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張小碗起來煮了稀飯,烙了餅,三人在後院吃了頓朝食。
飯後,送了他們到了馬上,轉過了身,走到了這時站在門口的孟先生身邊。
跟著的老僕見狀,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隔了些許遠,好方便讓他們說話。
世子府裡出來的下人都不同,極有分寸,這也是張小碗在小老虎把寶全押在世子身上後,沒出言阻止的原因之一。
小細節能看出大方向,那世子,不單純只是一個想坐上那個寶座的人,時日越久,張小碗就越能看出些許不同。
但僅有這些是不夠,她同時還是一個母親,如若可以,無論如何,她都想盡力保全自己的孩子。
「無礙,多留點後路,也是好的。」孟先生小聲開口道。
張小碗轉過頭,微微啟唇,「先生,我看不透這大公子,您能嗎?」
她對時局懂得太少,更是不知在朝野上的汪永昭是何表現,但汪永昭這些年在她身上所表現出的那些鐵石心腸,虛與委蛇,都說明著他是個拿起得放得下的人,他可以狠得你死在他面前都不眨下眼,但必要時他也可以作戲讓你放低警惕蒙騙你。
他太拿得起,放得下,張小碗不敢小瞧他,便只有盡力弱化自己,放低自己,但願能放低汪永昭對她們母子的警惕。
可就算如此,她也並不覺得汪永昭當真信了他,只不過是她掉幾分眼淚,他就給她幾分臉面,就像是在表彰她的識時務。
「我知之也甚少,但……」孟先生下面這句接近未發聲,張小碗離得他近,但只要不仔細聽,都聽不出他那說話的聲音,「幾日前,我聽得我一老友說,昔日在這位總兵底下當過小將的人,不少都已被提拔,這朝野朝外不知有多少是他的人,說來,世子這舉,何嘗不是拿懷善在挾制他?」
張小碗聞言垂首,看著地上輕輕地說,「這些,還請先生多提點懷善幾句,他年幼,尚有很多事要多教教才能放在心上。」
「嗯。」孟先生撫鬚點頭,慢慢騰騰地往前走,張小碗也慢慢跟在他的身後,身體內那本不熱的血更是冰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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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回來後,這幾日間,汪永昭日日歇在後院,汪懷善對他很是戒備,但見他根本不多看他娘一眼,他這才放了心。
過得幾日,傳來消息,說忠王已不行了,即日,忠王死於病榻,汪永昭帶著汪懷善入了忠王府,五日後懷善才回。
而世子劉靖繼承王府,被當今皇帝封為靖王。
自那日後,汪永昭不再來此,汪懷善卻住在了家中,日日受孟先生教導。
這時,時局全然已變,現今的靖王被皇帝貫以至孝之名,憐他純孝之心,特准他在家守孝三年。
說是守孝,實則是繳了他的兵權,以前忠王的勢力,一半交給了兵部尚書凌蘭,一半交予了總兵官汪永昭。
黑狼營自此歸入銀虎營,受銀虎營統率。
自皇帝的詔令一下,形勢明朗,靖王已被軟禁,兵權全握在了當今皇帝的人手中。
隨之,據孟先生透露出來的前朝消息,所得來的那埋在塞邊邊疆的近五十萬兩金銀以秘密的方式陸續進入了國庫,充當國銀。
兩月後,押送金銀的汪永昭回朝,當晚,得了黑狼營的人的信,汪懷善悄悄地與張小碗說道,「那可是隻老狐狸,娘,以後他說什麼你都不要信,王爺可就是被他坑苦了。」
那天不知世子爺與他在房內說了什麼,汪懷善只知在那後,過得不久,他們尋來的銀錢就給他了,剛當王爺的世子爺就出不得門了,汪懷善覺得他這父親大人可真是夠壞得可以的。
張小碗笑,想了一會,歎道,「這些事,娘都不知,你要聽孟先生的話,要步步謹慎,娘這裡,自然有娘的主意,你無須擔心。」
「倒也是,」汪懷善想想,歎道,「先生就不止一次誇過你比我謹慎得多。」
幾日後,汪懷善又得了信,說皇帝在解汪永昭的權了,把他的兵印收了回去,交給了當今的國舅爺,兵部尚書凌蘭。
張小碗聽到此信大驚不已,忙帶著懷善去見了孟先生,孟先生得知後,年已老朽的老人聽得癱在了椅子上,半晌後才道,「又是走到了這步了,每朝每代都逃脫不了這一步啊。「
用完了就丟,皇帝們都愛幹這種事,張小碗苦笑著與他道,「您算算,皇帝陛下還會有什麼動作?」
要是與她孩子有關,她不得不又要另做打算了。
「應僅於此了,」孟先生搖頭歎道,「把他的兵權削了,汪總兵也就成了個徒有虛名的空架子,沒兵權的將軍能有什麼發作?再慘也不過如此了。」
張小碗聽得鬆了一口氣,卻也歎然地歎了一口氣。
那男人汲汲營生,卻終也敗在了上位者的那點獨權獨攬的心思下,大步也就只能止於此了。
汪懷善在一旁聽得他娘歎氣,不以為然地道,「娘你可憐他作甚?他沒兵權,不也得了滿院子的美姨娘嗎?」
張小碗聽得笑出聲,拉他過來,輕聲地與他說道,「娘不是可憐他,只是感歎世事無常,日後,你若也如此,切莫於過計較得失,要不跌下來後,那日子可不是平常的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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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張小碗所言,汪永昭的日子不是一般的難熬,他的兵權下來後,在他手上以前當過兵的那些人,凡在衙門裡有公職的,只要是被查出來的,全都被解除了公職。
就是個衙役,也被打發回了家。
這些人都差不多上有老,下有小,年月又不好,柴米油鹽都貴,解除公職後,一時之間養家餬口都是難事,汪永昭便私下每家送了五十兩過去,人口多的,一家人口凡在九口以上的就是百兩銀,那路途遠的,凡是他得了消息的,便也專程令他的人送了銀兩過去。
如此一來,這些年打仗壓的那些銀子,上面賞賜下來的銀子便也花了個小半成以上,加上一家老少的開銷,還有家兵家將近上百人的平常用度,汪府便也過得緊巴巴起來。
當汪永莊專寵的姨娘哭著鬧著要打一副回娘家的頭面,引發了後院的一片雞飛狗跳,女人們一下子過不慣這缺戴的缺穿的體面生活,竟哭鬧了起來。
汪永昭住得心煩意亂,回了葉片子村,提了張小碗回去。
張小碗忙了一天,把姨娘們的丫環賣出了二十來個,婆子們年老了,倒是沒賣。
姨娘們來跟她哭,她一笑,道,「也好,聽說你們娘家都好得緊,我便賞了這丫環給你,你帶回家去好好過日子。」
這哪是回家好好過日子,這不就是被打發回家去了嗎?那哪是什麼好日子,都嫁出來了,哪戶人家養你一個當姨娘的女兒啊?
姨娘們只得閉嘴。
張小碗在汪家呆了幾天,清算了一翻,能賣的都賣了,但家中的家將和家兵是賣不得,也打發不走的。
這天她只得跟找上汪永昭,跟他商量著,淡笑著說道,「暫且把家將們先打發去了莊子處,讓他們先種種田,過過家常生活,也順便多生幾個孩子傳宗接代。」
汪永昭聽得狐疑地看她,張小碗由得他打量,繼續淡淡地說,「這莊子是我這兩年買來的,一共三處,田土都還算可以栽種糧食,倒也可以安置得上百口人,且讓他們先過去著吧。」
汪永昭不語,那寒目只往張小碗身上掃射。
被他看得久了,張小碗便歎氣道,「您就別看了,早前就跟您說過了,我是汪家婦,這些莊子,也是您這些年給的一些,世子爺給的那些錢買的,我是個貧農家出來的女兒,手中握著銀錢不踏實,手裡要有田土才踏實,便置買了這些,您就別多想我是怎麼個意思了。」
汪永昭聽罷,不屑一撇嘴,「我哪有多想,是你多想了。」
張小碗笑笑,轉回正題,依舊溫和地說,「安置好他們,家中的用度就可以減上許多了,想必二夫人也支撐得下去了。」
「嗯。」
如此便把汪總兵府大半養的人都安置了出去,家中用度確也夠用了,姨娘們也不再天天惦記著新衣裳新頭面了,汪府便也安寧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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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昭的那些家兵家將拖兒帶女到了莊子處,見那房舍也好,田土也好,都歸整得很是像模像樣,住下後,請來幫忙的二十幾個胡家村人和張家兩兄弟也領著他們熟悉環境,還看過糧倉後,便也覺得這不是條壞路,他們也將能好好活得下去,總兵大人沒有丟棄他們。
這天忙過一天,晚上歇息後,胡娘子輕聲地問胡九刀,「碗姐姐這是個啥意思啊,養這麼多閒人?」
「哪是閒人?」胡九刀抱住她,讓她在自個兒身上躺得舒舒服服的,這才輕聲地道,「你沒看著懷善這一整天跟這些人打招呼啊?他們住的這地,以後種的這田土,都是他娘用他的名義給他們的,這些人是那總兵大人的兵,過得些日子,住著他的房吃著他的糧,何嘗不也是他的兵?就這年月,你道這邊疆會缺仗打?這二十年間,別看我們大鳳朝隔三差五的就是災,我聽得從北面來的人說,那夏人的日子更苦,就現今咱們這大熱天的,但井裡可有得是水,可他們那因缺水,每天都有不少人渴死,不少人聽說因吃了髒泥水,死了連腸子都發臭,等到他們又有那個新皇帝坐上皇帝寶座了,我看這仗隔不了多久就又會打起來,到時,要是咱們懷善要上那戰場,這些人就是擋在他前面,跟在他身邊的那些人,你可懂?」
「還打?懷善也要去?」胡娘子驚了。
「要去的。」胡九刀摸摸媳婦的臉,拍拍她的背,輕聲地道,「這些事由我們男人管就好,你別操心了,睡吧。」
「你不去吧?」胡娘子卻還是不安心。
「我不去。」胡九刀笑了,「我還得和你管著汪夫人的這些宅子呢,你當她放心交給別人啊?」
胡娘子聽罷倒真是安心起來了,這幾處莊子都是汪娘子讓張大寶和她家的九刀弄好的,早前也說了,讓他們幫著懷善管著,有沒有人住,私下都是由他們管著,藏好的米糧藥材也都得有個人看著,除了他們,她誰也不信,想來也是,九刀要是去了,到時就缺可信的人手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