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帶說一句,蔡姬真正返回漢朝的時間,是建安十三年。隨後就嫁給了屯田都尉董祀。本將她的歸期安排在建安十七年,是為了方便情節的展開。又比如說前的改良提花機一事,其實是馬鈞於魏明帝時才改進的,在曹操主政期間並沒有發生這件事情。同時,因為本並非考證嚴謹的歷史小說,而只是言情穿越,其中的所有涉及歷史的東西,包括服飾、生活細節等在內,多是為了人物性格發展和情節進程而存在的,千萬不要當真正的史實來看待……呃……所以請大家原諒一些小bug,當然指出來我還是很感謝的。鞠躬~)
織成看著素月,久久說不出話來。
素月所說的這一番話,聽起來竟是那樣熟悉。彷彿有什麼,剝開了自己冷硬的外殼,一直鑽入到了內心的最深處。
自己與素月的心意,那樣相似。
當初鑽研紡織技術,甚至學習服裝設計,最開始的確是為了賀以軒。
可是到了最後,似乎在與衣料、圖樣、各色扣飾花邊打交道的過程中,卻發現了另一個嶄新的、廣闊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中,她不是滿懷戒心的董織成,不是企求愛情的小女生,她隨意揮灑、自在縱橫,憧憬與遐想、悲傷和喜悅,都化作奪目炫采的霓衣華裳,在那個流離萬千的世界裡,她終於成了自己的主人!
一個念頭,鬼使神差地跳出來,讓她脫口問道:
「素月,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會遇上一個怎樣的良人?」
「良人?」素月臉上一紅,眉宇間卻浮起淒涼之意,低聲道:
「姐姐又取笑我了,我與姐姐不同,當初是賣入賤籍的,脫不了籍的話,終身都在織室之中勞作,哪裡還敢妄想良人?」
「不,素月,」織成微笑道:「總有一天,我們不僅在織錦的世界,而是在真正的世界中,成為主宰自己命運的人。比如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織錦的大師哦,說不定那個什麼益州牧,到時還會聽聞你的大名,千方百計來找你呢!」
「姐姐……」素月面紅過耳,搖手道:「我不過是個織奴,比起院中教習都差很遠,哪裡能成什麼大師……」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織成再一次認真地強調這句話:「你喜歡織錦,能於方寸之間,看出三千大千世界,這本身就是大師才有的潛質啊。」
「三千大千世界?」
此時佛教尚未傳入中土,對於這個詞語,素月和明河都是一頭霧水。
織成乾笑一聲,心知不妙,趕緊道:「明河素月,你二人之言,其實都明確地認定,以蜀錦之美,我們的錦做得再好,也難在短時期內達到它的水平,是不是?」
二人遲疑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我想丞相心中,也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依然舉行『敬神衣』之儀,說不定也是希望織造司中織奴眾多,集思廣益,或許能獨闢蹊徑,出現一二珍品,甚至悟出其他的織錦之技來,倒不是一定要我們織出可與蜀錦媲美之物!」
二人怔怔地望著她,一時還是不明白她話中之意。
織成微微一笑:「所以我這次織出的這個錦,固然是想一鳴驚人,給貴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我正是想憑借這個印象作為基礎,讓他們進一步認可我的作為,那,才是我們綾錦院……不,是整個織造司姐妹們的前途所向啊!」
「姐姐,」明河呻吟一聲,摀住額頭:「你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聽不懂不要緊,」織成的指頭,在她額上重重一點:
「我告訴你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說是穿越回三國,但來這個時空已有一段時間的織成已經弄明白:其實在這個時候,天下仍是諸侯割據,並沒有形成三足鼎立的形勢。甚至是根本沒有魏蜀吳三國的稱號。
當然,孫權此時已繼了兄長的吳侯之位,同時領徐州牧。他招賢納士,又連連征戰得勝,將江東之地,經營得鐵桶一般。並且就在今年,他將自己的治所秣陵改名為建業,相當於是吳地的政治經濟中心,亦成為天下群雄不可忽視的一方霸主。
而劉備卻還只是一個自領的荊州牧,而且此時雖接受了益州牧劉璋的邀請,進入了巴蜀,並且代理大司馬,兼領司隸校導遊,卻暫時還在寄人籬下,一切看劉璋的眼色行事。羽翼尚未豐滿,哪裡談得上立國稱帝?
至於曹操就更不用說了,他連個魏王都還沒混上,仍然「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大漢朝名義上的丞相。
處於這種局勢下,但凡有勢力、有野心的諸侯,沒有不想壯大聲勢、豐厚實力,以圖吞併他人,並最終逐鹿天下的。
曹操自己就說過:「夫定國之術,在於強兵足食。」
所以他從建安元年起,開始推行屯田制。把大量的流民安置在國有的土地上進行農業生產,且這些屯田大多在交通便利之地,這樣糧草可以近距離地供應他的軍隊,減少了中途的運送成本,也使得糧草的供應得到了保障。
但是問題在於,打仗僅靠有糧,也是不成的。
最重要的,是金錢。行軍對壘、後勤補給、打造兵器、激勵士氣、撫恤軍屬,哪一樣都離不開錢。可是漢末戰亂已久,天下元氣大傷,國庫也十分空虛,在這樣的情況下,誰弄的錢多,誰就有了最大的優勢。
所以目光遠大的諸侯們,就把眼睛盯向了織錦。
數年之後,做了蜀相的諸葛亮才會公開宣稱:
「今民貧國虛,決敵之資唯仰錦耳」。
蜀錦之美,天下無雙。
即使是來自現代社會的董織成,也不是專業的織錦大師,想要以她那有限的知識,與這個時代最經驗豐富的蜀錦織造匠人們來比個高低,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她會敗北。
但是,織成相信,若是要從織錦市場的蛋糕中搶得一塊,所依恃的,並不僅僅只是高端的華美。
即使是現代商業社會,也不是愛馬仕一統天下吧?
織成眉梢一動,忽然想起一事,向明河道:
「你去織造司一趟,將馬師請來吧。」
曦光才剛剛透過窗紗,灑落在床榻之上,織成便已從冥想中醒來。只聽見院中綠樹枝上,有幾隻灰鵲正喳喳而叫,聲音甚是喜慶。
自從拜了孫婆子為師後,每晚她都會抽時間來練一練那個什麼「天一神功」的吐納功夫。
這門功夫倒有個好處,就是不必每次都盤腿而坐,有時即使臥於床上,放鬆四肢百骸,亦能夠讓真氣遊走週身。織成對這一點很滿意,不然的話,要是哪次被外人撞見,豈不是又多了許多口舌?
她往往只睡半夜,到後半夜的時候,或坐或臥,練習吐納。到天明之時,便會自動醒過來。
因了勤練不輟,進展還是比較快的。雖說達不到凝氣成珠、沉於丹田那種地步,但一縷線狀的真氣在週身遊走,所到之處,似乎毛孔一個個隨之張開,內外冷熱交濟的感覺,的確是十分舒服。
而這門功夫,雖然不像當年自己看過的武俠小說中所述的,某某神功秘笈練了之後有氣動山河之勢,甚至連力氣她也覺得沒有明顯的見漲,但的確是耳聰目明瞭許多。至少當她凝氣於雙耳之時,這綾錦院周圍的動靜,還是能清晰地傳進來。較之上次在辛室時,偷聽到豐儀與乙大娘密謀之時,好像還要強上幾分。
而那次陸焉與隨從來綾錦院時,尚在遠在一箭之射的地方,她便已經看清了他微蹙的眉梢。
她收斂氣息,雙手按榻,翻身坐了起來。
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細碎而安穩。
素色花草帳幔被撩起,露出槿妍沉靜的面龐,看到已經坐起的織成時,露出一絲訝色:
「院丞總是醒得這麼早,一次也沒讓我來叫醒過。」
她現在已經正式被從辛室調到了綾錦院,成為了織成的近身侍女,當然也有一份微薄的俸祿,相當於一名綾錦院的中等內侍收入。
雖說性子不如素月那樣柔順,也不像明河一樣活潑,但是槿妍認定了要跟著織成後,也自然展示出了她的優點。
話語不多,但絕不寡言。雖沒有什麼諛詞,但對於織成的交待可以不折不扣完成,同時還很周密。記憶力又好,交待過一次的,便不用擔心出任何紕漏。
織成雖對槿妍堅持留在自己身邊的行為,還是將信將疑,但她認為自己目前也沒有提防槿妍的必要,因為這段時間她將大量精力,都耗費在了與馬鈞共同研製新的提花機一事上。
事實上織成對於提花機也只是一知半解,只是因為沾了後世明的光,才知道提花機改良的關鍵所在。
那張圖紙,她也是憑借自己對南宋時提花機改良後模樣的回憶,加上一些想當然的理解,勉強拼湊而成的。雖然說任何行家裡手,一看圖紙便知道她抓住了改良提花機的關鍵所在,但是真要將圖紙變成現實,還需要許多機件的推敲和改進。
比如蹤躡的支數,誰都知道數量是越少越好,這樣更有利於織工的操作。可是就算織成拿出了改良圖,勉強說明了原理,但到底要少到多少支?多了浪費時間,少了又怕影響質量,這本身就需要進行大量的實驗。
織成知道時間緊迫,況且提花機的改良,本就在她的計劃之中,如果一旦延誤,對她後期的行事也會有所影響。
所以她所承受的壓力,並不比處事嚴謹、一板一眼的馬鈞要輕。
槿妍對新的生活環境,還算適應得快,對織成雖然仍是不冷不熱,但也充分表現出了一個優質侍女應有的長處。
對於生活中的瑣事,只要她盡了心,就能平空多出幾分情致。
比如織成所飲的茶水,茶葉原本甚是粗陋,她又不像原來的院丞那樣擅長搜刮銀子,所有開支都是按照公中的規定,自然沒有閒錢去買那些好茶。
但槿妍來後,卻去市面上買了許多茉莉回來。
織成本以為這個時代還沒有茉莉的,第一次看到,實在是大大驚歎了一番。後聽槿妍說了,才知這種花一向產於江南,但因價賤易養,漸漸便流傳甚廣,近年來鄴城人家也多有種植,一銖錢便能買上兩棵。
槿妍對茉莉植株精心培養,時值夏日,竟然很快開出了許多香白的花朵。槿妍將一半放入粗茶中,茶水便多了幾分裊裊的香氣。另一半她將其放入飴糖,加水熬好後除去雜質花瓣,灌入密封的陶罐之中,以井水冷浸後,成了十分好喝解渴的茉莉糖水。
因了其色香出眾,即使用最簡陋的青釉瓷盞裝著,也覺風流致。
至於味道,便連馬鈞這樣拙言的人,也在喝過一次後,大加讚賞。
織成不禁暗自想道:果然是世家侍婢,見多識廣,又受到貴族作風的薰陶。即使在綾錦院中,這樣簡陋的環境下,也不忘了要有生活的情趣。
一個侍婢尚且如此,像那種從小接受良好教養的世家女郎,只怕更是風姿出眾、清靈逼人吧?
再想想自己,好像除了靠著老本行賺錢和放火殺人之外,就沒有別的長處,通身上下,也沒有一根骨。難怪曹丕每次看到她那張七八分像甄洛的面龐時,總會有種沒來由的嫌惡呢。
槿妍見她有些發怔,只道是剛剛醒來,頭腦還在昏沉的緣故,不禁微微一笑,手中已拿過了一件外衣,柔聲道:「這會兒是卯時一刻,兩個時辰後,也就是已時,『敬神衣』大典便要開始了,各織室早來齊了人,此時皆在院外階下候著,只等院丞您訓誨了。」
「她們倒是積極。」
織成隨手將那件外衣披在身上,起身下床,自去梳洗不提。
匆匆梳洗完畢後,織成難得地在妝台前坐了下來,歎了口氣,望著一旁侍立的槿妍,嘟噥道:「真的要梳洗起來麼?」
槿妍已經換了一件青衣,烏髮在頭頂分為兩股,梳成對稱的雙鬟,垂掛於兩側,額邊飾以垂發,正是侍婢標準的髮型,叫做雙掛髻。
連面上也塗以丹朱,眉施青黛,看上去嬌艷了不少。
她難得抿嘴一笑,拿起一把梳子,已主動幫著織成去清理那一頭濃密的長髮了,說道:「院丞平時懶散些,倒也罷了。今日『敬神衣』,咱們綾錦院可是主角,想要憑著此事一鳴驚人,主角中的主角可不能再如平時一般,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