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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衣錦 文 / 東海龍女

    她說得很坦然,目光雖低垂地上,但那身影中的清節自傲,卻是明明白白。

    鄭長使忍不住低哼了一聲,心中怒火騰騰。

    說是向皇后請假出宮,卻早就將裳服都換成了出宮後的打扮,所謂的請假不過是個虛頭吧。這個織奴,眼中哪裡還有皇后?

    但她地位既低於織成,又知道這是個不怕事的,眼下不是最好時機,只好隱忍不發,卻終是哼出聲來。

    伏後本人卻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悅之意,反而帶上了一抹喜色,急切道:「果真麼?本宮也曾隱約聽說,少府所言的新織機,可將工效提高三倍,又說可將錦匹分為數等,挑選其中最受人喜的二十餘種,作為主要售賣之物,可供中上之家使用,且從此不與蜀錦爭輝……」

    「皇后錯矣。」

    織成不急不徐地打斷了她的話頭:「只是我們如今錦匹若論品相貴致,確是無法趕得上蜀錦,蓋因人力、技藝、原料多不如蜀地積累之深廣。所以臣向丞相獻計,既然最華貴的錦匹是不可能比過蜀錦,那又何必佔用資源?不如專門生產這種銷路甚廣的錦匹,以便在短時間內籌備軍資。但,並非臣就認為,我們從此就永遠比不上蜀錦,無非是積累資源,靜候時機罷了。」

    她這樣打斷皇后的話語,當真是大膽之極。伏後身邊的鄭長使等人怒色浮現,但伏後本人卻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歉然一笑,柔聲道:

    「本宮久居深宮,實不知織造之事,所言有誤,還望少府勿怪。」

    阿苑垂首立在織成身後,心中只覺陣陣奇怪。

    她雖與織成相交不久,但只這短短相處,便察覺織成對自己頗為真摯,胸中亦大有邱壑,亦並不是這樣言談失狀的驕狂之人,為何對伏後這樣無禮?

    而伏後竟然真如傳說中那樣,溫婉嫻德,不過卻似乎不是因為什麼母儀天下的氣度,而是有些柔懦,對於織成的冒犯也總是吶吶的,如春風拂過般,輕輕就掠了去。

    可是,這樣的話,讓鄭長使等人看在眼裡,只會更加痛恨織成罷。

    卻聽織成道:「臣所請之事,不知皇后娘娘可否應允?」

    伏後連忙道:「這是極好的事,於朝廷更是重要,本宮豈能不允?少府只要在宮門落鑰之前趕回便可。」

    「臣趕不回來。」織成抬眼看向伏後:「臣同時兼理綾錦院,事務繁多,請明日再回。」

    簡直就是大膽包天!身為內官,竟然還不在宮內落宿!鄭長使只覺自己氣得裙腳都在瑟瑟發抖。

    耳邊卻聽伏後平和地應道:「可。」

    頓了頓,卻聽伏後又笑道:「少府出自織造司,然此番從中宮而歸,與昔日自不可同日而語,必當衣錦還之。」

    中宮少府秩比二千石,這可不是個尋常的封秩。雖然因是內官,比不上郡守那樣牧治疆土百姓般實在,卻是皇后近臣。且論官秩,在內府之中,依舊可以說是第一梯隊。何況這位新鮮出爐的中宮少府,在之前還做出那許多令人驚歎的大事?

    此時駕歸綾錦院,自然哄動一時。

    雖然織成尚未正式就職中宮少府,甚至未曾召見屬官,但隨行的人員排場,仍是絲毫未減,處處都按著中宮少府的標準。

    從前皇后身邊那位大長秋,雖然實際上也是統攝皇后中宮之事,但畢竟沒有受封少府,縱然在宮中和內府被人尊敬,卻終究有些時候不得不收斂些。哪裡比得上織成如今的招搖?

    按漢朝制度,乘坐車輛都是有規格的。從車的顏色、大小到馬匹的數量等,各有講究。

    但因歷年戰亂,馬匹珍貴,同時也為了彰顯清樸之風,漢帝最近開始乘坐牛車。大小貴族便一窩蜂地效仿,上次在流光殿外,那些前來備選的鄉主縣主們,之所以被看出是外來者,也跟她們乘坐的是馬車有關。因為鄴城之中的貴人們,幾乎都是乘坐溫和緩慢的牛車出行,還認為這種從容不迫的風度,才是貴族所應有的。如此一來,牛的價格居然突飛猛漲起來。

    而織成乘坐的也是牛車。一頭蹄腱雄奇、皮毛油亮的黑牛,拉著輛朱色的輅車。車的款式卻是前面開門,後面垂以帷幕,極似皇家貴女專用的衣車,更是吸人眼球。

    伏後對於她是很寬容大方的,除了這輛幾乎是嶄新的牛車外,還派有十二名宮婢、六名內侍、四名甲士隨行。那些甲士威風赫赫,倒也罷了,宮婢內侍皆是受過宮中禮儀教養過的,行走間儀態閒,服飾麗都,跟在牛車之後,十分惹人注目。

    織造司的司官雖是高喜,但他這司官當得有些尷尬。因為下屬綾錦院的這位院丞,同時又兼任中宮少府,職秩遠在他之上,至於受到曹氏的器重,更是眾所周知之事。

    不過他在這內府混了許多年,早就磨得一點稜角不剩。聽說織成回來,立即帶了大小官吏前來迎接,十分的恭敬到位。他們黑鴉鴉地站了一片,就連素月所率的綾錦院織奴等人,還被他擠到了後面去。

    眼見得織成一行剛浩浩蕩蕩地過來,居然趕過去幫著挽轅,滿面春風道:「恭候少府榮歸,下官等欣喜之極。」

    織成含笑從車中下來,趕緊扶起高喜,道:「屬下此番回來,是為了新織機一事,司官何必如此鄭而重之來迎?」

    高喜聽她自稱屬下,當即連稱不敢,笑道:「少府切莫折煞下官,豈敢當此言之稱?新織機一事,下官務必安排得妥妥貼貼,少府在宮中服侍皇后,多有操勞,回來便好生歇息才是。下官已備好薄饌,望少府賞光賜行。」

    織成不覺有些好笑。

    內官彼此之間設宴備請,這都是常事。然而自己卻是第一個做了少府的女子,按理說男子多少有些顧忌,高喜卻還是一樣盛情設宴,且說出來面不改色,果然是個滑不留手的老內官。

    織成回來當然不是歇息的。當下耐著性子與高喜周旋一番,最後約定辭了高喜設的歡迎私宴,說自己要在綾錦院中設下宴席,招待所有院中的內侍織奴,以為歡慶。到時要請高喜出席云云。

    高喜盛邀不得,自然是一切聽從織成吩咐,雙方又來了一番推讓後,就定了下來。

    好不容易送走高喜,面對拜伏了一地的織奴們,織成舒了一口氣,笑著牽了阿苑,道:「咱們回家!」

    又向織奴們笑道:「還來這些虛禮做什麼?咱們都是共過生死的姐妹兄弟,今兒可要好好樂一樂、熱鬧熱鬧!」

    眾織奴自銅雀台一役後,已有一段時間沒有見著織成,但是對於她救丞相、傳死訊、先是半副亭主喪儀,後又被提擢為少府等事多有耳聞。雖然感激織成立功之後,所索要的賞賜之一,竟然是為他們解除賤籍;但心中仍不免忐忑,唯恐人一富貴就會有變化,沒想到她一如既往的爽朗,不禁都歡呼了起來。

    素月便笑道:「少府這可是寵壞他們了。」

    織成在養病期間,因了槿妍和明河都在身邊隨侍,高喜又是個敲頭轉腳的機靈人物,豈會與之為難?況且身為織造司的司官,高喜在綾錦院任命個把院副還是十分輕鬆的,故此這綾錦院便理所當然地由新任院副素月來打理。

    織成已有許久未曾見過素月。

    但是不知為何,她卻對綾錦院也並不擔心。素月雖不及明河聰穎機變,亦不如槿妍多聞廣識,但為人沉穩端正,執掌一院之事,是足以讓織成放心的。而事實上,綾錦院如今一切照常,並沒有出現什麼大的問題。

    此時重逢,便覺她雖然清瘦不少,但眉宇之間,卻多了幾分毅色。言談舉止,亦比從前更顯得自信。

    眾人簇擁著織成走入綾錦院,但見院落闊朗,井井有條,還是她當初在這裡大興土木、拆牆開窗後「透明化辦公」的模樣。

    深秋明媚的陽光,照在綾錦院層層疊疊的樹冠之上。有些原先是濃雲般的翠綠,現在已是耀眼的明黃。有些是落葉樹木,葉片凋謝了許多,只餘下光禿禿的樹幹。但在織成的眼中,仍是那樣親切,這裡的一草一木,彷彿都在向著她無聲地招呼,令她有了一種錯覺,似乎是在這個時空中,回到了自己的家園一般。

    槿妍明河二人,一直都跟隨在素月的身後,此時站在一旁。想說什麼,卻又有些不敢上前。

    素月看了她們一眼,不露痕跡地將織成拉過去。道:「你們也真是的,見了少府,居然激動成這樣子,連話也不會說了?」

    織成知道她是好意,不想自己與槿妍二人生分了去。

    她卻先將阿苑指了指,道:「這是阿苑,丞相新贈的侍婢,你們可看清了。」

    阿苑先前穿著一襲灰藍繡花直裾袍服,中分髮際,垂髻於後,且綴有一行珠玉,正是宮中家人子的打扮。

    雖然她一直隨侍織成身畔,且保持著低首恭謹的模樣,宮中的禮儀風範在她的身上也是執行得一絲不苟,完全挑不出錯來。

    然而不要說槿妍等人,便是乙室中有人早就認出了她,又驚又疑,卻不敢吱聲,只好疑心自己是看錯了人。

    此時只織成意味深長地介紹她是「丞相新贈的侍婢」,槿妍等人頓時明白過來,這應該又是織成以自己功勞向曹操要來的一條性命。

    看織成對她信任的樣子,還有阿苑那進退有度、端無暇的儀態,槿妍和明河心中,自然是滋味複雜,莫以名狀。

    而其他人更是不敢再流露出任何神色。

    阿苑卻彷彿根本不曾認識她們般,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織成也無暇對她們多言,讓阿苑取出兩塊金子,交給素月去操辦宴席。那是曹操當初賜到落雲館的眾物之一,漢時交易多為五銖錢,董卓之亂後,幣制曾有一個短暫的崩壞期,在這個短時期內,甚至帛、粟也拿來做交易。

    後來五銖錢重新恢復後,成為了主打的交易錢幣。不過如帛、錦等物還是一樣流通的,至於後世常用的金、銀,也製成錠、塊來流通,但多為貴族所用,更多時候是用來進行大批量的賞賜。

    織成手上這一塊金子,鑄成麒麟趾的模樣,所以也叫作麟趾金,便是貴族中常見的流通物。素月並不推辭,笑著接了過來,道:「雖說院丞回來,不該再用您的錢物。然院丞榮升了少府,原該要請我們一食才對,屬下便敬謝不恭了。」

    織成先進了「辦公室」,與素月單獨交談了片刻。

    因為「透明化辦公」,那門扇大開著,任是何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室中情形。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沒有一個人能近前。

    明河遠遠站在樹下,向那間房室中踮腳張望。

    陽光透過樹蔭,在房室的檻、壁上,篩落無數細小光點,這樣明淨的光線中,穿著絳袍的女郎,正踞坐主榻之上,側耳傾聽素月的說話,一手無意識地輕輕敲擊幾角。

    然,即使是這樣小小的動作,亦如此端詳而華貴,且透出一種極為強大的自信的力量。

    即使隔了這麼遠,也看得清她頭上的珠翠,還有袍上的絲繡,都閃耀著熠熠的光采。

    所謂養移體、居易氣。現在的她,彷彿一柄最為名貴的古劍,炫目的鋒芒銳利,都化為了一種從容沉靜之氣,即使未曾出鞘,亦依然足夠震懾,令人不由得不敬畏。

    她再也不是自己當初在辛室初見時,那個不得不背水一戰的織奴。

    明河也說不上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裡,在明淨溫暖的陽光下,彷彿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織成與素月傾談了半晌,忽見一個織奴穿過庭院,匆匆而來,在檻外才停下腳步,恭聲道:

    「稟院丞、院副,馬師求見!」

    織成頓時大喜,忙道:「正要找他,他卻就先來了!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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