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章新生
不知何時,霍去病已經悄然離開了大殿。
路旁草叢中蟲聲輕鳴,蒼翠青草隨著風輕輕擺動,一聲清越的鷹唳在長空掠過,激起輕微的振蕩。
霍去病出神的望著空中肆意翻騰,盡顯矯健英姿的蒼鷹,悠然神往。
劉遷一事,讓他明白過來,自己的天空並不在此處,不在陰冷詭異的朝堂。無任高高在上的劉徹,還是運籌帷幄的主父偃,甚或沉穩低調的衛青,在朝政上的把握都遠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比擬的。
不過,他相信。
終有一日,在自己的戰場上,如那矯健的鷹,擊碎長空……
「冠軍侯。」
霍去病霍然回頭,輕笑道:「主父大人,取笑了。」
主父偃從後步了上來,笑容上有一絲苦澀,瞬間隱去,正色道:「公子不用妄自菲薄,冠軍之侯,非你莫屬。」
一聲「公子」,無形中拉近了兩人間悄然出現的溝壑。
世間沒有不變的事物,總有東西在悄悄的改變。
要說霍去病內心深處不怪主父偃,那是不可能的,毫無疑問,劉遷此局必然是出自主父偃之手無疑,和歷史上的那位比起來,他少了幾分尖酸刻薄,多了幾分包容熱情,更加懂得隱藏自己,自然的也多了幾分可怕。他怪他,可是細想下又無從怪起,在主父偃的立場下,他如此做無可厚非,畢竟也許自己是引劉遷入甕最好的選擇了。
霍去病面容稍緩,旋又苦笑:「先生此局,的確深遠,去病身在局中,如入迷霧,不得不服啊,至於冠軍侯之位,去病並不在意,侯位再好,終究是自己得來的最好。」在他看來,這什麼冠軍侯只怕是劉徹對他的賞賜吧。
主父偃雙目異彩閃爍:「好,好,不愧是公子,不過公子儘管安然受之,冠軍侯位卻並非陛下因為劉遷之事而給你的賞賜。」
「哦?」霍去病一愕。
主父偃笑而不答:「不飛出叢林怎能領略天空的無盡,在穎川之時,我不過區區一鄉間無知小民,終日擔憂牽掛的只怕不過是如何養活自己罷了,被祖上的誓言牢牢困住。也只有出了穎川,方才知道天下的廣大,自身的渺小,只至到了長安,見到了陛下。」
主父偃神情漸漸狂熱起來:「陛下是我見過最有氣魄、雄才偉略的君主,只怕當年橫掃**,睥睨天下的秦始皇方能比擬,昔日秦主滅盡六國,北驅匈奴,建不世功業。當今天下四海昇平,不過卻有兩大患,難度之大不在橫掃六國之下,在我看來,這也是陛下一生的追求。」
霍去病一歎:「外驅匈奴,內平諸侯。」
「沒錯。」主父偃斬釘截鐵道:「這兩者的禍患就不用我說,公子自當明白。」
霍去病微微點頭,也許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兩者轉的吧。
主父偃侃侃道:「我長處不在戰場搏殺,況且削遍天下諸侯更是我最大願望,為此,方才有劉遷之事,接下來,就該是推恩了,天下諸侯,看似雄壯,在我眼中,不過是待宰牛羊。也正是在內平諸侯上,我能獻上綿力,方才為陛下所看重。」
霍去病逐漸明白了過來,知道他想說什麼?
拐彎抹角說了這麼多,他是勸自己外驅匈奴上展現自己的天分,引得劉徹重用,方才不負平生之志。
不過,霍去病身子一顫,眼中神光暴射,就算兩人之間有了些微隔閡,但是以兩人的關係,這些話主父偃也盡可以當面開門見山的說,用不著說的這麼隱諱。
主父偃方纔的話彷彿又響了起來。
得封冠軍侯,並非是為了劉遷之事,那麼……
「終於又要開戰了嗎?」霍去病目光炙熱起來,這也合情合理,在劉遷之事和推恩之後,諸侯國的影響力將慢慢下降,這正是和匈奴開戰之時。主父偃更是道明瞭劉徹一生的追求莫過於北驅匈奴和內平匈奴上,恐怕劉徹已經在準備了,不過在這正值削諸侯的當兒,這應該是隱秘……
怪不得主父偃如此吞吞吐吐。
主父偃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也不用回答。
上一次漢匈大戰,還在五年之前,經過五年多的修生養息、養精蓄銳,大漢已經做好了準備。
霍去病望上了天空,望向了北面的天際。
草原,自己真的能像歷史上那位青年般,將長空擊碎嗎?
淡淡的猶豫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信心。
「先生,去病再問您最後一個問題。」霍去病定定看住了主父偃:「那支騎兵是誰?」
有頭無尾的問題,換做別人必定茫然不知所措,不過主父偃卻聽懂了。
面上現出猶豫的神色,主父偃並沒有立即回答。
霍去病也沒有失望,也許自己的問題是過分了點,既然那支騎兵如此小心謹慎,想必是劉徹的王牌,更加不會讓人知道了。
霍去病深深的一揖,長聲道:「先生就當去病沒問吧。晁明,先生,這是去病最後一次這樣叫您了,至此之後,去病不認識什麼晁明,主父大人,我倆相見之始,只是漁陽。」
主父偃一震,面上複雜之極。霍去病的臉上並沒有半絲責備,他這番話也並非是為了責備主父偃,而是想讓他主父偃從過去走出來,不用再背負過去。世上也許還有晁明,但絕對不會是眼前這位。
在如今的地位上,他已經做的比任何人都好了,雖然官職並不能和衛青等人相比,受到劉徹的寵信卻並不稍弱。
這樣做,無任對他還是霍去病來說,都是明智的選擇。
霍去病很瞭解劉徹的性格,而作為劉徹近臣,主父偃也同樣的瞭解,再讓現在的主父偃背負著過去,只會毀了他,毀了霍去病。
劉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關係密切的主父偃和霍去病一起壯大起來,兩者之間只能一枯一榮,如果還是像現在這般來往親密,以主父偃的性格,也許會毀了自己來成全霍去病也未可說,不過霍去病深知,這樣只會更遭劉徹之忌。
唯有分開,方是生路,現在的劉徹是不可抗衡的……
深深望了霍去病一眼,主父偃陡然跪下,向霍去病跪了三跪,霍去病安然受之,並沒有阻止。
這時的他還是晁明,是晁明在拜謝霍去病,等他再站起來時,他就是主父偃,和霍去病沒有一點關係的主父偃了。
低低的聲音從主父偃垂下的頭傳了出來,隨後他決絕回頭,往來處大步走去,沒有半點猶豫,真正告別了過去,獲得了新生……
「公子應當知曉,陛下手中有兩隻禁衛,羽林、期門。」
這該是最後一聲公子了吧,霍去病收拾情懷,掃去了惆悵,嘴角如雲破現天日般綻出一絲笑容。
如羽之疾,如林之多,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