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剛過掌燈時分久,錦州城內便忽然實行了宵禁,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錦州城防營的官兵,城內各處交通要道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一個個神情緊張戒備森嚴的樣子。
這寒冬臘月時節,再加上遇著戰亂,市面上的生意原就冷清的很,一到傍晚大街上就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了。這些日子從各處陸續返回來的流民,也都由善撫局統一安置在土地廟那邊,錦州城內城防營的這一番調動警戒,在這個遼東寒冷冬夜裡面,倒也沒有顯出多大的動靜出來。
而此時吳紹基卻是五內俱焚,一臉焦慮的站在光緒駐蹕的那座宅院裡面,頂著刀子般的寒風,後背上竟然是一層密密的冷汗。
剛剛出事後,景銘雖然被被嚇得六神無主的,不過腦袋還算是很快冷靜下來,除了立即安排人手封鎖消息加強警戒外,又派人飛馬趕去給皇上身邊主持大小事務的吳紹基送信。
吳紹基那會兒也是剛到住處不久,沏好的茶水才剛端到嘴邊,猛地聽到皇上遇刺的消息,慌得手一鬆,茶水倒了一身,連帶著整個人都差點跌坐在地上。
這個要緊關口,皇上可千萬不能出事,也出不得事啊!
聽聞皇上沒有事後,吳紹基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才算重新放回到心口,然而皇上遇刺,畢竟是天大地事情,當下吳紹基也顧不得許多了,一面讓隨從趕緊準備馬車,一面又抓起桌上的毛筆飛快的寫了道手諭,下令錦州城防營立刻在全城宵禁,封鎖各交通要道,嚴禁任何人離開。
就這麼浮皮~草的幾筆寫完,吳紹基扔下筆給隨從交代了一句,便抓過披風往門口的馬車衝去,一不留神差點滑倒在雪地裡,幸虧身邊的侍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算沒有摔地底朝天。冷不丁的這一摔倒是讓吳紹基清醒了許多,眼下有景銘帶著皇上的衛隊衛護在皇上身邊,安全倒是沒有多大問題,只是那個月兒姑娘誤飲毒酒身亡,皇上此刻正在雷霆大怒中,根本沒有人敢上前相勸。
皇上的性子吳紹基很清楚,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很少像現在這樣勃然大怒的時候,真要是皇上心中這把火沒有按住,立時便會是一片天翻地覆血雨腥風。腦袋裡飛快的轉了幾個念頭後,吳紹基招手叫過身邊的侍從,讓他馬上去通報杜懷川,請杜懷川立刻趕到皇上那裡。
交代安排完這一切後,吳紹基才算稍稍鬆了口氣,一掀車簾坐了上前,連聲催促車伕馬不停蹄又趕往了皇上那裡。然而剛一踏進皇上駐蹕的宅院,聽景銘上前說皇上剛剛下令把院子裡的人都抓了起來,自己則一個人關在屋子裡誰也不見,吳紹基的心不由得又沉了下去。
眼前這個時候。絕不是感情用事地時候。怎麼徹查。怎麼善後。又或者會否牽連到京城地朝局。背後還有沒有什麼更大地陰謀。這些都是必須馬上著手安排地。就這麼僵持在這裡。要是拖出別地意外出來。後果就真地不堪設想了。
吳紹基苦笑了一下。心裡默然地歎了口氣。這個時候。或許才看出皇上年輕人地性子出來。可是眼前地情形。除非皇上之間先緩過這口氣來。否則別人怎麼勸都是徒勞……………
正愁眉不展地想著心事。那邊杜懷川已經急急忙忙地跳下馬車。連披風都沒有穿。三步並作兩步小跑了進來。
「杜大人來地正好。我們一同進去覲見皇上………」吳紹基也顧不上客套了。上前一把挽住杜懷川地手臂說道。「眼前局面危急萬分。皇上要是再不拿出一個決斷出來。等到明日消息傳出去。舉國上下必定震動。我們不能不有個完全地應對方略啊。」
杜懷川無聲地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地有些嚇人。他明白吳紹基地意思。要不是月兒誤飲了那杯毒酒。皇上地性命恐怕都難以保全了。這個時候。也只有自己這個月兒大哥地身份。或許能夠稍許平復皇上心中地怒火。
當下兩人也不再多說什麼。悄悄走到光緒屋外低聲說道。「臣吳紹基、杜懷川叩見皇上。」
似乎是過了許久,才聽到屋內傳來一聲略微有些嘶啞的聲音,「進來吧。」
推門而進,只見光緒臉色鐵青的坐在椅子上面,眉頭緊皺著,看起來有些說不出地憔悴,然而眉宇間那份竭力壓住的勃然怒火,卻是清楚分明。
「皇上………」吳紹基剛想開口說話,卻被光緒一抬手止住了。
「朕沒有事,這點輕重朕還是分得清楚地………」光緒默然的擺了擺手,整個人像沒有半分力氣了一般,軟軟地靠在椅子上面,似乎是這猝然的打擊已經耗盡了他全部
,過了一會兒才喟然歎息了一聲,「朕只是心裡太緩過口氣啊………」
吳紹基和杜懷川一時也有些默然無語,皇上也是人,這個關口換作誰,恐怕都難熬啊。
屋子裡沉寂的可怕,皇上沒有說話,吳紹基和杜懷川也不敢開口,只有垂首站在一旁。
片刻後,才看到皇上緩緩的站起身來,用雙手緊了緊臉,沉沉的問了一句。「李奇峰在哪裡啊?叫他進來見朕。」
「李奇峰一直守候在外面。」吳紹基見皇上神情不善,小心的回了一句,便轉身走到門口將李奇峰傳了進來。
自從吳紹基被光緒免去軍情處的差事後,李奇峰憑著在遼東遼南的功績,頗受皇上的褒獎,已經隱然成為將來掌管軍情處的不二人選,卻萬沒有料到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鬧出皇上遇刺地事情,更加不要說此前皇上還特意叮囑過自己,此刻,李奇峰是滿心的忐忑和惶恐,一頭跪在下面大氣都不敢出。
「朕把國事,把自己的性命都托付在你身上,你就是這樣辦差的嗎?」光緒冷著臉一字一句的說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聽著便讓人不寒而慄。
「微臣有負皇上重托,請皇上責罰。」聽著皇上冰冷徹骨地話,李奇峰連頭也不敢抬,砰砰的便是一陣叩頭。
光緒卻是看也沒看,踱著步自顧自的說道,「朕早就得著消息,日本人會行刺於朕,還特意對你叮囑再三,要你千萬不可大意。你是怎麼回朕的話呢?你告訴朕城內城外的日本人都在你的嚴密監視之下,絕不會出任何意外,可現在刺殺朕的毒酒都擺在朕面前了!這是什麼,這是意外嗎?!…………」
似乎是越說越氣,光緒猛地一抬頭對著外面高聲叫道,「來人,把李奇峰給朕拖下去,打入死牢,待朕回京後再來處置!」
「皇上……李奇峰辦事不力,差點釀成大錯,自是死不足惜,絕無怨言。但是此刻錦州城內城外的日本人並無動靜,刺殺皇上之人恐怕並非是日本人,還望皇上小心。」李奇峰眼角一紅,遲疑了片刻,對著光緒叩了三個頭,起身跟隨景銘走出了屋外。
李奇峰有失職之過,但過錯卻不完全在他身上,皇上身邊出了這種事情,究竟是何人所為現在都還很難說,皇上如此處置李奇峰,未免沒有遷怒於李奇峰的意思,吳紹基站在旁邊張了張嘴,可看皇上正在火頭上,猶豫了一下也沒敢開口替李奇峰求情。
而此刻臉色蒼白的杜懷川,心裡卻是猛地一沉,聽皇上地意思,似乎早就知道了日本人會刺殺他的事情,根本就是擺著局等日本人往裡面跳,皇上如何知道的?皇上又知道多少內情?一時之間低著頭站在那裡,心亂如麻。
「軍情處以前一直都是你在掌管,李奇峰手裡的事情,你就先接過來。」光緒稍許放緩了顏色,轉頭對吳紹基說道,「也不要再等明天了,鬧出這麼大動靜出來,想遮掩恐怕也遮掩不住。你即刻從朕的身邊抽調500人,再加上錦州城內的巡防營連夜動手,把城裡城外的日本人都給朕一鍋端了,記住,無論如何都要給朕留下活口,朕要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圖謀於朕……」
吳紹基最擔心的還是皇上在這個驟變前亂了分寸,一味的感情用事,此刻見皇上已經緩了過來,心中也是略微放下心來,當即不再多說什麼,對皇上施了一禮,便匆匆走出門外。
屋子裡只剩下光緒和杜懷川兩人,此刻聽聞皇上似乎並不知道內情,杜懷川稍許鎮定下來,但是面對著皇上,心中總也掩不去那份不安。
「如果沒有月兒,朕現在恐怕不能站在這裡了………」一提到月兒,光緒便心中發酸,有些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杜懷川地嘴唇也是顫抖了一下,像是用了很大力氣才壓住內心的情緒,一撂衣服下擺跪了下去。「微臣……微臣懇請皇上准允,將月兒送回江南安葬,月兒從小是在江南長大的,微臣不想,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
「江南,離著朕又是那麼遠了……」光緒悵然一歎,上前扶起杜懷川說道,「你斟酌著辦吧,不必請朕的旨意了。」
這一剎那,雖然兩人心境不同,心事各異,卻都因為身旁那個靜靜躺在軟榻上的身影,而傷感無限………
「說正事吧……」光緒用力的咬了咬牙,一振衣袖,「剛剛李奇峰說的沒錯,朕心裡不糊塗,下毒刺殺朕的人絕不會是日本人,他們要是有這樣的本事,在朕身邊安插上人手,甲午這場戰還能讓朕生生扳轉回來?這裡面肯定和京城裡有關……京城裡面剛毅等人你查地怎麼樣了?有
麼確實的消息?」
杜懷川搖著頭苦笑了一下,「回稟皇上,微臣的人一直都在暗中尋找剛毅從牢裡放出去地那個日本人,但是一直都沒有蹤跡……」
「不用找那個日本人了,那個人叫向野堅一,是日本人潛伏在我大清地密探,一直受日本人在漢口方面地樂善堂指派,刺探我大清的情報。」光緒冷不丁地眉頭一揚說道,見杜懷川神情萬般的驚愕,擺擺手又接著說道。
「這件事情不怪你,你不在軍情處當然不知。當初軍情處在京城裡面搜捕日本人地眼線時,此人剛好就在京城內。因為朕特意叮囑過他們暫時不要動日本人在漢口樂善堂地這些人,郝冷他們也沒有動他,可是又擔心他聞著風聲不對走漏消息,便想了個辦法通過刑部的人尋了個罪名把他抓了進去,表面上看是刑部堂官們的老勾當,詐他一點銀子,其實卻是在等甲午過後再放他出去………」
杜懷川駭了一跳,背上已經是密密的一層冷汗。他萬沒有想到皇上背後的手段竟然如此驚人,連日本人都裝了進去。讓自己徹查剛毅,卻又對自己半點風聲沒有透露,如此的心計,還好自己沒有露什麼馬腳出來,不然………
光緒抬眼看了杜懷川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驚懼,解說了一句,「軍情處上面的事情,是為著將來對付日本人的,朕沒有告訴你也有朕的原因,不是信任不信任地問題。再則,剛毅以清理刑部積案的名義釋放這個日本人,也算說的過去,朕雖然心,卻也沒有想的太多………除此之外,京城裡還有別的動靜嗎?」
這片刻間杜懷川心中是起起伏伏,搖擺不定。
日本人的伏擊是斷然落空了,皇上回京已經是鐵定了事情。以皇上的手段,查出自己和載漪等人的事情恐怕也是遲早之間,不能不下決斷了。想著心一橫說道,「微臣倒也風聞了一些事情,據說載漪的管家曾經和日本人有所聯絡,但是都是風聞,查無實據,所以微臣沒有向皇上稟報。」
載漪?光緒心中一怔,這個二桿子貝勒也在背後玩這些花活,猛然間又想起歷史上慈禧曾經有過立載漪兒子為皇帝地打算,心中恍然間有些明白,只是載漪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刺殺自己,還和日本人勾結起來?
「查無實據……」光緒茫然的搖了搖頭,目光落到躺在軟榻上面的月兒身上,一直壓在心裡的那股痛徹心扉的怒火,一下子又擋不住的發作出來,「他們使得好手段,會留下證據給你找著?朕遇刺就是天大的證據!」
「微臣冒死啟奏皇上,眼前確實無有證據證明剛毅、載漪等人與刺殺皇上有關聯,但值此非常時刻,皇上馬上就要回京,不能不有所準備。剛毅、載漪等人向來都是後黨中堅,是皇上獨斷朝綱的障礙,所以微臣以為,不管剛毅、載漪等人是否真的是背後主使,既然出了刺殺這件事情,他們就是也必須是幕後主使地人………」杜懷川一口氣說完,腦門上已經是一層汗珠,長長的出了口氣說道,「只是這招陰損了些,請皇上明鑒。」
光緒沒有說話,站在原地默默的注視著杜懷川,杜懷川地意思他已經聽明白了,就算不是剛毅載漪等人幹的,也要借此機會掃除他們,以皇上遇刺地名義,既可剪除太后的心腹,也不至於引起朝局太大地震動,這一手確實陰損狠辣了一點,但是朝局之爭向來都只有利益二字,倘若真的與他們有牽連,自己難道還要再給他們一次刺殺自己地機會,可以犯罪,不能犯錯啊…………
見皇上還有些猶豫不決,杜懷川又昂首說道,「倘若事有所失,微臣願意一力承擔,皇上到時候………」
話未說完,光緒冷冷的一笑,「但凡陷入政治中的人,心大多都是冷的,但是朕一直以為,冷酷未必無情,可如今有人把朕心中最後一點情意都給弄沒了,朕的心,想不冷都不行了………朕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朕要獨斷朝綱,就先用他們震懾朝野觀望之心吧。」
光緒猛地振聲說道,「朕給你一道手諭,你連夜和杜振武率新建陸軍第一鎮左協以馳援山東的名義揮軍入關,朕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後朕即將遇刺的消息公諸天下,到時候你們就可以入京了………」
「微臣遵旨!」杜懷川一轉身,便疾步向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光緒的聲音靜靜的傳了過來。
「太后那裡,不許任何人進出園子就可以了,一兵一卒都不許踏進園子半步,違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