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繡場飄香
那宮人的話音剛落,場上各家派出的繡郎們開始飛針走線起來。遠營殿的粉牆黛瓦之間,數十名或端莊、或沉穩、或嫵媚、或嬌俏的男子們,素手纖纖,飛線走絲,驀地便是彩蝶蹁躚,或是花朵兒斑斕……
東方家派來的十二金簪,以田景乾為首,有的穿針引線,有的拆線分絲,配合的有條不紊。由於繡布的尺寸有要求,所以十二人不能全上,主繡有四人,兩人正面作繡,兩人與之相對而坐,居然倒著刺繡,而且四人繡出來的針法如同一人。由於他們佔了人數上的優勢,所以選擇繡的是「錦繡河山」這樣繁複華麗的內容。轉瞬之間,輪廓顯現,那巍峨的高山,激盪的飛瀑,流水、青松、山花、勁草……逐漸在繡布上面鋪開……
田景乾偷空抬眼看向全場,參賽者們針起針落,忙個不停,只除了呆坐在繡架前的蘇繁。田景乾臉上露出一絲快意的冷笑,他的眼前出現了自己被四人小轎抬入東方府裡,納侍禮上繡者們艷羨的目光,東方家主深情款款的眼神,以及穿金戴銀奢華無比的生活……
蘇繁呀蘇繁,你可別怪我手段陰險,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不嚮往大家官人的生活呢?田景乾低下頭來,看著繡布上的紋絡,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一般繡者到了三十多歲的時候,眼睛便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毛病,而被辭退在家,過著朝不保夕的窮困日子,他已經快二十歲了,再不為自己打算,就只能認命地胡亂嫁給不知道品性如何的女人。若是這女人正干還好,假如妻主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那日子可真是沒法過。
東方家前一等繡者盧小藝不就是個鮮活的例子嗎?風光時是賺下了一筆可觀的財富,可都被他敗家的姐姐姐夫據為己有。婚後,能掙錢的時候,妻主待他如珍如寶,等到眼睛壞了,退役在家做不得針線活的時候,動輒打罵,還讓他做沉重的家務活,就連坐胎的孩子也累沒了。他的妻主用他賺來的錢,納小侍,逛窯子,玩小倌,還染上了賭癮,很快便把家給敗光了。她不但不反省自己,還把所有的一切怪在盧小藝身上,說他是掃帚星,硬生生地趕了出來。現在那盧小藝,婆家不理,娘家不睬,不得不用昏花的眼睛繡些簡單的繡品出售。雖說當初他的繡藝在東方家的繡坊是數一數二的,可是眼睛畢竟是壞了,看東西不清,繡出來的繡品賣不出去,難以餬口。再後來,他的眼睛徹底瞎了,只能流落在街頭乞討為生,前年冬天一場大雪,便凍死在破廟裡……
不行!絕對不能重蹈盧小藝的覆轍,一定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過我想要的生活!!田景乾眼中少得可憐的良知,終於被他熊熊的野心吞噬殆盡,剩下的只是無邊的欲/望。
錦兒看著手中髒兮兮而且凌亂打結的繡線,再看看低頭將表情藏在陰影中半天不動的公子,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看看周邊監視的宮人侍衛們,聲音裡帶著哭腔,壓低音量對主子道:「公子,怎麼辦?難道我們就這樣放棄嗎?想想辦法吧!」
蘇繁兀自低垂著頭沉思著,他的腦子裡全是昨日曉雪對他說的話:「你的雙面立體繡我看過了,的確非同一般,不過我覺得還有改進的空間。你看看這幅畫,是西洋傳來的被稱作『油畫』的畫作。我覺得以你的繡藝,可以結合西洋畫的特點,創造出光線明暗強烈、立體感更強的繡作來!」
想到曉雪堅定的信任的目光,蘇繁的心中突然湧上前所未有的鬥志,一種被無條件信賴的勇氣。他緩緩地抬起頭來,臉上的神采讓跟了他十幾年的錦兒羅兒都看傻了,原來公子是那麼的美麗,那是一種無人能及的自信的光彩。
蘇繁向左看了一眼急出眼淚的錦兒,又向右看了看一臉焦急的羅兒,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了那束帶著體溫的絲線。
錦兒一見,登時興奮地叫了起來:「呀!繡線!!原來公子早已識破那東方老賊的詭計,留了後手呢!」
「不得喧嘩!!」一聲厲斥響起,錦兒嚇得縮縮脖子,吐了吐舌頭,淚水未乾的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
蘇繁沉靜地笑了笑,將繡線遞給自己貼身的小廝,輕聲道:「分成一二絲的細線,穿進那枚如髮絲般的細針上,針線細密,才能設色精妙,光彩射目」
聽聞公子只用一二絲的極細之線,羅兒遲疑了一下。以前從未用過這麼細的線,最細也有三四絲,而且繡起來,線細針小費工費時……便提醒公子道:「公子,若是用這樣的針線,雖說繡出的繡品更加細緻如畫,只是時間只有三天,恐怕時間上來不及。」
蘇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微笑著道:「若是只繡單面呢?」
羅兒眼睛一亮,抿嘴笑道:「那時間上確是綽綽有餘了。不過我們是以雙面繡見長,棄雙面而選單面,在高手林立的複賽中,會不會失了特色?」
「你要對你家公子有信心!」蘇繁散發出來的氣場,讓羅兒懸著的心漸漸安定下來,跟錦兒互看一眼,細心地分起線來。
那邊東方家的繡架前,田景乾望著蘇繁手中翻飛的針線,差點將手中的繡針拗斷!!剛剛不是將蘇家帶來的繡線毀了嗎?這賤人哪裡來的繡線?還這麼快就開始繡起來。我處心積慮的計劃,不都毀於一旦了嗎?想到東方英陰沉的臉,和暴躁的脾氣,田景乾的心再也靜不下來,繡出來的針腳自然有了變化。
繡坊的二把手看到他繡下的針腳,遲疑了下,還是出聲道:「田哥哥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歇歇,換小明來吧!」
田景乾望著自己繡出來的針法,他的專業技能告訴他,以自己現在的心態即使硬繡下去,也會影響繡品的質量,便沉默著將位置讓給一旁分線的圓臉少年。
那廂,蘇繁心針合一,彷彿是在靈魂作畫,心血結繡。那靜若繁花的身影,好像一副動態的畫卷,讓人怎麼也移不開眼睛。隨著他的手起針落,紅艷艷的朝陽,翠盈盈的蒼松,陽光映照下的鳳凰華麗高貴的羽毛……在繡布上流瀉,所繡佳作栩栩如生,筆墨韻味琳漓盡致,彷彿在以針作畫,真是巧奪天工,美不勝收。
羅兒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公子刺繡,他看過公子繡過無數的繡品了,公子的姿勢,動作,用針……每一個細節,他都瞭若指掌。可是這次,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樣了。到底是哪兒不一樣,他一時又說不出來。當那「丹鳳朝陽」的熟悉又陌生的輪廓在繡布上鋪展開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到底哪裡不一樣了。或許是用線的差異,或許是繡者心態的改變,公子的用針更細巧,線條更緊湊,幾乎不露針跡。設色也更勻稱適宜,色澤更鮮明。絲理圓轉自如,線條精細均勻疏密一致……總之,公子的繡藝彷彿又突破一個境界,進入往日無法達到的高度。羅兒的心,又激動又興奮,覺得這次奪冠的幾率又增加了不少,不禁為公子慶幸起來。
午時休息的時候,曉雪托負責賽事治安的禁衛統領幫著帶進一個三層的食盒,當然作為感謝也少不了汪統領的一份。食盒裡裝著的都是「一品齋」最新出品的精緻菜餚。剛一打開食盒的蓋子,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便散在遠營殿廣場的上空,就連那些個享用好酒好菜的宮人們,也不禁為那香味而動容。
主持的宮人聳了聳鼻子,咂巴兩下嘴,歎了口氣道:「一品齋,絕對是一品齋的菜!別家是做不出這樣濃郁的香味的。小柱子,去看看誰家這麼大手筆,居然能訂到一品齋的菜餚。」
小柱子像小狗一般抽著鼻子,循著香味找去,終於在鋪著淡紫色方巾,席地而坐的蘇家繡者面前發現了目標。他看著那顏色艷麗,造型別緻,濃香撲鼻的菜餚,情不自禁地嚥了嚥口水,饞著臉道:「喲!一品齋的松鼠桂魚、八寶雞丁、金玉滿堂、福壽延綿、春風得意、四喜丸子……你們參加比賽,又不是聚餐,這麼大手筆!」
蘇繁看著小宮人一臉饞樣,又瞥到那邊宮人們遙遙向這邊相望,便笑著道:「是呀!沒想到邵老闆這麼好客,給合作夥伴準備了這麼豐盛的菜式。我正愁著這麼好的才,吃不完不浪費了嗎?既然小公公叫得出這些菜式的名字,代表是一品齋的常客。我就借花獻佛,替邵老闆轉送兩道菜給公公們嘗嘗鮮。」
小柱子一聽,大喜過望!他識得這些菜,是因為偶然的機會跟宮裡的大總管出來採購,有幸去了次一品齋。不過是人家坐著他站著,人家吃著他看著。向他這樣的小宮人,哪裡有機會吃到一品齋的菜?
他笑得有牙沒眼,謝過蘇繁,端著兩盤沒有動過的菜餚,樂顛顛地向宮人們的那桌走去:「任總管,這是蘇家繡者孝敬您的,您看……」
「混賬,你怎麼自作主張受了蘇家的賄賂?他……有何所求?」主持的任總管嘴裡斥著小宮人,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過還冒著熱氣的菜餚,喉結動了動,強忍著拿起筷子的**。
「他沒說需要幫什麼忙,只說一品齋的老闆是他的合作夥伴,送來的菜太多,怕浪費了遭天譴,讓我們給分擔兩盤。再說了,任總管,繡者們憑手藝參賽,咱們只是在一旁監督別作弊而起,也實在幫不上什麼忙。他能求我們什麼??」小柱子這一會兒口齒特伶俐,說話一套一套的。
任總管想了想,笑著道:「好,既然他吃不完,我們就幫他們分擔一下吧。小柱子,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小柱子一聽,受寵若驚呀!能跟宮裡的管事們一桌吃飯,席上還有一品齋的菜,那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