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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交心 文 / 東海龍女

    「我隨師傅見過很多遊俠,當中不乏知名的人物,當然也見識過很多江湖鬼域伎倆。對無澗教也略有所聞。據說他們是近幾年盤踞巴蜀的一股新勢力,趁著天師道師君逝後十餘年無主,正想著逐步蠶食其地盤。但他們行事詭秘,少與遊俠往來,這一點倒是與其他江湖教派不同。那時師傅便說,無澗教這樣作法,想必不會是普通的江湖教派,而應是哪一路諸侯布下的暗棋罷。

    他們讓我前來剌殺皇帝,不會像韓嘉所說的那樣簡單。但是我一個弱女子,又在他們的地盤上,若是違逆了他們的意思,只怕就無聲無息地死在那裡,孟起也未必會知道。因此我允了他們,並聽從指派,編造了假的身份名字,被送到了織室潛伏下來。

    我也想過中途逃走,但他們似乎在鄴城也頗有勢力,織室之中也有耳目,我根本找不到機會。這樣拖了段時日,便等到了敬神衣大典。

    韓嘉派人來找我,信誓旦旦地說,已經說通了朝中極有權勢的貴人,若是我剌殺成功,定有法子將我救出大獄,送往涼州。讓我千萬不必擔心。

    我橫下一條心,想道自己是個女子,又入了織室,沒有人知道我的籍貫家族。便是剌殺了皇帝,也無損家族姓氏的名聲。況且我根本不會真的剌殺他,且不說他為皇帝,也是個可憐人……」

    阿苑脫口說出這句話後,驀地驚覺過來,自覺也太過大膽。但看織成神色如常,不禁又有些慚然,忖道:「我當真小覷了少府,她豈是那些泥古不化的女郎?」

    便說下去道:「其實我根本未用全力,而且……而且當時,我覺得有些不對……」

    「不對?」

    阿苑露出沉思的神色,回憶當時場景,答道:「我自幼習武,又隨師傅在江湖中行走多年,別的沒學到,唯有對於危險之地,是有些洞察之力的。我當時沒有全力剌殺皇帝,是因為我察覺到他似乎有所防備……他與皇后身邊,雖然只有幾個內侍宮人,但是她們的站法姿勢,卻是蓄勢待發,像是隨時可以一躍而起,為之擋住所有攻擊。」

    她望向織成,猶豫了一下,又道:「少府你想,那是丞相慶賀銅雀台建成之喜,請的又都是勳貴,不可能對皇帝不利……那他們這樣全神戒備,而戒備之處,分明就是正面……少府,若當真知道會有人行剌,則護衛者是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左右兩側,身前身後,甚至是頭頂腳底,都有可能會有剌客破土穿頂而入,哪裡會只是盯著正面呢?這分明是知道,前來的剌客,必然只能從正面攻擊。這樣一來,完全可以排除所有的宮人、內侍、貴人,而只剩下我們這些獻衣的織奴了。

    少府,事已至此,我哪裡還想不到?這分明就是個誘我行剌之局!但我不過是個失去家族的女子,要殺我易如反掌,不必如此費心。那麼又是針對誰人呢?」

    阿苑雖多謙辭,但的確如她自己所說,她隨其師多次行走江湖,並不是當真柔懦無見識的閨閣女子。

    她能看出當時這詭異之局,曹操心細如髮,未見得也看不出。所以阿苑並未被當場斬殺,並不僅僅是因為曹丕想要讓她輸得心服口服這麼簡單。

    而曹丕當場試演劍術,是否也是一種暗暗的警告?

    「所以我沒有用全力。不過一場表演,又不是生死之搏,我不如留些氣力,去應對獄中的大刑。」

    阿苑自失地一笑,道:「後來的事情……便是少府你都知道了……」

    「只是誘你行剌,卻並不是真的針對皇帝……」

    織成沉吟道:「難道……」

    她眉梢一挑,一個念頭忽然躍出腦海:「難道就是有了行剌這個借口,可以讓皇帝夫婦順利退場,武衛才好叛亂並裹挾曹操,又可將皇帝夫婦摘出在外?」

    「而曹操……曹操也並不是沒有應對能力的人,難道他是將計就計?所以那個嚴才,才死得輕輕鬆鬆?嚴才既是天師道的人,又怎麼會跟無澗教的人纏在一起?指使無澗教人潛伏入鄴城的,又會是誰人?皇帝?皇后?」

    她瞧著阿苑,後者雖然剛剛說完這驚心魂魄之事,但是神情淡然,既不炫耀,也不驚懼,有些熟悉的東西……就像是……自己一樣。

    敢謀剌皇帝,心中對於等級之分就不會那樣嚴格。不用擔心有著槿妍等人搖擺不定的冬烘頭腦。

    毫不畏死,在獄中拷掠後亦未說出被指使者,說明心中尚存信念,不用擔心會像豐儀那樣,笑裡藏著一把大刀。

    這正是織成欣賞她的地方,所以不惜代價將她從獄中撈了出來。

    現在又多了一條:她是馬超的未婚妻,卻似乎並不以為意,也並沒有像一些腦殘女那樣,身陷困境中,只一味盼著有個大英雄腳踩祥雲來搭救!甚至在行剌之時她還想著自己要如何熬過大刑!

    英雄很忙好不好!美人多了,他也未見得非救你不可!自救才是王道啊!

    織成覺得自己是第一次真正用欣賞的態度,來對待在這個時空中所遇到的女性。

    就是用上再大的代價,阿苑也絕對值得被救出來!

    她揮了揮手,似乎想將先前那些陰謀剌殺之類的事端,全部從腦中驅趕出去。這才微笑著拎起另一隻耳杯,執壺為阿苑也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她。

    後者躬身為謝,卻依舊是恭謹地站在當地,卻聽織成說道:「這些事情,自有該操心的人操心,咱們只要心中有數,不被其蒙蔽便可。誰坐江山,誰要逆襲……啊,是反擊……這都不關我們的事。」

    阿苑凝重的臉龐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她並沒有推辭,大大方方地執起耳杯淺飲一口,問道:「不知什麼事情,才是我們的事呢?」

    織成哈哈一笑,道:「明日之事,便是你隨我回綾錦院。高祖皇帝就說過,富貴不還鄉,猶如衣錦夜行。說起來我當了少府,還未衣錦還鄉。兩千石的內官喲!恐怕連織造司的高司官,都要向我這小小的兼任綾錦院的院丞行禮呢!至於你……」

    她目光熠熠,清澈明媚,任是什麼人,似乎都不能在這樣的目光下藏遁身形:「阿苑,你可想好了,若是留在我的身邊,未必能早早嫁給馬超。」

    因為她要的,是一個合作夥伴!之所以瞧中阿苑的死囚身份,也有這樣一層意思在。

    一個經歷過生死的人,她對於愛情和婚姻的看法,就不會那樣狹窄。對於男人和世界,就會更多幾分真實。

    「你好好想一想,還有什麼事情,是不方便對我講的;若有顧慮,不妨一起吐出來罷了。就算你要馬上嫁給馬超,我亦不會強你所難,亦會盡力助之。」

    若是阿苑當真有什麼想法,最難辦的無非是與馬超相聚。但自己在織室中所造的那物件初有小成,到時曹操大悅之下,必有賞賜。大不了再推了那些金珠,換來阿苑離開此處的自由身!

    「奴婢再無任何事情,是隱瞞著少府。少府雄才大略,不遜於當世男兒,奴婢也願附驥尾,多增榮光!」

    阿苑放下耳杯,肅容拜下地去,頓首不已:「至於孟起,奴婢再世為人,與他緣份已斷,且家族傾覆,也不能成為他的助力。」

    她臉上露出一縷淒涼又坦然的笑意:

    「權貴娶婦,豈能不涉利益?奴婢出身辛氏,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就算孟起憐惜我的遭遇,也不過以側夫人之位許之。至於他的大妻,必會從涼州世家女郎中挑選,以借妻族之力。但阿苑雖甘為少府之婢,卻不能為孟起之妾!」

    最後這兩句話,說得擲地有聲,隱有傲意,浮現其中,足見其風骨出奇,竟有些現代女性的影子。

    「人,生而平等,你並不是我的奴婢。」織成聽到此處,不由得心中喜悅,趕緊上前握住她的手,拉了她起身,溫言道:「只是我眼下需要你以這樣的身份,留在我的身邊。等我的事情完畢,便放你自由之身。」

    「當初奴婢謀剌失敗後,是被拘在側殿。後來少府在凝暉殿中所言,奴婢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震耳欲聵,平生莫過於此。」

    阿苑臉上露出堅定之意:「那時奴婢只是慚愧自己如燕雀一般,未知天下當真有鴻鵠,卻也沒有想到,終有一天,竟會來到少府的身邊。」

    「我的理想,正是在凝暉殿中所說,為天下衣。」織成的眸子在燭光中,亮如晨星:

    「這少府也罷,皇宮也罷,我總是不稀罕的。我的心思,根本不在此處。隨便他們出什麼ど蛾子,咱們……就先瞧著罷。」

    「有一點,不知少府是否留意。」

    阿苑頓了一頓,又道:「皇后娘娘她,竟然沒有一字問起貴喜。便是鄭長使,也不曾有。」

    身為中宮少府,又秩為大長秋,雖然比不上位列九卿之一、為皇帝專門營造各類供養之物的真正少府,但卻是負責皇后飲食起居、甚至是傳令頒詔的總管,權柄既大,自然也有著自己的屬官。

    織成等人進宮時天色已晚,首先當然是由皇后賜見,所以論理說她應該在第二日召集屬官見面。

    但是第二日清晨,織成卻帶著阿苑出現在椒房殿外,求見皇后。

    伏後十分驚訝,但還是召見了她們。因天色太早,伏後方才完成櫛梳等序,在殿上出現時,面上尚帶有倦容。

    在聽清了織成的稟告時,不由得吃了一驚:「少府今日便要告假?這……」她似乎這時才注意到給成的打扮,細細端詳了幾眼:「連衣服都換好了?」

    「實不相瞞皇后娘娘,」織成已換下了少府的官服,重新作女裝打扮。從前她的風格是簡潔中時見考究。作為來自那個時空的女設計師,她雖然欣賞宮裝的繁複美麗,但自己卻更喜歡走簡潔明瞭的路線,低調、不引人注意,也是她看重的要素之一。

    然而今日織成的打扮,卻與往日不同。穿著一件絳底卷草紋直裾長袍,領袖間皆鑲有茶色萬勝格圖案的錦緞,顏色繁麗而華貴,與高髻上簪著的珠玉釵釧遙相呼應,加上敷粉塗朱後的面容竟是異常妍美,令得伏後也有些移不開眼睛。

    便是鄭長使等人,也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曲裾深衣,顯得古板陳舊了許多。

    漢時的衣著,最初所著的褲子是沒有襠的。這樣的褲子若是不被裙袍所遮掩,露出來就會非常失禮。所以曲裾深衣才大行其道,因為其繞纏的衣襟會遮得嚴嚴實實。但到了漢朝後期時,因為褲子的款式得到了改進,有了襠,所以直裾袍服其實近年來十分流行。但還是有些貴族執著地保留了深衣的穿著,比如伏後一向保守,所以宮人多著曲裾深衣,禮服也多是這樣的款式。

    然而織成這一領直裾袍服,相比之下,便顯得那樣俊逸風流。許是因了那始終筆直如竹的姿態,更多了幾分男子般的堅毅。

    伏後依稀記得,銅雀之亂的那一天,凝暉殿的敬神衣大典上,當時還為綾錦院丞的織成,便是類似的打扮,亦是一襲絳衣,梳百合高髻。然而無論是袍服還是髮式,遠遠不如今日這般華貴。甚至當初凝暉殿中那個根本未曾在意過的織奴,卻在數月時光裡,做下了許多驚人的事跡。

    只到如今,彷彿經過脫胎換骨般,變得如此氣定神閒,峙岳靜淵,就連伏後都覺得有些看不清了。

    「臣仍領綾錦院丞之職,最近幾月一直在加緊趕製新織機。改良之後,出錦率比從前要快上許多。前段時間因臣屢逢難處,已拖延了許多時日。昨日馬師遣人來報,說是第一架織機已經完工。臣心中記掛,想著早一日敲定新機,便能多為朝廷多出錦匹。這是大事,臣實在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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