕輕飄曳。這頗為動人的美態,倒讓織成想起後世所見過一副佛畫,上繪吉祥天女,亦是拈箭搭弓,雙眉倒豎,異常的英武艷麗。

    難怪臨汾等人處心積慮找到了崔妙慧,此女確為前所未見過的勁敵啊!

    織成低眉盼目,向著阿苑一笑,示意她收了劍氣。

    自己也暗暗催行真氣,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關節,盡可能使自己顯得從容一些,彎下腰去,拈了那蜂兒起來,道:

    「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喪命只因多開口,可憐風光亦曾占。」織成對著地上自己斬斷的那兩段蜂屍,淡淡道:「明河,咱們當初在織室中,也遇到過不少蜜蜂呢。」

    七言詩是在唐時才流行的,時下多為四言、五言詩。雖也有一句七言,但除《詩經》、《楚辭》等外,多是模仿民間歌謠寫成的以七言為主的雜言體韻。

    所以這聽起來根本就不是詩,更像是隨意湊來的雜句。

    曹丕聽她這前兩句還頗為精妙,後兩句卻分明連平仄都對不上了,心知她是胡謅一番,又暗藏機鋒,是故意給臨汾和崔氏添堵,不禁悶聲發笑不已。

    「織室的蜜蜂?」明河故作訝異,又恍然道:「那些不都死了麼?便如這一隻,」

    她索性乾脆從織成手上拿了那蜂屍過來,卻毫不在意地拔下那發針,將蜜蜂遠遠拋開,全然不顧用針上污穢:「天冷了,別的蜜蜂都歇著,誰讓它要來?不過,若是它早知道要送死,或許不會搶在人前頭哼哼了,對不對?倒可惜了一枚好發針!」

    明河素來口齒伶俐,用詞刻薄,這幾句話說下來,臨汾公主差點又要發作,但看了看崔妙慧,便又忍了下去。

    「采盡百花未成蜜,無限風光亦空占。」崔妙慧卻將目光投向自己發針射死的那只蜜蜂,似笑非笑的模樣,竟與織成有幾分酷似:

    「蜜蜂永遠只是蜜蜂,若想在人前顯擺,便都是死路一條。至於是否無辜,我等又何必在意。」

    「正是!」臨汾公主終於瞅著話隙國,臉上浮起得意之色,驀地站直了身子,戟指向阿苑喝道:「倒是你一個侍婢大膽,我等尚未說話,你竟敢僭越無禮!來人……」

    話音未落,阿苑目光森然一轉,已投向了她。臨汾公主被她那幽黑的眸子一望,便如冰水當頭澆下,全身陡寒,只覺自己所有的尊貴身份,在這幽黑的眸中竟都彷彿不存,下面的叱喝之辭竟然說不出來,堵在了喉中。

    崔妙慧輕輕咳了一聲,走上前來,扶住了臨汾公主。

    彷彿被這一扶傾注了勁氣,臨汾公主的臉上又回過血色,這一次她不再叱喝阿苑,卻向一直在旁默然冷觀的曹丕轉過身去:

    「子桓,你身為衛尉,理應管束宮城中這些大不敬的奴婢!今日休說本宮,便是你親自護送前來的妙慧都受了驚嚇,他們……」

    「公主可是忘了崔女郎先前之語?」

    曹丕漫不經心道:「崔女郎方纔的話說對了一半。我今日休沐,此來中宮確是順便與你們同行,所執乃是陛下所賜的出入無禁之令牌,而與衛尉之職無關。」

    臨汾公主所立之處,正好看到曹丕的側面,只見他鼻峰高挺,唇線分明,比從前更多了些俊奇神逸,心中一動,神魂先飛了幾分,眼波也柔和起來,不禁掩口嬌笑道:「是了,你今日乃是便服,當然不是為了公事,那沒對的一半呢?」

    「我並非專程護送你們,前來中宮,不過是探看我心上人罷了。」

    曹丕淡然的目光,越過眾人,投注到織成愕然的雙眸上,柔聲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與織成,已數日未見,當有十餘秋矣。」

    明河垂下眼去。

    臨汾公主急躁忿怒的足音,似乎還未完全從耳邊消散。織成蹲下身去,扶起一叢被她臨去時無意踩於腳底、而被蹂躪得花瓣凋落了大半的黃花,苦笑道:

    「你這又何必?對她而言,你越是表現得對我親密,她便越是嫉恨,於我有害無益。還是……」

    她眼波一閃:「你是借我做筏子?」

    「你與她仇恨早深,臨汾這人睚眥必報,多招些恨也是無妨。」曹丕也蹲下身幫她,把花桿扶起來,又摘去那些被絲履輾成黃泥的殘瓣:

    「進宮這麼久,也不與我聯繫。你獨自一人,在這深宮之中,若無膀臂,便是寸步難行。你當初在織室,還向瑜郎求救,怎的對我就有所不同?」

    他身上從前是薰香,香氣奇異馥郁,哪怕薰得極淡,亦一樣的撲人口鼻。這個時空的貴人們就好濃香,何晏也是大老遠的人未至,香氣先霸道地充斥了所有空間,讓人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對。

    難得是曹丕如今卻不再薰香,織成隔得近,只覺出淡淡乾淨的味道,有些像是……這被稱為「黃花」的秋菊,清新潔,讓人愜意。

    他摘去花葉的手指居然也很纖細,隔近了看時,似乎比起織成來還要長上一截。膚色白晰,隱隱透出年輕男子所獨有的健康的血色

    還有他墨色的鬢角,修剪得很整齊,亦能清晰地看到根根膏澤般閃亮的髮絲。所謂鬢若墨裁,大概便是這樣。

    這樣的他,不像是歷史上的那個剛愎精明、而又刻薄寡恩的魏帝。

    織成忽然醒過神來,臉皮上熱得刺痛:她在想什麼啊她!

    好在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丞相……啊,如今要稱魏公了。魏公送我入中宮,難道是要在這裡養個事事都要求人相助的廢物麼?所謂要為天下衣,什麼是天下?宮城便是天下的核心。我若是不能在這裡磨練出來,所謂為天下衣,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曹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笑道:「看你神情自若,也不像是沒頭亂撞的蒼蠅。」

    「我是覺出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又說不上來。然當真有事之時,我定會向將軍求救。」織將手中的爛枝殘花都捧了一捧,自有秀戰戰兢兢地接過來,又捧往不遠處另一叢黃花下,掘出的一處淺坑——這是織成臨時讓她們掘出來的,她稱為花塚,這邊收拾出的花枝都要埋在那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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