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基和杜懷川猛然間聽到段瑞所部在山東慘敗的些回不過神來,驚愕的望著光緒。
此前遼河一戰中,段瑞的指揮能力他們兩人也是有目共睹的,無論是排兵佈陣謀略指揮,還是臨陣機斷,段瑞都表現出了令人信服的能力,其性子也不是那種心浮氣躁的魯莽之人,怎麼可能剛一到山東就一敗塗地?段瑞所部的這場慘敗,山東的局面可就當真無法收拾了。當下兩人也顧不得滿心的震驚,接過光緒手中的電文,湊在一起看了起來。
「段瑞所部的情況,朕心中也是有數的,打不得什麼大仗,但是再不濟也不至於一戰就幾乎全軍覆沒吧?」光緒背著手,面色有些沉鬱的望著屋外漸漸西去的殘陽,似乎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況且朕還特意放了一百多名陸軍學校的學員,到隊伍中擔任基層軍官,幫助段瑞控制住隊伍,段瑞的指揮能力你們也是看到了的,說到用兵,比朕還謹慎小心,打不贏日軍,自保的本事總還是有的吧?朕是萬萬沒有想到,這第一戰居然就會打成這個樣子,這裡面的事情有些讓朕看不明白啊?……」
電文並不長,對於這場戰事也只是說了個大約的情況,吳紹基和杜懷川兩人匆匆看完,心中也是疑竇叢生。
「兵事上面的事情我和吳大人都不太懂,此刻也說不出什麼道理出來,不過,以微臣一點點淺薄地見識,即便是吃了敗仗,也斷然不會敗到如此的局面,莫非皇上認為這背後還有什麼名堂?」遲疑了片刻,杜懷川和吳紹基對望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語句說道。
這一仗確實有些蹊蹺,杜懷川和吳紹基雖然不太懂軍事上面的事情,電文上面也沒有說的太明白,但兩人都是聰明萬端的人,此刻聽了皇上地話,如何沒有聽出皇上此刻心中的疑慮?只是這件事情非同尋常,背後牽連的朝局人事更是深不可測,兩人都不敢往深裡去想,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明白。
「隔著那麼遠,電文上面又說的很模糊,朕此時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只是心中有很多不是太明白的地方。
你們來看,總統軍馬步二十營的提督程文炳和總統甘軍馬步十八營的提督董福祥,都是和段瑞所部一樣,奉調前往山東抵禦日軍的進攻,為何在分兵合進的途中,兩人忽然撤軍退回直隸,導致段瑞所部一下子就面臨孤軍深入地險地,被日軍第六師團從空虛的左翼迂迴抄。最讓朕看不明白的地方,段瑞所部苦戰四天四夜,竟無一兵一卒前往馳援,導致最後彈盡糧絕,全軍潰敗…………將士們在前方流血,朝廷中卻是如此齷齪的勾當,這幾天,朕每每想到這些,都有些寒心啊!」
到這裡,光緒忍不住歎了口氣,轉過身望著兩人,眉宇間透出一種隱隱的鬱怒和疲憊。「朕已經下旨讓京城的去查了,總有一天這些事情朕會查的清清楚楚,朕不能讓戰死的人死不瞑目。今日找你們兩個過來,也是要提前給你們打個招呼,你們都是朕身邊的近臣,眼前地局面自己心中也要有個數。」
吳紹基和杜懷川兩人心中頓時一沉。皇上地話說到這裡。裡面地意思已經是再明白不過了。段瑞所部地慘敗。乃是朝廷中有人暗中所為造成地。可是誰又有這麼大地膽子。敢幹出如此駭人聽聞地事情出來?
沉吟了片刻。吳紹基忍不住抬頭說道。「皇上地疑慮微臣心中也有。不過微臣尋思著。即便是朝廷中有人這樣做了。恐怕也是臨陣失宜。指揮失措。並非有意為之。真要是讓山東地局面爛到不可收拾地地步。威脅地可就是京畿地安危。縱然有人有天大地膽子。也不敢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啊?」
光緒冷笑著搖了搖頭。一抬手從桌上拿起一紙電文遞給吳紹基和杜懷川說道。「這是昨日總署發過來地電文。你們看了就明白了。總署來電說是奉太后地旨意。要調遼南地新建陸軍前往京師鞏固防禦……」
吳紹基心頭一震。頓時站了起來。接過電文也沒有細看。大聲說道。「皇上。此舉萬萬不可。遼南戰事正在膠著狀態。日軍在遼南還有近兩萬餘人。這個時候抽調遼南地新建陸軍。豈不是給了日軍以喘息之機。日軍要是趁勢席捲而來。局面就真到了不可收拾地地步了啊。」
「皇上。吳大人所言甚是。抽調新建陸軍去京師。我遼南就再無可禦敵之兵。遼河一戰地勝果轉眼就會化為烏有啊……」杜懷川也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面露焦急地說道。
「看來你們兩人也糊塗啊。現在你們看明白段瑞所部為何會慘敗了吧?只有段瑞所部敗了。朝廷才有抽調新建陸軍拱衛京師地理由。天無時不風。地無處不塵。這人心。無所不用其極啊!」光緒說著。緩緩走到兩人面前。冷冷一笑道。「有地人心裡
不是國家危難,而是像防賊一樣防備著朕手中的兵不是傻子,會上了他們的當?京師,朕一兵一卒也不會調過去!」
一向老成持重的吳紹基,此時卻像忽然想到了什麼,眉頭皺緊在了一起,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皇上,微臣以為這樣做恐怕有所不妥。京師安危關係江山社稷,皇上要是棄之不顧,難免會惹來天下人非議,況且這份電文裡面還有太后的意思,皇上要是置之不理,恐怕會擔上一個不孝的罪名,民心人望,不可不慮啊!……」
「把新建陸軍調到京師,這一戰我們就打贏了?日軍一旦突破遼南揮軍直指山海關,那才是必敗無疑!民心人望,也要看是什麼時候,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朕就算擔上些罵名又如何?你們都看到了,甲午這一戰,我們絕不能輸,也輸不起!」光緒斷然打斷吳紹基地話說道。
吳紹基苦笑了一下,「皇上的意思微臣心中明白,微臣倒是有個建議,或許能不動聲色的化解此危局。此刻日軍第五師團已被圍,覆沒在即,遼東一線已無大慮,微臣以為可否待遼河戰事平息後,將聶士成所部調往京師,這樣一來明面上也說的過去,於遼南的戰局也無影響。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把聶士成所部調往京師?」光緒掃了一眼吳紹基,冷然的一曬,「讓聶士成變成第二個段瑞?到了那個時候朕又當如何啊?」
吳紹基頓時一愣,皇上對朝廷地戒懼之心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聰明如斯的他瞬間已經有些猜到了皇上的用意,心中不覺一沉,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出來。
光緒卻似乎是沒有看到他的神情,自顧自的走了幾步,歎息了一聲說道,「你們都是朕的股胘之臣,是朕的心腹,朕今日就給你們把話挑明了。甲午這一戰,朕面對的不僅是與日本人的戰爭,也是朝局之爭。朕要振興國勢,就必須要有一樣東西,權力!所以甲午這一戰過後,也是朕和太后攤牌之時,朕絕不會把手中地兵權交出去的……」
到此處,光緒目光一閃,望著兩人一字一句的說道,「朕要乾綱獨斷!」
吳紹基和杜懷川都是跟著光緒一路走過來的,對帝王心術都是揣摩之深的,如何會不明白皇上心中的想法,只是皇上說的如此清楚明白,斬釘截鐵,卻還是第一次,向來沉穩的兩人,此刻心中也是一陣波瀾起伏,不知如何奏對。
「國家衰亡到了如此的局面,你們都是看到了地,朕勵精圖治,惟求國家振興,你們心中也是明白的。既然太后她治理不好這個國家,就讓朕來擔起這付擔子,朕是皇上,名分大義也理當如此!所以朕不僅不會放棄手中的權力,還會要這治理天下的權力,這裡面不僅是私心,更是公義,因為朕要做的,是一掃國家的頹勢,建立一個傲然於世界各國之間的嶄新國家,不管是誰,只要擋住朕的步伐,朕都會堅決的掃除之。」
一向隱忍的皇上,此刻忽然說出如此堅決地話語,吳紹基和杜懷川兩人就是再糊塗,也是明白了皇上的心意。
皇上絕不會再隱忍下去了,這一戰過後立時便是皇上和太后之間的朝局之爭,皇上亮明瞭自己地態度,也是在看自己的態度。
兩人不敢遲疑,當即俯身說道,「臣必一心追隨皇上,以求國家振興!」
光緒點了點頭,眼前這兩人地立場和態度他並不懷疑,但是見識卻未必能看的那麼深。
「朕不調一兵一卒回師京畿,就是要讓天下人看到朕地態度,朕也要看看這滿朝文武大臣們的態度,眼前也是到了要讓有些人掂量掂量,重新排隊站位地時候了,至於京畿的安危……」
光緒抬起頭,目光有些深沉的望向遠處,另一個時空裡面,這個國家經歷的災難和創痛何止眼前這些,可是這個國家卻始終未亡。這個國家就算肌體再腐爛,國勢再衰弱,但是傳承數千年的國家氣運,何嘗沒有蘊著一份心志與力量,雖百折而不撓!
「京畿的安危朕不擔心,這場戰爭的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裡,區區一萬多日軍,那麼長的補給線,怎麼可能一路攻掠到京畿,以此時日本的國力,不過是擺個樣子吧了。況且朕始終相信一點,當我們這個國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難關頭,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麻木不仁的。朕已經去電給李鴻章,朕相信他不會讓朕失望的。」
「微臣或許多慮了,但是微臣還是覺得,京畿安危乃是國本,調聶士成所部前往京師,對於穩定直隸的局勢,為皇上收天下的民心人望不無裨益,還望皇上三思!」吳紹基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再次勸諫道。
「聶士成所部朕另有安排。」光緒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吳紹基,心中也明白,吳紹基這話未嘗不是從大局著想,但是他畢竟不像自己,對於甲午這場戰爭的態
看得那麼透徹分明。
「聶士成所部全殲日軍第五師團殘部後,朕將下旨讓他們揮軍東進,日軍在朝鮮已經沒有多少兵力了……」光緒說著,大步走到地圖前,指著地圖上平壤的位置說道,「他們的目標是朝鮮的平壤!收復平壤,將會給日本的士氣以重創。當然,從軍事地角度看,這樣做對於戰局並沒有多大的用處,但是揮師朝鮮不僅是打給日本人看的,也是打給西洋各國看的。再過幾日,英法美三國公使就要到達田莊台了,朕這樣做,是為了將來佈局……」
吳紹基和杜懷川不由得都是一怔,對於皇上所布下的這步棋一時都有些看不明白,他們此刻擔心的是眼前的戰局,把有限的兵力投到朝鮮去,能不能順利收復平壤暫且不提,萬一戰局有所變化,連應變的手段都沒有了。
眼前自己身邊這兩個人看不明白,光緒也不想過多解釋,此時的他已經越來越體會到了身居上位者地感受,不是要讓下面的人洞悉自己的心意,而是要讓他們跟隨自己。
「今日朕給你們交了底,就是要讓你們對眼前的局面有個掌握,不要只是盯著和日本人的戰爭,目光要放得長遠點了,多想想朝局裡面的事情。杜懷川,朕看你這些日子總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怎麼回事啊?」
杜懷川嚇得心中一震,趕忙說道,「微臣兼管著軍法處和全軍的後勤補給,眼下還有陸續從田莊台撤往錦州的上萬名傷員要救治,事情千頭萬緒,下面又缺少得力地人手,所以心中焦慮,難免顧此失彼。」
剛才的話只是敲打一下,光緒擺了擺手,「事情再多再繁雜,也要咬牙挺過去,還有一點,你是戶部的人,翁同那裡要多聯繫一下了,有些個風聲也可以透露一點,未雨綢繆,明白嗎?」
完,光緒又轉向吳紹基說道,「軍情處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朕另有安排,你的長處在於政務,朝廷裡面的事情要多留心一下,各部該聯絡的官員也要開始著手了。朕和英法美三國公使談完,這一戰也差不多該結束了,精力要放在朝廷中了。」
吳紹基愣了一下,慌忙俯身說道,「微臣明白。」
皇上今日的這一番話他是明白的,但是皇上為何忽然在這個時候收去自己軍情處的權力?吳紹基心中一驚,他倒是不擔心皇上會懷疑自己地忠誠,只是皇上這樣做到底又是為何呢?難道皇上在背後還暗藏著什麼伏筆?再聯想到即將面臨的朝局中的狂風驟雨,一向機謀靈變地他也有些茫然無措了。
……………
日暮,殘陽如血,而那個叫趙家屯的小村莊燃起地熊熊大火,卻在這一刻讓整個天空都彷彿變成了一片火焰。
此戰中俘虜的日軍都被驅趕到距離趙家屯不遠處樹林邊,一個個面色蒼白的蜷縮在一起,身體不停地發抖,目光呆滯的望著那片大火,不少的日軍俘虜此時都跪在了地上,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在禱告什麼。不時有一陣陣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傳來,日軍俘虜中便是一陣騷動。
有幾個日軍俘虜似乎終於忍受不了這樣的場面了,厲聲嚎叫著便衝了出來,沒跑幾步,便被一旁警戒的新建陸軍第三鎮的士兵用槍托重重的擊倒在地。對於這些日軍俘虜,上面倒是有嚴令,不能殺,況且自古殺俘都是不祥之舉,守衛的士兵心裡有再多的火氣,也不敢開槍。但是都是打紅眼了的,下起手來卻是極重,當即便把那幾個騷動的俘虜打得不能動彈了。
聶士成帶著各部站在趙家屯外的陣地後面,默然無語的望著眼前的一切。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一群群的日軍士兵試圖衝出火焰,這些明顯已經彈藥耗盡的日軍士兵揮動著手中的步槍,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被陣地上密集的槍聲擊斃,隨著火勢越來越大,趙家屯裡也似乎變得慢慢安靜下來。
而陣地各處,此刻也是一片沉默。沒有高喊著復仇的場面,也沒有歡慶勝利的呼喊,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緊繃繃的,咬著牙面色凝重。
「宋慶老將軍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長久之後,聶士成長歎一聲,轉身緩緩的走下陣地。
「軍門,燒死的日軍怎麼處置?」跟在身後的軍官低聲問道。
「埋了吧……」聶士成停頓了一下,忽然回身望著那片大火,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讓人立塊碑在那裡,刻上一句話,自古知兵非好戰!」
光緒二十年十月,除籐原幸之助帶著幾十名日軍參謀,護衛著第五師團的軍旗撤回鳳凰城,其後收束日軍殘部經由朝鮮仁川登船回國外,日軍第五師團所部被全殲於遼河一線,第五師團師團長野津道貫剖腹自殺,其屍體因燒燬無法辨認。