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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十六章 大娘 文 / 東海龍女

    那宦官漫不經心一腳下去,那穿著大紅錦靴的腳掌,貫注全力,只聽啪地一聲,便如踩西瓜般,將辛大娘一顆頭顱踩得血漿四濺,當場斃命。

    有些血還濺到他的大紅錦靴上,卻不過是顏色深了些,另有些慘白的腦漿噴在靴面上,星星點點。那宦官卻渾不在意,白胖的臉上反而升起一抹興奮的潮紅,一個武士顫慄著過來想為他擦拭靴上的血漿,也被他一腳踢開,笑吟吟向織成道:「姬人意欲何為?」

    織成呆在當場。

    她眼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死在眼前,且死得這樣慘狀。尤其是那腦袋,便如裂開的西瓜,腦漿紅是紅、白是白地塗了一地,胸腹間劇烈翻騰,似乎早上喝的稀粥此時也要一湧而出,但腹中其實無食,湧上來的只是一股黃水,既苦且澀。

    其他人先是失聲驚叫,立即鴉雀無聲,彷彿被掐住脖子一般,連嘔吐的人都只能將污物重又吞回去,唯恐被宦官注意到自己。

    織成強行嚥回黃水,腦袋中也是嗡嗡作響,心砰砰亂跳,似乎下一刻便要跳出腔子來,既驚且懼,急怒攻心,恨不得立刻暈死過去。

    她先前跟隨曹丕在馬上,也曾見過血肉橫飛,但至少有曹丕在,頗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再者也不像這樣近而觸目驚心,何況辛大娘與她,還算是半熟之人,這樣死在面前,其衝擊力真是太過巨大。

    她咬了咬舌尖,盡量保持鎮定的模樣,淡淡道:「大人過矣。」

    宦官見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墮,明明就是驚嚇過度,竟然還能說得出這句話來,不禁來了興致,舔了舔唇,笑道:「何也?」

    他這個動作,正如野獸要進餐前的動作一般,令得織成心裡懼意鋪天蓋地而來,但是此時也是生死關頭,如果一個回答不慎,誰也說不清這個變態的宦官會不會殺了她。

    人命如草薺。

    只在此刻,織成才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她發涼的手緊緊握住簪子,道:「辛大娘死不足惜,只是如此一來,大人需再指一人為織頭,恐不如辛大娘多矣,如何按期完成院中所交的織錦任務呢?不過大人英明神武,所思自然縝密,是我多慮了。」

    她口中應付,心中飛速想脫身之道,一時大為後悔,早知織室如此黑暗,不如先留在陸府,哪怕做個侍婢也好,過後再徐徐圖之,起碼也保住了性命啊。

    此時來前那種不懼生死的豪情壯志,已被她拋到一邊了。

    她在心裡哀嚎:以軒,不是我不愛你,實在是我很怕死啊!

    宦官忽然格格地笑起來,他喉音特別,雖尖卻又不沒有女子那種尖利中的清脆,就彷彿鴨子被掐住脖子後的叫聲般,十分滲人:

    「姬人口才了得,想必智亦超群。這辛室織頭之事,不如就交於姬,本官可安矣。」

    晴天一個霹靂!所有人都震住了,織成急急道:「大人厚愛,銘記五內。只是我昨日才入織室……」

    「夠了!」

    宦官暴喝一聲,臉色漸漸陰沉下來,瞇著的眼睛毒蛇般盯住了織成:

    「姬雖為富安侯府人,但一入織室,便是織奴,當聽從本官之令,不得有違!本官曾令辛室織錦三十匹,如今尚有三天之期,余十匹未納。」

    元娘驀地抬起頭,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一看那宦官陰冷之色,打了個冷戰,又俯下身去,一動不敢動彈。

    「三天之後,辛室需交清所有織錦,否則,可休怪本官秉公辦事了。」

    他掃向滿地織奴,陰陰地笑了一聲:「辛大娘已死,姬便是新的辛大娘了。你們還不見過織頭?」

    「啊……見過大娘!」

    辛室織奴齊聲拜呼,聲音斷續輕微,其中都有著明顯的倉皇和悲怒。

    宦官看了織成一眼,錦袖一拂,也不令眾織奴起來,便施施然而去。很快有人過來拖開辛大娘屍身,又有人提清水來洗地,動作頗為熟練,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操作此事。

    不過片刻,那些血跡漿漬,便消失得乾乾淨淨。

    「啊。」十四娘剛想站起,身子卻晃了晃,只叫得一聲,便已軟倒在提花機旁。

    而滿地的織奴也三三兩兩地站起身來,一聲不吭地打了粥飯離開。但他們臨去時,看辛室眾織奴的眼神,卻滿是空洞的憐憫,也如看死人一般。

    食完粥各室織奴都走得很快,辛室外面又恢復了平靜。辛室眾織奴呆呆地伏在地上,沒有一個人起來,甚至連粥飯都忘了去拿,面如死灰,彷彿靈魂都失去了大半。

    織成先扶起十四娘,又自去盛了兩碗粥來,遞一碗在她手裡,十四娘只喝一口,便「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然後索性伏在地上,大吐特吐,顯然剛才辛大娘死狀剌激猶在。

    織成候她吐完,將剩餘的粥又遞過去,輕聲道:「忍著些,這粥還得喝下去,我想我們都有力氣活著離開。」

    十四娘抬頭看看她,眼神很複雜,說不出有些什麼情緒在內。但終於是忍著一口一口地喝下了粥。

    織成自己三口兩口,便將那雜糧與菜葉煮成的粥想成無上美味,飛快地喝了下去。到最後,甚至還仔仔細細地舔了舔碗邊。

    送粥那壯婦這一次沒有大聲斥罵,反而用一種奇怪的同情的眼神看著織成,嗤笑道:「人都快死了,還貪著喝一口粥。」

    織成並不理她,喝道:「辛室中人,速速食粥後上機織錦,違者——現在就要死了!」

    話尾只微微一頓,卻帶上了肅殺之氣。那些織奴驀地一驚,彷彿才醒悟過來,趕緊爬起身來盛粥喝粥,並很快回到各自的織機前。

    她們上午織錦的速度已經很快,此時就更是快到了費夷所思的地步,甚至二娘和十一娘,都竭盡所能地錯開那些磨損了大半的絲線,令得它們不是一起斷絕,而是分為幾次斷開,並且極其快速認真地結線頭,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了。

    織成抱膝端坐在辛大娘曾坐過的席上,強行鎮定心神,一一掃視過去。

    奇怪的是,面對這樣大的人事變動,又目睹了辛大娘的死狀,眾人除了先前的驚駭外,竟然沒有什麼大的反應,也沒有什麼偷懶的意思,手腳奇快,精神集中,甚至難得向織成看來一眼。

    想必亂世人命如草薺,像辛大娘這樣死去的人太多,人心已經麻木。

    又或是,明知院丞下達的任務難以完成,終會一死。但未到死時,心中總存幾分僥倖,且迸發出少見的狂熱,倒失去了應有的懼怕和軟弱。

    十四娘呆立在一旁,面色冷漠,不知在想些什麼。便是織成自己,也在心裡一直翻來覆去地思忖著那院丞的用意,但表面上還是鎮定如恆。

    她想了半晌,才發現一件本不該忽略的事:元娘怎麼不在?

    她正待起身去尋,但見人影一閃,元娘已從外面進來,垂手站在了她面前,叫了聲:「大娘!」

    元娘神態甚恭,先前那種倨傲尖刻的樣子蕩然無存,對織成的態度與侍候辛大娘時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任何怨懟或瞧不起的意思。

    她躬身捧上一隻木盤,盤中放有一隻長約兩寸的銅製方牌,牌上穿孔,用一根紅色絲絛繫起來,牌上還有一些古樸的花紋,頗有幾分精美。

    織成看了一眼,還未開口,元娘已經說道:「院丞大人剛才召了奴去,令奴為大娘送來清洗乾淨的織頭令牌。」

    織成想到辛大娘血肉模糊的頭顱,強壓住內心的噁心,從盤中取過令牌來,淡淡道:「有勞你了」。

    心中卻想:「院丞不叫別人,偏叫了這元娘去拿令牌,難道他二人平時便已相熟?」

    元娘又慇勤道:「大娘既是織頭,則居處不應是昨日那一間,而是獨居一室。不如遣元娘回去打掃片刻,容大娘晚歸後可以安歇。」

    織成想她留在此處也沒什麼用處,兼之也沒有多餘的提花機,想要台新的,自己也不知道提花機要從哪裡調度。不過她此時心裡已有主意,多一台少一台提花機都沒什麼區別。便道:「你且去罷。」

    元娘恭敬地退下去,織成玩弄著手中的令牌,覺得銅質的冰涼一直沁入肌膚,心裡也有些寒冷。於是叫道:「十四娘。」

    十四娘正在發怔,聞言微微一抖,站起身過來,道:「十五……大娘有何吩咐?」

    織成凝神看著她,這才發現她臉色雖然蒼白,眼下發青,但眼波盈盈,仍不失為一個美女。雖然與自己有些相似,但單論儀態,比自己還要美上幾分。

    不禁想起曹丕說過的話來,暗忖道:「他說得不錯,天下女子中,若要尋得像甄洛的,並不是難事,比如我,比如十四娘都如此。但甄洛絕代佳人,定有出眾之處,又豈是其他俗脂庸粉所能比擬的?」

    回想在那個時空所看過的一些言情小說,男主角多因女主角與心上人相似,而移情於彼,矢志不變。

    又有一些講穿越的小說,往往女主一穿過來,便被各類貴人發瘋愛上。

    只到自己真正穿越,才知道這些情節都十分荒謬。

    事實上,真正的貴人,如曹丕這樣的男子,出身世家,見識又廣,天下哪種類型的美人沒有見過?

    要打動他的心,只憑穿越女跳脫的性情,又或是幾分像甄洛的容貌怎麼能夠?

    想到此處,忽然心裡一動:「我又不想打動他的心,想這些做甚?真是言情小說看多了,曹丕那人,高傲至極,與我這織奴有雲泥之別,簡直沒絲毫必要想到他身上去。」

    於是收斂心神,低聲向十四娘道:「是陸焉派你來此,是也不是?」

    她聲音甚低,織錦時又有些雜音,那些織奴們集中心神操作,自然是聽不到。

    十四娘瞟了織成一眼,咬唇不答。

    織成道:「你不說我也明白了。陸焉他……他讓你此來,怕是讓你冒了偌大風險。」

    「奴不怕。」十四娘微微一笑,神情平和下來:「少君對奴,如再生父母。奴粉身碎骨難報,便是來這裡,也是盡了為主盡忠的本份。不然府中蓄養奴婢,又所圖何為?」

    她這種思想,實實在在是這時代的思想。因為主人養了奴婢,所以奴婢們當粉身碎骨以報主人恩德,否則就失去了被養的價值。

    而且對於這些身在賤籍的奴婢而言,身在陸令君府,衣食無憂,受人奉迎,比起小門小戶的女郎還要尊貴幾分,又豈能不感激主人?

    織成暗暗一歎,又問:「陸焉讓你來為我做什麼?」

    十四娘臉上卻露出猶疑的神情來,答道:「少君只說怕人與女郎為難,令我前來便是讓外人誤認你為我。」

    「什麼?」織成想到陸焉為自己所備衣物包袱,及送十四娘前來的一番苦心,不禁有些慚愧,道:「可惜我剛來,便鬧出這樣大的事,卻辜負陸君了,也帶累了你。」

    十四娘微微一忖,道:「奴聽那院丞所言,三日完成十匹,眼前織機上只有五匹,要完成絕是不可能之事。如若辛大娘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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