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先前那批武衛過來時,就大不一樣。他們有的敏捷地攀登雲梯,有的藏在撞車下指揮撞門,對於守衛們的防守也頗為熟悉,總是利用其中的空隙組織有序的衝鋒。加上綵衣方士們的相助,廄門的守衛須打起全部精神,才能勉強應付。
這些新冒出來的騎兵武衛,顯然配備更為精良,後面還拖著幾輛輜車。他們飛奔到廄門口下馬,很快從車中卸下不少的東西。織成遠遠看不分明,便向伍正強問道:
「伍侍衛,那是甚麼?」
伍正強從那隊騎兵殺出時,便已在有條不紊地安排守城事宜了。他面色沉靜,除了肅重些外,沒有別的異樣。
銅雀三台算是曹操的私苑,而銅雀台又是他最常流連的飲宴之所,所以那裡的衛兵都隸屬虎衛,是響噹噹的曹家親衛軍。而駐紮在冰井台的衛士只是普通的宮城衛士。一般來說,這種宮城衛士在漢朝,都是由衛尉統領,負責職掌宿衛殿外宮門和巡邏警備宮內,保衛宮殿及中央宮府的安全。衛士由各郡抽調的輪番赴京師宿衛的正卒充當,每期一年,期滿回籍。
金虎台本身就是藏兵所,銅雀台的守衛紮營便在那裡。且與銅雀台相連最為緊密,幾乎是二台融為一體。相對而言,冰井台就隔得更遠些,而兵力也薄弱得多了。
冰井台因為不太重要,所謂的衛士首領是由一個年長些的衛士充當,且軍階並沒有比其他衛士高出多少。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就由伍正強接管了衛士的指揮權。
他一邊安排城頭防衛人員,一邊令人將庫房中所需的防具都搬了上來。織成一向只知道電視上守城是用的擂木滾石之類,最多還有滾油沸水,武器只知道弓箭,此時方知道還有什麼弓也有好幾種,什麼角端弓、雕弓、路弓、疆弓,還有用來擋住身體的大盾,一面滿是尖刀的塞門刀車等,實在是令織成也開了不少眼界,所以此時一見那些騎兵武衛的陣勢,就問向了伍正強。
「當真是計劃周密!」
伍正強定晴一看,冷笑道:「不僅出動了騎兵,居然還有輜車,車中所運的正是攻城器械,」
他臉色一變:「竟然還有霹靂車!賊子敢爾!」
「霹靂車?」織成並不明白,但聽這名字便知頗為厲害。
「是拋車,也名投石車,車上有拋桿,桿一端有數十條繩索,另一端系有皮囊可包石彈,一拉繩索即可擲出石彈。因其在空中飛行時,聲如霹靂而得名。當年官渡之戰時,袁紹在營中堆土成山,建立高樓,向我方營中射箭,一時死傷頗重。丞相令人制霹靂車,用巨石攻高樓,方將其摧毀。此是我方最為厲害的攻城器械之一,尋常衛隊根本就沒有……」
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有著揮之不去的隱憂。
「他們哪來這樣好的器械,又為什麼非要搶佔廄門?」
一旁的明河也看出了門道,喃喃道,但話一出口,臉就變得煞白!
甚至是織成,心裡都緊緊揪了起來。
因為這些武衛,都是來自內城!要搶佔廄門,就是擔心駐紮在外城的其他軍隊前來援救!為此他們不惜出動了正規的攻城器械,甚至是霹靂車!
織成曾經在賀以軒的那些軍事雜誌上看過一些古代的兵器知識,知道包括輜車、輕車、雲車等在內的各類用於戰爭的車具,還有各類長短防護攻守兵器,當時的朝廷是專有部門來進行製造的,民間也有。分別稱為官營和民營。但如霹靂車這類比較先進的大型車具和一些精良兵器,一向是由中央政府進行計劃督造,還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叫做武庫,設有武庫令(長)和武庫亟等經營武庫之官吏,歸屬少府管轄。
自漢以來,武庫令一向是個非常重要的職位,向來由當權者的親信充當。織成並不知道,這一任的武庫令名叫黃參,也是朝中積年的官吏,一向很得曹操的看重。
可為什麼這些器械兵器,還是被這些武衛運了出來?
織成疑惑地看了看伍正強。她忽然想起,漢武帝時,太子被江充陷害,只好起兵造反,當時曾經矯詔赦免長安中都的官囚徒,發放武庫的兵器給他們。這說明武庫的管理十分嚴格,在當時除了皇帝制詔才可以領取武器。
朝政控制在曹操手中,自然是他說了算。
可是如今分明這些武器的流出並不是曹操下令,除非是……
伍正強腦海中閃電般地掠過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太可怕,以致於他不禁打了個寒噤。
還有這些武衛!
曹操的近衛部隊,最受信任,相當於警衛部隊的就是由虎衛中郎將許褚率領的虎衛營。這些虎衛中,有都尉、校尉百餘人,此後封侯拜將的也不在少數。
另外他還有虎豹騎、青州軍等。前者是當之無愧的王牌之師,後者則是他聞名於世的主力部隊之一。至於內城的禁衛,一向由曹操的嫡子曹丕負責,也就是說沒有曹丕的命令,北城外的五大軍營不可能全被調走,以至於空無一人。而眼前的武衛,說不定正是那五大軍營中的衛士。
可是曹丕又怎麼可能調武衛來攻擊銅雀台?
那麼既調得動武衛,又開得了武庫的,就只有一人……
「伍侍衛,」
是織成的聲音,沉沉地響起來,伍正強驀地轉過頭去,發現這女郎一向倔強的嘴角緊緊抿起來,若有所思:
「恐怕我們這一仗,沒那麼快結束,大家要多熬些時候了。」
那群騎兵一來,先前的武衛們頓時如虎添翼,銅雀台前的守衛且戰且退,很快退入台中,關閉城門。這三台之中,銅雀與金虎最近,兩台以牆垛相連,關起門後,儼然便是一座小城,比起冰井台來自然更為堅固易守。
而兩台的衛士們也都十分強悍,武衛們幾次衝鋒,都被牆頭的衛士砍退,留下十幾具屍體。烈日漸漸西落,天邊彤雲翻滾,彩霞萬道;霞光映照在樓台之前,一片血紅耀目,遠遠看去,說不清是霞光還是血色。
伍正強正在令人在牆頭裝上狼牙拍和檑義夜,織成一直沒有離開,始終在旁協助。其實也是好奇,她還從沒見過呢,學學也好。
至於為什麼要學習,她卻想得不深,只是本能地覺得,多學些東西,即使是軍戰中的知識,對於保住自己這條小命,無疑又多出一些保障了。
那狼牙拍以鐵鉤,鐵釘置於木版或繩網上,本是夜間懸於城上,但伍正強此時設在牆頭,是擔心若敵以飛鉤夜襲便被鉤住紮傷不得攀緣。檑義夜是狼牙拍的近親,只是其將鉤釘置於圓木之上,除了可防夜襲,還可當檑石滾木投下。
明河抬頭看去,身軀微微一顫,低聲道:「他們……他們來了!」
那是一隊武衛發現了冰井台這邊的蹊蹺,執著矛槊,向這邊飛奔而來!
伍正強揮臂向下,做了個手勢。
弓弦聲響,卻是一排箭枝從冰井台牆上射出,箭下如雨,頓時將那隊武衛射倒了數名。
餘下的武衛甚是悍勇,見狀非但並不退縮,反而發一聲喊,更猛地衝上前來。有帶有弓箭的,也齊齊向著冰井台上射來箭枝,嗖嗖有聲。
織成等人連忙伏身躲避,但冰井台比起北城甚至是銅雀二台來,城牆都要矮小一些,這一排箭雨幾乎都射上了牆頭,貼著肩膀、頭頂掠過,有織奴躲避不及的,早已中箭仆倒。
素月臨危不亂,另撥了織奴數人,將中箭者抬下城牆。同時也安排有弩箭者射出還擊。弩箭去勁甚急,有幾枝射出去,頓時將兩名武衛射了個對穿!
織成擊掌讚道:「好!」又遺憾道:「我看對於咱們這些不擅弓馬的人來說,弩是最實用的。可惜需用勁才能拉開,著實不方便咱們女子使用。」
伍正強一邊命令手下武藝高強者上牆垛,因為瞧見有的武衛已攀了雲梯準備強攻,一邊答道:「有種短弩甚輕,只有巴掌大小,易隨身攜帶,倒是適合女子使用。可惜在軍中沒什麼實用,也不適用於戰陣,所以工官們後來也就不再造了,武庫裡倒還有幾支。娘子若是喜歡,此處事畢後,某可奉上一兩支供娘子賞玩。」
伍正強說出這話,自己尚且不覺,他身邊的護衛們卻是一愣。伍正強是曹丕親信,雖常侍曹丕左右,但也是有官階在身的。且不管多少人阿諛,他總是不卑不亢,頗得曹丕信重。
但他卻對眼前這位甄娘子如此客氣,看這種敬重中帶有距離的態度,也不像是看中了甄娘子的美色。難道是因為五官中郎將?
可即使是對曹丕內苑的諸夫人姬妾,也沒見他這般尊敬過。還主動說要將武庫中的弩弓送上,以供這個甄娘子賞玩。
織成大喜,一時竟沒想到其中的不妥,忙道:「那可真是要多謝你了!」一邊心中想道:「我修習天一神功,固然有所小成,但實在有些慢。這時代猛將高手如雲,且看他們兵器動不動就是幾百斤,可知其勇力出眾。萬一我將來有一天要被諸如臨汾公主這樣的貴人逼得逃亡,若是有了輕弩,相當於這個時代的手槍,我可算是如虎添翼了!」
再看眼前這弩,雖不用象弓箭那般考驗極強的臂力,但畢竟開弩的織奴氣力不濟,只射得兩輪,便雙臂酸軟。牆上又是一排箭雨,卻是衛士們射出去的,又射倒了幾名武衛,其餘的箭枝卻被他們揮刀格開。
弩手需要休息片刻,明河便令其他執劍的織奴補上,她們事到如今,也顧不上害怕,眼見有幾名武衛緣梯而上,身形輕捷,看看就要登上牆垛,便提起手中長劍,一陣亂剌亂劈,那些武衛人在空中,尚未落在實處,只得在雲梯上趨避躲閃,又有幾人被打下梯去。
織成也在這群執劍的織奴之中,她不擅用劍,時空局配給她的短匕又落在了洛水中。其實就算在,簡直只能用不定期削筆……不,在這個時空沒有鉛筆,大概可以削眉筆吧……
她的武器,是槿妍送元仲走時,臨時塞給她的一柄匕首。
與元仲所攜的那柄小劍(其實就是匕首),大小相仿,十分精巧,攜帶方便。不過沒有象元仲那柄匕首鑲上許多的寶石,顯得華麗貴氣;劍鞘通體黝黑,落手沉重,除了劍柄上以細金絲絞纏外,沒有什麼別的裝飾。
然而嗖地拔出劍鋒時,頓時有一股森然寒氣撲面而來,鬢髮無風自動。
一縷細發無意中飄到刃上,無聲立斷,飄落下來。倒叫織成吃了一驚,縱是她並不瞭解這個時空的冷兵器,但對傳說中神兵利器所謂「吹毛斷髮,斬金削玉」的評價也是聽說過的,便知手中這匕首絕非凡品。
她摸了摸因纏了細金絲縷的匕柄,發現上面刻有兩個鳥篆小字:淵清。
「這是少君的東西……其實是娘子你的東西……」
槿妍當時是這麼說的:「奴婢在少君身邊侍候時,聽他說過,這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兵器。」
自綾錦院一役後,槿妍對她尊敬了許多,也親近了一些。但是比起明河素月來,還是有一些疏離。她從不叫織成「姐姐」,總是中規中矩地使用敬語來稱呼她的官職,先是「院丞」,後是「娘子」,但對於自稱一向是「我」,只有在提到陸焉父子時,才會自然而然地自稱「奴婢」。
單此一事,便知這位陸府舊婢的心中,隱然還是有一段清高之意。不過織成往往只是暗自一笑,從不掛懷罷了。
「據說少君祖上曾因一段機緣巧合,得冶山之鐵、東海之英,取蒼泉之水、鼓五色之焰,尋劍師煉就八十一日,共鑄成兩柄匕首,一名冰絜,一名淵清。吹毛斷髮,削鐵如泥,且方便可攜。少君擔心娘子安危,便讓奴婢將此匕帶給娘子防身。」
「他什麼時候讓你帶來的?」織成只是無意的一句話,卻讓槿妍臉上一紅:「其實是前幾日便送來了,是我瞧著好奇,所以多留了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