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穿越重生 > 錦繡洛神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請纓 文 / 東海龍女

    果然陸焉揮了揮袖,輕描淡寫道:「此事我會知會尚方令大人,不過奸細已經死了,也無線索可尋,謹慎處置了便是,莫要驚動太多人,反而不妥。院丞只是失察之罪,以後更要嚴謹辦事才是。倒是這些織奴……」

    夷則趕緊稱是,才從地上爬起來,便對織成道:「既是如此,辛大娘……你且帶著她們起來吧,你們為朝廷立下大功,昨夜也鬧騰得累了,便沐休一日罷。你看你們的樣子,也的確不成體統!」

    織成帶頭稱喏,與眾織奴都站起身來,大半夜的折騰下來,又都是以命相搏,拼盡全力,斷腿的、傷腰的、額上裂開條口子、身上血跡斑斑的……便是有機靈些的沒受重傷,多少也帶了些輕傷,衣衫早就破損得不成樣子,有的甚至已經成了襤褸的布條,樣子頗為狼狽。織成自己的衣衫更是浸透了血漬和油脂,連同披散的長髮一起,在地上摸爬滾打,又積了不少灰塵和木屑,蓬頭垢面的模樣,在一眾織奴中最是醒目。

    陸焉目光淡淡地掃過織成,溫言道:「辛大……大娘此番有功,理應重重賞你。」

    織成何等聰明,連忙接口道:「奴不敢居功,實在是元娘、二娘、十一娘、十四娘及各位姐妹的功勞,不然以奴一人之力,如何拿得下十三娘這奸細?」

    陸焉的眼中漸漸蓄滿笑意,依舊是一副貴公子雲淡風清的作派,微微頜首道:

    「辛大娘有功而不居功自傲,實在難得。既然辛室諸人都立下了功勞,便賞你們辛室中人每人葛衣兩套,布履一雙,錢一千銖……這些錢物自有尚方御府撥到織造司,天亮了院丞大人便去辦罷。」

    織成雖不知陸焉現在擔任什麼官職,但他的父親,是官至尚書令的陸彧,丞相曹操在外征戰時一直由他執掌中樞,有這樣的老子在朝,陸焉的職務一定不會很低,說不定還有襲爵在身。就賞這些錢物,自然做得了主,御府令樂得奉承,也不會放在心上。

    當下領著眾織奴一起謝賞,以當時的物價,衣履不說,那些錢折合人民幣也相當五六百塊錢,對這些織奴來說,不算個小數目,是以人人都喜笑顏開。

    這些織奴長期處於壓抑、沉重的體力勞動中,還備受院丞、織頭們的盤剝,有時不小心犯了錯,輕則鞭笞,重則就此送了小命,織造司人命如草薺,漸漸的也就麻木慣了,活得一刻是一刻,為此踩低奉高、使壞插刀都是尋常事。實在是沒有見過織成這樣的角色,望向織成的目光中,敬畏之中又多了幾分歡喜,覺得這位新任大娘實在是厲害,不但下手狠毒異於常人,腦子也實在好使,又有著一張利口,明明一場窩裡鬥被她一番說辭,竟變成了捉拿奸細這樣的大功,何況她還懂得有財大家發的道理,絕不像前幾任大娘那般貪財好利,反將這一件大功弄成了人人有份、個個沾光,實在是一個最好不過的織頭。

    便是那些被她親手打傷的織奴,此時看在銀錢份上,也覺心中的怨恨消了不少。

    夷則躬身應了陸焉的吩咐,但又做出為難的神氣,期期道:

    「只是兩位貴人原為『敬神衣』一事而來,辛室鬧成這樣,傷者過半,織錦進度也大大減慢,眼見這一次的『敬神衣』她們是不成了。」

    織成聽到「敬神衣」三字時,只見元娘二娘等人的眼神頓時一亮,露出期待的神采,但聽到說不成了,那神采又慢慢黯淡下來,便知在她們心中,這「敬神衣」定是十分重要之事。

    微一思忖,抬頭道:「院丞大人,辛室自然能行的。」

    「辛大娘!上官們說話,還輪不到你插嘴!」夷則冷笑著盯著她:「你才入織室多久?可知這『敬神衣』得需多少匹錦帛?多少種花樣?便是你辛室人手齊全時,也得全力以赴,何況如今人手凋零?」

    他的目光陰冷,像粘在牆壁上的蝸涎:「本次『敬神衣』是丞相大人親自主持挑選,為的是迎接剛從胡地返回中原的蔡大家!哪怕是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也可以讓你辛室全部織奴掉腦袋,甚至連整個綾錦院都要受到你們的牽連!否則兩位貴人又怎會親自來工?」

    他轉向曹丕和陸焉的臉上,又神奇般地堆滿了笑容:「此處醃贊髒污,實不是二位貴人所履之地,不如……」

    「看這辛室大娘的意思,似乎對本次『敬神衣』頗有勝算?」那把沉穩清亮的聲音,正來自於先前一直默然不語、負手而立的曹丕。

    織成抬起眼來,正對上了曹丕的眼睛。

    以前從未發現,他的眼瞳竟如此漆黑明亮,沉在這微白的曦光裡,讓織成想起那個時代,她曾在遊玩一處古典園林時,發現一隻水晶缸,陽光灑落下來,透過缸中水面飄著的睡蓮,可以看得清水底一粒粒乾淨的黑石子兒。經過了水色的浸潤和晶光的反射,那黑石子顯得分外的溫潤明麗,又有一種恍惚的神采,直逼人心。

    似乎一直以來因了歷史印象而對他產生的戒心,也在這雙眼瞳的注視下,不知不覺地暫且放下了,織成坦然道:「奴新入織坊,其實並不知道『敬神衣』一事的詳情。但奴精於織造,眾姐妹也是箇中高手,願傾盡所能為朝廷和貴人效力。斗膽向貴人進言一句,若只擔心我辛室人手不足,其實奴自有妙法,不足為懼!只是……」

    她轉過目光,正視夷則那張肥胖可憎的臉:

    「院丞大人曾令辛室織錦三十匹,如今尚有三天之期,余十匹未納,又賜我等沐休一日,恐怕……」

    「若你能完成神衣,這十匹,可暫緩些時日。」曹丕的話語很平淡,但並不像陸焉那樣,再淡然,也是帶著一種山林清靈之氣,隱然間便超凡出塵。曹丕的平淡,是一種家常的平淡,隨意的平淡。而正因了這種家常和隨意,反而莫名地拉近了與對話人之間的距離,使得哪怕和他並不熟悉的人,也能被這種平淡之中所蘊含的,只有親近者才有的自然和信賴所打動,油然生出士為知已者死的感慨:

    「我看這位大娘的手指纖長靈巧,指尖、掌緣、關節皆有薄繭,目光敏銳獨到,顯然不但長於織錦,還應瞭解紡織、剪裁甚至是各類織物的質地,理應是辛室中的佼佼者,或許與其他織室相比,也要出色得多。」

    他這話有些不盡不實,目光是否敏銳獨到,其實與織錦好壞關聯並不算大,許多織出好錦來的織奴,根本就是老實厚道之人,不過是年代久遠,經驗豐富罷了。況且手掌這些地方的薄繭,並不能說明此人就一定瞭解紡織剪裁甚至是質地。比如說二娘這樣的老織奴,整個手掌佈滿了繭,豈不是比織成更厲害?

    但是,因了他這樣自然的神態,信賴的態度,說出來偏偏就令人不容置疑,也根本沒有人想到要置疑。

    「聽說這位大娘入室才不過一兩日,乃是院丞親自提擢,事關綾錦院聲威,辛大娘必然竭力為院丞效力。況且八大織室都屬綾錦院管轄,多一個辛室,便多一份勝算,若真能織出好的神衣,博得蔡大家的喜歡,也算是大功一件。」

    他不說則已,一說便滔滔不絕,偏生徐徐道來,態度端方,即使是夷則一時也反駁不了:

    「看你應變機警,能於斗室間布下埋伏,擒拿奸細,想必管束人手,安排織造之能,也定然出色。早聽說院丞大人頗具慧眼,妙識英才。今日看來,果然不虛,便是御府令大人得知,也必然是歡喜的。」他轉向夷則,目光中自然流露出一種讚歎欣賞的神色:「這些織奴立下大功,方才陸公子已代御府令賞了錢物,不如院丞便賞他們休沐一日罷。」

    從古至今,但成就非凡者,必然有著異於常人的氣質。

    陸焉便有著神仙樣的風姿,舉手投足間清逸逼人,往往令見到他的人自慚形穢。後世的晉朝,那些被稱為「芝蘭玉樹,生於庭階」的王謝子弟,大概便是一脈傳承了他的風姿。

    曹植容貌俊美,放曠不羈,熱烈中帶有率直,有著一種從未受過挫折的,貴族子弟獨有的天真和傲氣,當然也有著因了才華,而顯得格外突出的丰神俊采。

    曹丕和他們相比,又大有不同,他長得既不是最帥的,氣質也不是最出眾的,但靜靜站在那裡,卻令人不能忽視。

    說話間既不倨傲,也不普通,於平淡中見雋永,以信賴打動人心,哪怕他說出來的話,分明與夷則心中所想是完全相反,但偏偏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讓夷則自己也開始懷疑——難道之前對織成的嫌惡之情,竟然不是真的,或許自己是真的欣賞織成?不然怎會成為她的伯樂?

    一時發懵,又覺無法可辨,分明心中恨不得將辛室這幫惹禍精們統統處置得一乾二淨,哪裡還肯讓他們休沐……但竟然也不由得點頭稱是——大概也算這位未來的魏朝皇帝所獨有的人格魅力吧。

    辛室眾人聽到休沐一日,更是個個笑逐顏開。

    織成的注意力,卻被「蔡大家」三個字吸引了過去。大家,是古時候對有才德女子的敬稱。

    生於這個時代,值得身為丞相的曹操設宴迎接,為了以「敬神衣」一事來博她一桀,甚至要曹丕和陸焉親自前來織造司安排事宜——姓蔡,又被稱為大家的女子,除了蔡邑之女,那名垂千古的蔡琰,又有何人?

    (姬歸漢應該是在建安十三年左右,與本章所處的時間不符,為情節有適當更改,勿怪。)

    陸焉微微一笑,有意無意的,目光從織成臉上一掠而過,轉頭向曹丕道:「還是你想得周到,以前我也曾來過,睢這裡的織奴們一個個有氣無力,現在卻都變成了阿修羅。前些時匈奴使者護送蔡大家來朝,許是心中不甘,言語中還暗嘲我漢人日漸積弱。若辛室真能織出好的神衣,他日有幸得入銅雀台之宴,倒正好叫他們見識見識我們漢人,不但是女子,便是區區幾個織奴,也有不輸男兒的血性悍氣!」

    夷則聽他這話的意思,是萬萬不能將辛室剔出「敬神衣」之外了,心中不禁暗暗氣惱。

    織成聽到「銅雀台」三字,不覺腦子裡又是嗡的一聲,只覺滿腔的血都要湧上腦來!

    銅雀台!後世的人,誰不知那兩句名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織成回憶起以前看過的一些歷史資料,講到曹操消滅袁氏兄弟後,夜宿鄴城,半夜見到金光由地而起,掘地得到一隻銅雀,認為是吉兆,於是建銅雀台於漳水之上,以彰顯其平定四海之功。所謂銅雀台,其實是在高台之上,建成一組巍峨巨大的樓閣群,其宮室綿延,屋宇無數,恢宏華麗,宛若仙闕。曹操所積攢的珠寶財富、美人樂伎,也都盛在這銅雀台中。

    要是真的織出了那所謂的「神衣」,豈不是可以進入這三國時代最為富貴繁華之所?不但能親眼見到名垂千古的蔡大家,恐怕還能從參宴的那些顯貴身上,看到許多種平時所見不著的珍貴織品,或許就有……「流風回雪錦」?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