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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勸解 文 / 面北眉南

    她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牙黃色對襟褙子,下著藕荷色百褶裙。頭上只有一支丁香花銀簪子,鬢邊插著一朵小小的的白色絹花。耳朵上沒有掛墜子,只是帶著一對米粒大小的珠子耳釘。

    聽見有人掀簾子進屋,她便隨手把書放在了軟塌上,朝著來人抿嘴一笑,露出淺淺兩個梨渦。李嬤嬤看見這個笑容卻突的眼眶一紅,她裝作不經意地撇過頭快速眨了兩下眼睛。轉過臉來時臉上卻帶著個強裝的笑臉。只是嘴角還沒有彎上去又換起了肅容。

    「三小姐,老奴知道你叫住了我是不想讓我去找老太太。可是這些奴才都騎到您頭上了!再這樣由著她們目無尊卑,小姐以後在這府裡要怎麼過日子?這些刁奴都是得寸進尺的!您讓老奴去老夫人面前告上一告,拼了這條老命不要老奴也要掙一掙這個理兒。」

    王三娘從軟塌上坐直了身子,伸出一隻手遞給趙嬤嬤,趙嬤嬤趕緊走近了握住那只柔軟白淨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的手。三娘捏了捏趙嬤嬤的手心,再輕輕掰開她略顯得乾枯的手指,然後偏著頭張開自己的五指比了比。

    趙嬤嬤心瞬間柔軟了下來,她伸出另一隻手幫三娘扶了扶簪子,摸了摸她清涼的髮絲慈愛地笑道著:「小小姐這是比什麼?您的手與老奴的放一塊兒,一個是纖纖玉指,一個是蒲扇巴掌。」

    王三娘撅撅嘴調皮地眨眼道:「嬤嬤也好意思說自己的手是蒲扇!這麼乾瘦乾瘦的,是鷹爪鐵鉤子還差不多。」

    旁邊的白英噗哧一樂,趙嬤嬤瞪了白英一眼,卻也繃不住地笑了。

    三娘向白英遞了個眼色,白英屈膝一福轉身掀了簾子出去了,也並不走開,只是站在門邊一疊聲地指揮著院子裡的丫鬟轉悠著忙和。

    白英是王家的家生奴婢,她父母是老夫人孫氏陪嫁過來的家人,都在外面莊子上做管事。有一個叔叔是外院裡管帳房的。還有一個哥哥在米鋪子做二掌櫃,很受器重。在這個院子裡她的話甚至比趙嬤嬤的還要管用些。

    白英家裡是走了大房當家奶奶金氏的陪房林嬤嬤的路子進來的荷風院。這裡的主子雖不是個得寵的,好在性子好,這荷風院裡也清淨。加上以白英家的背景到了這院子她就是個能做主說話的。也就是平日裡少些賞賜,白芷家裡在奴僕中算是富裕的,父母兄長也是真心疼愛她,所以只盼著她到小姐房裡掙個一等丫頭,等到了年齡說親時也能頂著王家嫡出小姐屋裡的一等大丫頭的名頭嫁個好人家。

    三娘見白英去了門口把風,便伸手扯扯李嬤嬤的衣角,道:「嬤嬤坐。」

    趙嬤嬤知道拗不過便無奈地側了半邊身子坐在了榻上,卻不肯全坐了。

    三娘見狀也不為難她,她看著眼前這個鬢髮染雪,這一生為了她和她母親操碎了心的老人不由地歎息:「嬤嬤以為老夫人不知道荷風院的情景麼?」

    趙嬤嬤一愣,半響吶吶地說:「管家的是大夫人,老夫人她,她應該……」

    三娘打斷道:「即便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身邊的李嬤嬤也不知道麼?」

    「這……」

    「李嬤嬤跟了老夫人幾十年。嬤嬤你想想,當年跟著老夫人陪嫁過來的丫鬟如今還在跟前且十分的用的還有幾個?她如此精乖的一個人,為何敢這樣不把荷風院的主子當主子?」

    「小小姐您是說她是受老夫人指使的?這,這不能的吧?您可是她嫡親的孫女,是他們王家的骨血,即便她當初因為老太夫人的緣故不喜您的母親,也不能……」

    三娘拍了拍趙嬤嬤的手,說道:「也不是說是受了老夫人的指示,老夫人只要什麼也不做就成了。你想想若是老夫人平日裡的言語有半分提及我,或是提及我時有半分關切,李嬤嬤和大伯母她們敢如此麼?」

    趙嬤嬤張嘴欲言,卻說不出什麼。

    三娘微微一笑。

    「您今日要是告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礙於臉面或許會管上一管。但也只是稍微斥責而已,對底下的奴才也最多罰罰月例。以後這府裡還要大夫人她們掌家,老夫人可會為了一個她不甚在意的孫女真傷了大夫人她們的臉面?」

    趙嬤嬤歎氣,表情愁苦。

    三娘搖搖頭,接著道:「以後,他們管家的照舊管家,當差的照舊當差,但是我們的日子就要更難過了。她們會從這次的事上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荷風院果然不受老夫人待見。即便把我得罪狠了,再告到老夫人那裡也不過是罰罰月例。如果說現在他們的各種行為只是對上面態度的一種試探,那麼之後恐怕會無所忌憚了。她們有什麼損失呢?被扣罰的銀子她們還可以從荷風院的各項用度上再撈回來啊,羊毛還是出在我這隻羊的身上。」

    「那難道小小姐就要一直忍著嗎?」趙嬤嬤看著三娘,眼神不甘又不忍。

    三娘聞言並不回答,她拾起榻上那本剛剛被她隨手放下的書,書皮上是楷體的「建武朝軼事」幾個字。如今是順德朝的順德九年,建武是上任皇帝的年號。這是一個她並不熟悉的世界。

    趙嬤嬤認定她受了委屈,認為她一直在忍耐,府裡也都說她性子好,王珂失笑。她還真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她曾經也是一個刁鑽跋扈,人人敬而遠之蠻橫千金。

    她出身政治世家,家中只有她一個女孩,可謂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只是在初一那年暑假與同學去爬山時突然昏倒在地,最後被查出患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心臟有衰竭的跡象。於是自那以後她再也不能跳脫毛躁,再也不能生氣發怒,不能大聲說笑,強烈的情緒波動會讓她脆弱的心臟負荷不了。爺爺為了讓她修身養性,親自教她書法,並讓她學習鋼琴,當然也只能彈一些舒緩的曲子。久而久之,她便忘記了當初被爺爺叫做「小猴孫兒」的自己。

    她從來都待人彬彬有禮,笑容溫和,說話輕言細語。再後來她成了一名合格的名門淑女,閨閣典範。直到二十二歲那一年的某一天夜裡她再也沒有從睡夢中醒過來。

    再一睜眼,已是隔世。

    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正是這身體的母親趙氏出殯的那天。這個小姑娘替母親守了四天靈,去年這時候並沒有這麼熱,夜裡還是有些涼的。所以第五天的時候她病倒了,然後這句軀殼裡的靈魂變成了她。

    所以這個與她一樣也名王珂的小姑娘的那些所謂親人對她而言就是一些陌生人而已,她們對一個無親無故雀占鳩巢的女子自然有權利不友好,她到沒覺得有哪裡委屈了。

    但是趙嬤嬤顯然不這麼想,她見三娘不語越發認定她是委屈的狠了,不由眼角發紅:「要是少爺他能得了老爺的重視,小小姐日子總要好過些。老奴以後更要督促少爺好好做學問,等少爺以後考了個狀元,看誰還敢小瞧了荷風院。」

    三娘失笑,趙氏生前心心唸唸的是讓兒子好好唸書,將來能金榜題名。趙氏不在了,趙嬤嬤顯然是繼承了趙氏的遺志,恨不得時時刻刻盯著王璟,讓他鑽進書堆裡。三娘到是覺得這樣給一個才十一歲的孩子壓力不是什麼好事,王璟並不笨,也不是不努力,但是在唸書方面可能真的沒有什麼天賦,在學堂裡表現很是平平。只是王家是書香門第,門中子弟向來是以學問論資歷,能不能得到家族重視主要看書是否讀得好。

    三娘到是很喜歡這個小哥哥。王璟年紀雖小卻很有兄長風範,對妹妹很是愛護,有什麼好東西也總是想著妹妹。

    「嬤嬤也不要總是拘著哥哥在書房,要是學出一個書獃子來也是不好。對了,等會兒哥哥來了,嬤嬤切莫在他面前說院子裡的事?男孩子還是不要操心內院的事情好,免得將來養出個婦人的性子。」三娘怕嬤嬤在王璟面前漏了口風,也只能從古人的三觀出發來勸說。

    趙嬤嬤歎了口氣,點頭應了,但表情鬱鬱,顯然還是在為她擔心。

    三娘再次握住趙嬤嬤的手,她笑容柔和,緩聲說道:「從我來到這個世上第一天嬤嬤就一直照顧我,從來都是知冷知熱,我想到的沒想到的嬤嬤總是先一步替我想到了。我害了病嬤嬤就寸步不離的守著,並向佛祖許願讓我健健康康長大,自己願意這一生都茹素,我的病痛嬤嬤恨不得都替我受了。我受到一丁點兒委屈嬤嬤都會心疼萬分,要去找那些給我委屈受的人拚命。」

    三娘看著眼中含淚的趙嬤嬤接著道:「嬤嬤,其實我過的並不委屈。即便祖母冷落我,父親漠視我,父親的妻妾排擠我,伯娘在用度上剋扣我,我也沒有您想想中那麼的委屈。那些人於我只是無關緊要之人罷了,沒有資格能讓我有一丁點兒的受傷。而我有您還有哥哥。我知道你們都是真心心疼我的。有你們在,我怎麼算委屈?至於奴才們的剋扣,那更不是什麼事兒了不是?我出身簪纓之家的王家,生母也是兗州富戶家的嫡出小姐,難道還看不透這富貴兩字?這些錦衣玉食三娘根本沒放在眼裡。」

    聽三娘這麼一說,趙嬤嬤心裡好受了些。她趕緊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露出一個不再那麼勉強的笑:「小小姐說的是,是老奴糊塗了。這氣昏了頭,為了幾塊糕點,一盆冰塊就要和那起子眼皮子淺的奴才拚命,沒得辱沒了小姐的身份。」

    三娘淺笑著點頭,說:「所以嬤嬤以後遇到這種事千萬沉住了氣,能忍則忍了。若是以後她們敢過分了,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趙嬤嬤自是不信自家好性子的小小姐能有什麼法子,但是她想,要是以後真有什麼……她有什麼好怕的?她還有一條老命能豁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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