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穿越重生 > 錦繡洛神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訓話 文 / 東海龍女

    雖才是卯時,但到了夏季,天光出來得早,院中早已頗為明亮。

    清風徐來,院中綠樹的枝條們便輕輕搖動,在簌簌的碎響聲中,帶來清新的葉香。

    這是一個明媚的夏日清晨,身著青碧兩色衣裳的織奴們,早已在各室織頭的帶領下,恭敬地立於階邊,排如雁翅一般齊整。

    她們平時在織室中時,都穿衣袖窄小、未曾染色的麻衣或粗葛衣,以方便勞作;偶爾會有織頭們穿一些細葛布衣,但也很少有如此鮮亮的顏色。款式雖不是典的深衣或秀麗的襦裙,但裙擺卻一直長可覆足。

    仔細辨看,還能發現有些愛美的織奴,用松花綠或是豆綠的絲線,將自己的衣裳領、衽、袖、裾等處,都悄悄繡上了捲曲的花草紋形。使得那本來是代表了平民身份的青綠衣色,也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致清麗。

    髮髻倒是清一色的椎髻,端莊大方,面妝也頗為清爽,只用了口脂、胭粉等物,但眉目自然清秀起來,與平時灰頭土臉的樣子,當真是有天壤之別。

    織成梳洗罷,從門裡出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副賞心悅目的場景。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越看越是覺得賞心悅目,不禁大聲讚道:「各位姐妹今日真是清麗動人哪!」

    院中垂手立在一邊的內官們,不禁愕然相視,甚至連這些織奴們都是一愣。

    只因誰也想不到,肅然靜立了許久,又是「敬神衣」大典將至,以為出發前院丞大人必會生言厲色,辭令嚴正,好好訓斥一番眾人,方顯得對大典的敬畏和重視。

    沒想到院丞大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稱讚她們的美貌。

    然而織奴們畢竟大多為年輕女子,且一年中難得有這樣的閒心來妝扮自己。愛美之心,早就盈盈待溢,一聽織成出口稱讚,初時雖然一愣,但很快便都歡喜起來,便有大膽些的織奴,紛紛嚷道:

    「多謝院丞!」

    「大人謬讚了,哪裡有大人美貌!」

    「正是正是!我等站在院丞大人面前,當真如螢火當於明月,毫無一絲光採了!」

    「沒想到院丞大人梳起髻來,竟是這般高貴大方,倒像是宮中的貴人們一樣。」

    「還有院丞大人今日的衣衫,顏色是絳紅罷,倒襯出了大人的肌膚如雪呢。」

    「那是自然,若不是茜草染就的紅,又如何會這樣純正……」

    群雌粥粥,頓時驚飛了綠樹枝上棲息的灰鵲,喳喳大叫聲中,紛紛展翅飛走。

    織成不由得浮起一縷笑意。

    她實在沒想到,自己的發言猶如一塊石頭擊入波心,擊起這樣大的浪花。

    然而心中又有些溫暖。因為這種熟悉的場景,讓她彷彿回到了自己所來的那個時空,而這些嘰嘰喳喳的織奴們,宛然便是大學時藝術節將至時、聚在一起通宵苦戰,在教室反覆練習裁剪的那群女同學。

    「承讓,承讓。」

    她苦笑著看向織奴們:

    「我們再互相奉承下去,不單別的院聽到了笑話,只怕咱們自己的內官們,就會嫉妒得緊了。他們既不會繡花,又不會梳髻,且連個口脂也塗不成。」

    此言一出,織奴們哄然大笑,而那些內官們卻尷尬地互相看看,終於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

    這樣一來,原先院中肅然的氣氛,便融洽了許多。

    各室間雖然客客氣氣,但也知道在「敬神衣」之中,各自都是強勁有力的對手,又有陳順容例子在先,事涉前途榮華,心底其實早已劍拔弩張。

    但這會經織成一取笑,不知怎的,心中的弦卻有些鬆了。

    便是那些原本在織奴們面前自命不凡的內官們,也覺得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暖意。似乎忽然間才發現,原來自己與這些織奴們,不管地位是否懸殊,其實都是綾錦院的人,都是「自己人」。

    心境不再冰冷,再看這位院丞大人時,不覺也順眼了許多。

    何況……何況院丞今天的模樣,實在與平時太不一樣了。

    她滿頭的烏髮被分成幾股,每股扭至頭頂盤結,並將所盤的髮髻最終又結為一個大髻,越顯出了白淨的額頭,還有尖得俏麗的下巴。這種髮髻,正是時下女郎們最為流行的髮髻之一——百合髻。

    她身上所著的,卻是一襲斜衽長袍式樣的絳紅絹衣。正如織奴們所讚的那樣,這種絳紅是由茜草染成的,顏色十分艷麗。

    當然,若論這件絹衣的質地檔次,是遠遠比不上錦的,甚至還比不上綺。

    按漢律中關於冠服的規定,最初綾羅錦緞只能為貴人穿著。後來因為紡織業發達,社會富足,漸漸商賈也開始模仿起來,到了最後,甚至連家中的僮僕婢女都能穿絲織品,牆上也用昂貴的絲紈來做為裝飾。

    到了東漢末年時,各州郡都以織物來做為賺錢的來源,正所謂為了市場需求,所以基本上也默許了平民甚至賤民穿絲的做法。

    當年的院丞夷則,雖然在綾錦院中,常常趾高氣揚地穿著錦衣,其實是與禮不合的,但即使與他有隙的其他人,也沒有誰以此做為告狀的憑據。相比而言,織成這位新鮮出爐的院丞,平時裡還穿葛衣,就顯得太過質樸甚至可以說是太不講究了。

    但她對於綾錦院中其他內官的穿著,採取一種「從前是什麼樣,現在還可以是什麼樣」的態度,並不要求他們也來穿葛衣,所以大家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綾錦院眾內官平時穿穿錦綺倒也罷了,現在他們將要參加的,是貴人雲集、有當朝丞相甚至皇帝皇后也可能駕臨的大典。這些有品階、有身份的貴人,才是真正可以穿錦著綺的人,整座內府誰又敢與他們並肩?穿著葛麻之屬,又顯得過於卑微。

    所以槿妍幫她選擇了比較輕薄的織物,正適合這個季節的絹衣。

    絹也是女子常服的布料之一,它是一種生絲織物,因為表面有一層絲膠,所以輕易不能著色,以素色為主。同樣的生絲織物,還包括綃、縞等織物。但漢時染色技術已經相當進步,為絹著色,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即使是染料的不同,也能決定織物的不同。

    這件絹衣的珍貴之處,便在於其顏色了。

    像這種用以染料的茜草,還有能染出陸焉最愛的紫色的紫草,便是生長於山林之中,後來才被大面積地種植。但由於連年的戰亂,各地的田地受到很大的破壞,連山林也受到了殃連,不管是人工種植的還是山林野生的,其產量都急劇減少,各地的織室染坊都不得不絞盡腦汁,採用別的植物或是礦物石來進行染色。

    但是顏色的純正和鮮亮,自然是遠遠不及正品了。

    便是織造司下屬的染院,也一樣為難。

    而織成身上這件絹衣的染料,也是目前綾錦院中不多的正品存貨之一,用的正是茜草。

    染出來的絳紅,色澤極為純正、濃和,艷而不俗,麗而不妖。織成的肌膚原也算得上白晰,經這絳紅一襯,更覺晶瑩似雪。甚至連整個面容,都隱約煥發出一種柔潤的光華。

    即使她通身並沒有一件飾物,單只這件衣服,便已有了華貴之韻。

    加上她那遠山著黛的長眉、顧盼生輝的雙瞳,以及被槿妍強行塗點過的花瓣樣的雙唇,當真是明媚鮮妍,容光照人。

    所謂人靠衣裝,在織成覺得織奴們賞心悅目的同時,綾錦院眾人也彷彿只到此刻才發現,這位新任的女院丞,竟是如此絕色的一位麗人。

    但他們並不知道這位「麗人」滿腦子的思緒,都被今日謀劃之事所佔滿,似乎並不知道今天自己有多麼美艷,甚至連槿妍強行將她扯在鏡前梳妝時,她也一直閉上眼睛,在思慮每一個細節。

    她雙掌相擊數下,候得眾人肅靜下來,這才正色說道:

    「織造司敕令,令我綾錦院眾人盡數前往銅雀台,赴『敬神衣』大典,你們都應知曉了。各室所造新錦神衣,可都準備妥當否?」

    她做事不厭其煩,在數日之中,便已前往各織室,一一親自看過她們的演練。覺得這種大典上對「神衣」的展示,有些近似於後世的時裝秀。

    不同的是,時裝秀是靠燈光、模特、音樂來盡情顯示華服的特點和美麗,如果去除了視覺和視聽效果,就顯得有些單薄。

    而因為科學明的限制,不能用光怪陸離的各種射燈,來營造迷離變化的境象,所以織室中的「敬神衣」之儀,就要更多地依賴於視覺和聽覺,當然最好用的,便是歌舞類的藝范兒了。

    加上這次「敬神衣」的主角是那位蔡大家,為了表示對她的尊重,和對她遭際的安撫,曹操刻意地要抬高她的地位,因此所有的神衣也都是為了要敬獻給她,也是由她親自挑出最好的一幅來為蠶神披掛的。

    所以這「神衣」出不出采,可以說她的評點,具有決定性的力量。

    雖然這位蔡大家剛從異域返歸,身份複雜而敏感;但她畢竟是蔡邕的女兒,天下知名的才女,所以各室在表現「神衣」之美的時候,多是要表現出高的意趣。

    因為織成畢竟出身辛室,而辛室的神衣也是她一手主持,所以她只是下令綾錦院中盡量供應她們所需的物料,並且也只看了一遍其他織室的演示,以確定沒有什麼違制甚至是觸忌的地方。對於她們的創意,卻沒有置喙。

    但是心中還是十分感慨,只因這群織室的女子,實在是蘭心慧質。平時面黃肌瘦,瞧著並不起眼,但到了關鍵時刻,她們平時所隱藏的智慧和修養,便迸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相比而言,她所主持的辛室「神衣」,的確要黯淡得多,也平淡得多。

    難怪明河等人為此憂心忡忡,她們到了這個地步,自然不像其他織奴那般,有著強烈的通過「敬神衣」直上青雲的念頭,但是卻擔心身為綾錦院院丞,又是前任辛室織頭的織成,因此丟了顏面。

    但織成心中主意已定,所以只是微笑,雖不反駁,亦不接納。實在是令明河等人也無計可施。

    此時聽她問話,眾織奴便一起應道:「喏!」

    「咱們去參加這次大典,只當是展示綾錦院中織錦之風采,並不是為了爭強鬥狠,甚至同室閥閱。堂堂正正的贏了便是贏了,若是想些旁的歪門邪道,讓我知道了,定然不饒!」

    織成目視階下,只見眾人如泥塑般一動不動,也不知道自己的話語,這些各懷心思的織奴們到底聽進去沒有。想了想,又補上幾句:「今日貴人雲集,各位需行事謹慎,若有疑難,直接找我,務以保全自己為重!」

    她這幾句話一說出來,階下各內官織奴卻都愕然地抬起頭來,又面面相覷。

    過去每逢這樣的大典,院丞訓話都要講到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主要是莫負皇恩,謹言慎行之類,但也不過是些套話罷了。事實上織室中的織奴時常更換,有的新織奴首次參加這種場合,即使是綾錦院內官們提前教習了一些禮節禮儀方面的東西,但也只能保持大場面不出岔子。

    私下裡不慎失儀甚至是無端成了貴人洩怒對象的,每年都要出現那麼幾樁。

    在那樣的場合,即使是內府有職級的宦官們,卻唯唯諾諾不敢違逆貴人,更何況是內府中地位最為低賤的織奴們?

    織成嚴令她們不得互相下絆子,這種話聽聽也就罷了。但像她後來這樣明白地說出來,要他們學會在那種場合保全自己,甚至暗示說出了什麼岔子可以向她求救,實在是前所未有,也費夷所思。

    明河立在織奴之中,心頭大急,恨不得要出言攔阻織成的話語,但終是不敢,只是急得連連向織成使眼色,偏她根本沒有看見。

    素月倒是垂首不言,只盯著地面,似乎那裡隨時便開出一朵花來。只是她藏在衣袖中的雙手,卻不由得微微顫動。

    槿妍站在織成身後,面無表情,心中卻輕輕喟歎一聲。

    這個織成,明明是個心狠手辣的女子,可為什麼護起短來,便像個濫好人呢?

    不管眾人作何感想,織成習慣性地衣袖一拂,恰似平空浮起一朵紅雲。她昂然挺立,如男子般,負手身後,朗聲道:

    「當初辛室之中,我曾對同室姐妹許下諾言,我在,則你們都在!如今這諾言,卻是向綾錦院許下的!君子一諾,絕無戲言!……出發!」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