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對義軍不惡,但為什麼想戰不想和,即便和,卻像上演一場肥皂劇一般,是有原因的。
是朝堂!
也許這些君子們用心是良苦的,是好心,想國家更富更強,可他們手段太戾。蔡襄進諫,執政大臣非假私不得私第接見賓客。比如鄭朗那次會見范仲淹,希文,不妙啊,免役法出現一些問題。這些不能在朝堂說,會讓人擔心,會讓人利用。但這樣一來,像那次見面就不允許了。除非兩人在一個部門同時當值,避開小吏悄悄議論一番。若不在一個部門,再沒有說話的機會。
或者鄭朗查辦京城禁軍弊端,要接見一些賓客,又不便於在中書省接見,只好在家中接見,但這道旨書下達後,也沒有這種權利。
其實宰相有時在私第延見四方賢傑,例是裴度開的,為了元和用兵,延見一些有識之士,咨詢時策,替自己決策時做一個參考,補漏拾遺。效果有益有弊,但總體益遠大於弊。否則宰相只能憑借各地公文,閉門造車,憑空想像處理國家政務,而不能親耳傾聽四方真正的言論。
趙禎猶豫不決。
蔡襄再三上書,趙禎一時半會沒有想到後果,於是准奏下詔。
主要是針對呂夷簡的,怕呂夷簡病退在家,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干憂新政。後果便是呂夷簡沒有影響到,反而影響了自己,正是這道詔書,使君子黨們私下不得謀面商議,意見不得統一,然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也給鄭朗帶來極大的麻煩,還有田呢,鄭朗勸說呂夷簡配合,呂夷簡也同意下來,可這道詔書下達後。呂夷簡雖退休,但諸臣沒有退休,要麼接見一些無關緊要的大臣,也無從配合。
君子們不管。得給呂夷簡套上一根根枷鎖,將他限制死。
又輪到歐陽修出場,任中師自覺的退出朝堂,呂夷簡權利一步步被盡數剝奪,賈昌朝嚇得不敢作聲,晏殊怎麼的也是富弼的老岳父,杜衍與章得像素來與君子們不惡。鄭朗態度曖昧不清,似乎也不大惡……但他沒有撥劍四顧茫然,太多太多的人要等著他處理。這些年呂夷簡安插了無數大臣進入朝堂,這些人絕對不能放過的,一一要給整個大宋朝來洗一個澡,將宋朝洗白,洗成君子。
一個個的來,先盯著一個人。李淑。
在他的攻擊下,趙禎無奈,讓翰林學生吳育知開封府。李淑為翰林學生,他不處理京畿政務,替朕草擬一些詔書總可以吧。
歐陽修再上奏說,淑朋附夷簡,在三屍五鬼之數,朝廷今天清明,為什麼要用此人。若用文章之士為學士,得一兩人足矣。若全無文士,皇上你親自用大白話寫詔書吧,也能顯示古樸之風美。自古有文無行之人。明主都不用,比如徐鉉與胡旦。淑居開封,僅是一府之在,今在朝廷,是為天下之害。陛下,你想要使正人安心作事。將這個人外貶吧。
趙禎無奈,下詔讓李淑知壽州,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沒有行。
歐陽修又說道,外邊聽說陛下將李淑除壽州,人人鼓舞,皆賀聖德,因為李淑二三十年,出入朝廷,奸險傾邪,害人很多。一旦見人主去於左右,莫不歡舞雷動。可是中書自相顧避,不去施行,讓人失望。臣請兩府奏事時,特出聖旨,直除一外郡,使天下皆知此奸邪穢惡之人,是陛下自除去,以彰顯聖明之德。
不但奸邪,陰險,連穢字都出來了。須知,這個穢字一般士大夫恥於說出口的,不亞於後世口語中帶出了一些生殖器的名稱。
李淑讓歐陽修三炮轟慘了,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出氣。
鄭朗奏折到了京城,歐陽修再次上書,臣自軍賊王倫敗後,屢次上書,害怕盜賊漸多,請朝廷早為防備。不是臣一人獨言,前後言者甚多,可朝廷皆不施行。而大臣又沒有謀劃,果然近日盜賊縱橫。京西張海郭邈山劫掠焚燒未平,桂陽又有蠻賊數人,夔、峽、荊、湖各奏蠻賊皆數百人。解州又春未獲賊十餘伙,滑州又聞強賊三十幾人燒劫沙彌鎮壓,許州又聞賊三四十人劫椹澗鎮。京東今歲自秋不雨,至今麥種不能種植下去,江淮自倫賊之後,繼以饑蝗。陝西災旱,道路流亡,日夜不絕。似是此等,將來盜賊必起,是見在者未滅,續來者更多。今天象又呈天下大兵並起之數,兵端呈於下,天象告於上。朝廷卻當沒這回事一樣。
實際情況僅說對了一半。
隨著各種措施落實下去,還是有義軍或者強盜出沒,畢竟各州縣官吏能力有大有小,有的沒有做好,百姓逼急了,依然在為非作歹。但盜賊出沒情況在下降,京西諸州漸漸平息。至於夔荊等處蠻子謀亂,就是太平之時,他們也會時亂時復,與眼下的時局並沒有多大關係。
但旱情確實很嚴重。
然後又說道,兩漢之法,凡是盜賊並起,人民流亡,天文災異,皆責備三公,或誅戳,或黜放,以謝天下。陛下聖慈,大臣避免重責,但正是不肯威刑大臣,由是官吏怠慢軟弱。若不早圖,恐難後悔。御盜者不過四事,一是州郡置兵為備,二是選捕盜之官。三是明賞罰之法,四是去冗官,用良吏,撫恤疲民,使不想為盜。
至於張海之事,殺官劫倉,謀亂反上,雖已率眾降,但國有大制,首惡者必嚴懲不怠。
其他人放就放,可一些首領不能放,必須殺死。這就是歐陽修的想法。
章得像卻認為不能懲處,畢竟鄭朗承諾的,雖然有一些不好的地方,提前有旨書著鄭朗便宜行事,事後又請示朝廷,也合了規矩在辦事情。況且打下去,若是全部抓獲還好一些,抓獲不了,這三千多人四散而逃,主力部隊即使奸滅。一股股小部還會繼續遺害四方。每打一仗也要花很多的錢,兵器的消耗,死傷士兵的撫恤,立下戰功將士的賞賜。能不打。招撫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趙禎認為有理。
忽然默不吭聲的賈昌朝也開口說話:「陛下,天下以治為本,以仁為本,雖然張海作惡多端,又拘於軍營,鄭朗代天子出征,不但是剿滅盜匪。也是替天子行王化之道,臣以為做得很得當。」
大有用意啊!!!
所以鄭朗擔心,歐陽修這段時間在行法家之術,官吏要懲處,反賊要懲處。僅是他一個人倒也罷了,問題不大。可在這關健時候,什麼事都說不清。
歐陽修又連上二奏,第一奏說今天國家凋殘。公私困急,全部是由官吏冗濫多引起的。朝廷宜選按察使糾舉年老、病患、贓污、不材四色之人,將他們淘汰。一去冗兵。則百姓科率十分減九,臣見兵興以來,公私困弊者,不僅是賦斂繁重,全部由官吏為奸導致,每年科率一物,貪殘之吏先於百姓刻剝,老謬之人恣意為群下誅求。朝廷得一分,奸吏得十倍,民之重困。其害在此。
這一條歐陽修說得不錯的,雖然他說的解決方法是空談,實際這也是一道無解之題,無論宋朝的高薪養廉,或者明朝的酷法懲治,都不能解決。可是提出來。大家想想辦法,會減少它的危害程度。
二不材之人危害深於贓吏,凡是贓吏多是強黠之人,所取於豪富,或者不及貧弱。不材之人不能馭下,雖自己不取,可屬下共行誅剝,更無貧富,皆受其害。
誰說貪官不敲詐貧困百姓的,相反,越是貪官,越會敲詐貧困百姓,無他,貧困百姓是弱體勢力,容易敲。
三內外一體,朝廷雖有善令,但落此四色冗官之手,沒有成朝廷本意,反為民害。
四去冗官,則吏員清簡,差令暢通,今天下官有定員之數,入仕之人並無定數,不行黜陟之法,冒濫多,賢愚同滯,差遣不行。每有一職空出,眾人競得,得到者無廉恥之風,不得者出怨嗟之口。今擇四色冗官去之,則待闕之人無可怨滯。
五去冗官,中材之人可為勸懼。天下官吏,豈必儘是不材?是因朝廷無黜陟,善惡不分,若國家責實求治,人人精別,則中材之人會自勉強,不敢因循,雖有貪殘,亦須斂手。
六去冗官,不過逾月,民就能受其恩賜。臣曾見外州縣,每一謬官去,得一能者代之,不過數日民已歌謠,若盡去冗濫之吏,以能吏代之,不過期月,民必受賜。
這封奏折看似很好,直指時弊。
但正是這封奏折,使鄭朗的天平再次倒坍。
四色官員如何甄別不提,歐陽修想朝廷自上到下用君子黨全部輪換之不提,他犯一個原則性的錯誤。
這封奏折犯的錯誤可不小,對方的一派大臣如何想其一。其二冗官主要弊端不僅是政事不暢,而是產生的冗費,這些冗費浪費國家財政,給百姓帶來沉重壓力,解決的辦法是減少,而不是替代。其三官吏不良,不是冗官產生的,想解決沒有那麼容易,即便如歐陽修所想的去做,也不可能期月就能使全國成效。犯了大言不慚之錯誤。
最主要的原因還不是這三條失誤,而是與范仲淹慶歷新政一樣,敢於說出來,並且著國家變法執行,可沒有膽量說出最終的手段,制裁!
制裁!!!
不良官吏黜陟,如何黜陟,這篇奏折原文很長的,但沒有說。
更沒有用勇氣說要用律法處理,律法要處理的是沒有出身的小吏,老百姓!
或者打一個簡單的比喻,前來剿滅張海,一沒有派斥候打探張海的情況,二沒有率足夠強大的軍隊,僅帶著一千個散兵游勇,稀里糊塗的前來剿匪,會有什麼下場?
不僅歐陽修的,整個慶歷新政都有類似的錯誤,挑起了國家重擔,那怕在上面打一個噴嚏,下面都會對許多人形成驚濤駭浪,但有膽子做這麼大的心臟移植手術,卻不敢將壞死的心臟挖出來,開了胸口,然後站在哪裡看。趙禎問,諸卿,怎麼樣了。馬上就好,陛下。又問,朕的身體都交給你們了,任你們挖,怎麼沒動靜。馬上就好,陛下,再等一分鐘吧。過一會兒趙禎又問,好像幾十分鐘過去了,怎麼還沒動靜。不耐煩地說道,倒底你是大夫,還是俺是大夫,乖乖躺著,聽俺們指揮調動。
但過了幾個小時,還在商議呢。甚至連摘除壞死心臟的話都沒有說出來,趙禎如何作想,朕給你們開一個大窟窿,怕啊,朕不做移植手術了,得,換人吧,將朕胸口重新縫上求一個太平。
第二份奏折便是說鄭朗的,給了一些面子,說道張海顛覆國家,殺官吏,劫倉稟,聚集匪徒生事,不能姑息養奸,否則天下歹徒紛紛佼仿,危害更大。
前面上奏,後面余靖再上,也說類似的話。
賈昌朝辨了辨,歐陽修立即將矛頭指准賈昌朝,寫了一篇彈劾文奏,嚇得賈昌朝不敢作聲。
趙禎無奈,派人詢問鄭朗。
鄭朗歎了一口氣,這在他意料之中,殺掉張海,自己失信於天下,問題也不要緊,官員失信於民也不是他一人。況且國家吏治還沒有**到那地步,即便導致義軍負隅頑抗,早晚也被撲滅。收容張海,會費點周折,只要羈押於禁兵之中,將這些人逐一打散,安排妥當,不會出大漏子。那有歐陽修說得那麼嚴重。
爭執到這地步,無他,一是韓琦,二是黨爭。
自己不站隊,雙方的人都難受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